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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蝉声起伏,由远及近又飘走了。水溶只觉胸臆绞痛,便如万箭相攒,没来由一阵抽紧。转开头去,不忍再看她。即使心力交瘁到这般田地,也是为了别人,从来不是他。
你若能明白我半分心意……也算,值得了。
挪开目光,水溶望着廷尉周纶,又恢复了居高临下的态度,只等他先开口。周纶伏到他脚下,怯怯地说道:“卑职该死,理应等着王爷来,再做打算。”
“别啊,廷尉大人审案,你是主审,我是陪审,本王何敢居功呢?”
周纶见他这般气势,惊得一头汗:“王爷息怒,实在是这□□馆赃物繁多,登帐起来麻烦,住的也是些下等女眷,查抄多有不便……”
“周大人如此明事理,知不知道纵兵劫掠乃军法大忌?”水溶一拍案,指着他鼻尖道,“你这样打着查案的幌子中饱私囊,趁机捞便宜,把旁人都当瞎子么?”
周纶吓得瘫在地上:“王爷言重了,卑职万死也不敢。”
“好,我且问你,这些女眷都是些什么人?”
“回王爷,一个是前任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女林黛玉,剩下的都是些陪侍丫鬟。”
“哦?”水溶走到床帐前,脚步若有似无的一顿,恍若并不认识黛玉,将她上下打量番。黛玉被他看的不自在,却全然不明所以。他忽然伸出一只修长清瘦的手,捏住她的下颚,凑近了仔细端详。黛玉本能地扬起脸,眼中流露出某种惊惧。她渐渐缓不过气,努力克制着情绪。游走在彼此之间的暧昧意味,心也跟着颤起来。水溶却是脸若寒霜,眼中清澈无物,连气息都平静的出奇,隔了良久之后,才松开手,淡淡道:“姿貌这样平庸,哪里像林御史的女儿?本王有幸见过林如海,此人与他相貌迥异,五官无一相似之处,断不可能是林氏女。”
他轻描淡写的一番结论,满屋哗然。连黛玉本人与紫鹃也是面面相觑,水溶背对着赵纶,给她们使个眼色。紫鹃立时恍然大悟,扑通跪到他脚前,声泪俱下道:“王爷饶命,我妹妹雪雁不懂事,被惯坏了的。求各位官爷大人高抬贵手,饶她这一会!”
雪雁上月已经遣出园子,送回扬州老家去了。此时除了□□馆的人,谁也不曾见过黛玉本尊,一时之间真假难辨,摸不清底细。
周纶心里愈加乱了,发懵地问:“既然她是雪雁,林黛玉又何在?”
“这正要问你了,周大人。”水溶慢慢将目光移向了他,浓长的秀眉拧起,“你比本王早到几个时辰,这段时辰追缴的赃款赃物,都要归交国库。人要是丢了,自然唯你廷尉府试问。周大人好生想想,之前可曾来过什么人,将人犯提审走了?”
周纶是何等的明白人,一番对答已经看出,这明摆着是推他下火坑,还是少生事为妙,赶紧顺水推舟:“王爷说的是,是卑职疏忽,确实不曾见过林氏。”
水溶满意地点头,向对面的大案一指:“那就快些写契书,放她们与本王走。”
周纶有些犹豫:“王爷,这不合规矩吧……”
“哪有那么多规矩。”水溶背过身,“人我要定了,一个都不许少,你给还是不给?你若不给,本王一早就上朝奏明陛