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黛玉听了亦抿起唇角,心道这个郡主真是性情爽直,若能活得像她这般,有什么说什么,那该免去多少误会?只是活在世上,事事都用骗人伤己的法子,
用假话蒙蔽了真心,到头来不过是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
一瞬间,心里碎碎的想起许多事,一片一片,都流转了过去。
吃过早饭,撤下膳去,又添了几样点心。丫鬟将剔红的攒盒打开,里面是些牡丹花样的小面果子,松瓤的鹅油卷儿,盛在薄瓷盘里隐隐透亮。
黛玉见那果子做的小巧,就拣了一个,正要往嘴边送,却被水溶拦住了。
“别吃这个,对身子不好。”说着将盘子拿开,重剥了一个咸糕递给她, “上次大夫是怎么说的?就吃了几口,吐得跟什么是的,眼下又忘了教训。”
旁边的珉之忍着笑看得清楚,笑了半天道:“溶哥哥,你也太偏心了,别说大嫂,连我看了心中都别扭的紧呢。”
水溶见罗氏转过头去,知道她心中便有委屈,也半分不会露在脸上。
他淡淡一笑,道:“你大嫂最是开明识礼,不会计较这些,哪像你一样小心眼。”说的罗氏也有些不好意思,窘笑道:“郡主别闹了,你再闹下去,我真没法呆了。”
黛玉低眉不语,垂下眼睛,认真地吃□□心来。
水溶犹豫了一下,在桌下扣住她纤细的手指,慢慢地握紧,像是给她勇气,也给自己勇气。她的手有点冰凉的潮气,像是一只小小的幼鸟,怯怯地蜷在他掌心里。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太妃说:“怎么瞧着林丫头,近来又瘦了?”
“哦,可能是胃口不好,太医已经开了温补的方子……”水溶随口接道。
太妃瞥了他一眼:“问你了吗?多嘴。”
众人都觉察到不对,只得垂下头,都不敢做声。黛玉本是个聪明过顶的人,心知是为昨天晚归的事,惹恼了她。她迟疑了一下,只是笑笑说,“多谢太妃垂爱,真的好多了,不用吃药也能吃饭,太医说过些日子,连人参养荣丸都可以戒了。”
太妃拍了拍她的手:“那就好,你们年轻也别怪我啰噪,世上的事呀,难说的紧。我年纪大了,一日活着,便放心不下,哪天断了这口气,也就万事皆休了。说句正经话,溶儿立秋就满二十五了,先王有他的时候,比他现今还小两岁。你又是个可怜见的孩子,身子是这般弱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到了那边儿,也没脸见先王。”
罗氏忙道:“大好的日子,娘何必说这不吉利的话。”
太妃说到伤心处,微红了眼眶,倒仿佛有些怅然之意。
“你们都知道,先王走的早,留下这一大家子相依为命,里面的苦衷是外人不能体会的。溶儿自小多舛,若不是我时时看护着,怕也活不到今天。他虽是个要强的性子,不愿在人前显露病势,我这牵肠挂肚的心,一刻也没放下。如果借着这次的喜事,冲一冲他身上的秽气,说不定病就好了。”
珉之笑道:“姨母多虑了,有您老疼着,会有什么闪失?”
太妃摇了摇头:“别的也罢了,我最放心不下的是林丫头。偏这个溶儿,不懂事的很,这么热的天带她出去,还瞒着人,出个差错如何是好?”
水溶正待要说话,黛玉一时心惊,拦住他道:“是我的错,这都是我的主意,和王爷无关,您老要责罚,先罚我好了。”
“你呀,也别哄我。他那样的脾气,打定了主意,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黛玉略现尴尬之色,不知道该怎么回她才好,想了半天说:“求太妃……”
“还太妃呢?到现在都不肯叫我一声娘?”
只这么一句,是唐突,是诧异,她在瞬间就明白过来,微微蹙了眉角,脸颊泛起红晕。多少年了,这个称呼陌生的几乎快忘掉,被她封存在某个角落,从不敢去碰。甚至被问起时,也只是含糊其辞的带过。
她只觉得心头迷惘,一刹那间又忽然雪亮,仿佛多年的沉渣泛起。
“快叫!快叫呀!”旁边有人推她,传来珉之咯咯的笑声。
黛玉推辞不过,只好将声音压得很低,低不可闻的唤了一声:“娘……”
“这才对嘛。”太妃抚着她发丝,垂下目光微笑,“好孩子,我听锦娴说,你自小就没了爹娘,孤苦无依这些年,说来也真是不容易。别委屈了,以后我替你娘好好疼你。”
众人不由喜上心头,纷纷道贺。太妃嘴角略弯了弯,握住黛玉的一只素手,塞到水溶手中,又在两厢交叠的手背上,用力拍了拍:“我是快入土的人了,你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水溶点头轻笑:“娘今天是怎么了?尽说些不吉利的话。”
“没什么,只是想起些旧事,不由得心酸。”太妃幽然叹了口气,“你父王再世时,我整日的恨他,待到他真的走了,却恨不得和他死在一起。你们还小,年轻事浅,不知道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肆拾
她的声音也很轻,到最后几乎听不到。隔了很久,才化成一抹啜泣般的叹息。
众人不愿惹她伤心,一时无话,风从窗口进来,只看着满架的紫薇花堆叠如锦,深深浅浅,绵延到天光尽头。炉里的轻烟袅袅而起,转眼便被吹散了,空余下一缕寡淡的香气。
“不是说了么,这些日子不要焚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妃沾了眼角的泪,轻描淡写地转开话题。
罗氏见她隐有不悦,忙回道:“不是麝香,就是一般的水沉木,伤不到身子的。”
太妃点点头,道:“我是怕林丫头受不得这个,听说元贵妃当年,无缘无故的小产了,追查下来,原来是有人在香里暗中动了手脚,也不知是谁,竟然下这样的狠心。”
黛玉听见她的话,心中微动,诧异地看了水溶一眼。
“娘!”水溶忽然打断她,“这等宫中的秘辛,就不要再提了,天威难测,有些话便是不说,娘也该知道。”
没料到太妃会提起这事,他本以为已经尘埃落定,再不须为某些事情伤神。可到头来,还是躲不开,绕不过。其实关于元妃的秘密,他多少是有些耳闻的,只是其中的厉害甚为复杂,为了不让自己牵扯进去,不由得他不避忌。
说到私心,他更不希望黛玉和她肚里的孩子,再与贾家有任何牵连。
有些话说得,有些话一辈子也不能说,他情愿她就这样简简单单,永远活在他的护佑之下,什么都不要知道。这样,她起码是快乐的。
手上的力道紧了紧,他抬头望去,果然见黛玉眼中隐隐涌出一丝不安。
眉眼间的不快,很快掩盖了过去,他微微勾起紧抿的嘴唇,冷冰冰的一张脸也化开笑意。黛玉知道他有意瞒着,却也不问,松开攥紧的手,将目光撇向别处。
相处这些日子以来,她早摸清了他的脾气,也知道他心机冠绝,远不是常人能够猜透的。只是这样什么事都被瞒着,有话也不说开,如何能不被怄到。
他所期望的,是让她永远做一个不闻不问的木头,身缠丝线,唱着由他定好的戏码,到头来,事事皆如他机关算尽,又何曾顾过她的感受?
远处的罗氏,见他二人之间略有生分,一缕淡笑隐隐挂在眉间。
“对了,我昨儿算一算,妹妹待产的日子也快到了。医婆和奶口都养在府里,等妹妹闲了,去西苑挑几个中意的。”
黛玉埋下头,只当听不见。倒是珉之好奇的问:“什么是奶口?宫里不是有太医吗,为什么还要去外头请大夫?”
众人不知道该怎么回她,都一个个憋着笑,忍得好不辛苦。
太妃拍了她的头,笑道:“傻丫头,快别问了,等你有了婆家自然什么都明白。”珉之还是不肯依,仍追着不停问。
太妃被她闹得头疼,只好说:“奶口就是奶孩子的乳娘,那太医虽好,毕竟是些大男人,床帷间多有不方便,你溶哥哥怎舍得让那些粗手去碰你小嫂。”
一番话说的,黛玉顿时窘红了脸,撂下筷子,推说身体不适,起身就走。
水溶看她要走,心里始终放不下,于是也跟上去。
黛玉出了门,一口郁气才算吐出来,然而心中空荡,冷冷的寒意又翻涌上来,贯遍全身。背后没有什么声息的靠近,回过头,水溶就站在她身后,面上平静如无波。四周风动花影,只听到簌簌的声响,偶尔带起一两声鸟啁。
两人站在回廊间,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还是水溶先开口道:“回去吧,这里风大。”
黛玉沉默半天,盯着他那一双隽秀狭长的眼睛,轻声问:“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
水溶无法回绝,只好点了下头。
“可你什么都瞒着我,对不对?”
她的声音里略带了点波动,不知是不是风大的缘故,连身子都轻轻晃起来。水溶想去扶她,却被她的话窒堵在喉头,只好僵硬的站着。
“有些事情……颦儿,你不须知道。”
黛玉微微地冷笑了出来,又问:“我不该知道么?旁人已经害的我家破人亡,难道就活该被你们瞒在鼓里?”
水溶避过她的目光,把头转向旁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案子牵涉太大,你根本不懂。”
“对,我是不懂。”黛玉笑道,“爷做事自来都有主张,什么时候问过我的意思。”
水溶眉头一挑,连脸色都变了:“你这是在怨我了?我连自己的命都不顾,在这里为你拼死拼活的争,究竟是为了谁?为了谁?!”
黛玉听他这话分明有怨气,一时也说不出来,只等了等,再开口时已然带了哭腔:“你也不必跟我怄气,我有什么好,值得让你舍得拿命去争?当日从贾府出来,我并不愿意,是你一心逼着他们写了契书。如今来也来了,没有名分我也认了,你还有什么不心满意足?你以为我整夜守着窗子,一等一晚上,心里就好过!”
他怔然凝立片刻,一时怒气平和下来,心里慢慢有些愧疚。看着她颊边挂满泪水,一颗一颗顺着下颌滑落,心疼得要命,却不知如何去劝。
“你就是这样的性子,心里存着事,什么都不说。你心里怨我拖累你,可就是从来不说……”黛玉抬起泪眼来看他,“只要你痛痛快快的说一句,我立刻就走……”
水溶拽过她的袖子,搂紧怀里:“说什么傻话,我怎会有这样的心思。”
黛玉将头埋下去,眼泪层层渗透了他前襟,“我不想你为难啊,不想做你的累赘……可我又舍不得,连死都舍不得怎么办…… 他们说,前阵子已经有人来府里查了,我怕啊,我怕有一天终究会害死你……”
水溶心中一阵酸涩,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不怕死,就怕我死了之后,你再没有一天好过……”
黛玉伏在他肩上痛哭起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可遏止地溢出眼眶。
“别说了。”水溶忽然伸手紧紧抱住她,“等你把孩子生下来,我就递辞呈,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只要皇帝肯开恩,放我们一条生路。”
“他……会么?”黛玉抬袖擦了眼泪,不知再该说些什么。
水溶淡淡笑了笑,顷刻间又隐去所有笑意:“他会,这是他欠我的。”
夜来风疾,暗沉沉的天空压在头顶,一场雨眼看就要降下来。京郊的紫槐巷里静悄悄的,空旷地青石板街上,人迹稀少,就听见“咯哒咯哒”,马蹄急促的踏地声。
一辆马车飞驰而过,拐过巷子的时候,差点撞翻了路边的醉汉。
“臊他娘的,瞎了眼了,敢撞你爷爷……”醉汉吃多了酒,嘴里只管胡埋怨,连口齿都不清了。骂了半天,又觉得无趣,便哼哼唧唧地唱起戏文来。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啊,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联东吴灭曹威鼎足三分——”
“二爷,今儿又喝高了?”路边的小摊贩,笑嘻嘻地打量着他。
“去去去!”那汉子睁开惺忪的醉眼,斜睨着他,“凭这点黄汤儿,就想把我灌醉,嗝……你也太小瞧你倪大爷了!”
小贩子撇撇嘴,却又不敢惹他,笑着问:“今儿又找谁蹭酒去?”
醉汉提起手里的酒瓶子,晃了晃,东倒西歪地说:“芸哥儿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正好过满月,我啊……我到他家吃酒去。”
卜家的宅子并不远,幽院小巷,门板上油漆已经剥落了。倪二屈指敲了敲,等了半天,里面许久不见回应,他脾气素来暴躁,大力将门板拍的山响。
“咣咣”砸了两下,发现门闩是活的,他不由咧开嘴笑了,自言自语地道:“真是喝糊涂了,原来芸哥儿早给我留了门啊。”
他这样嘟囔着,摇摇晃晃地往进走,里面是个三四进的宅院,黑漆漆地没有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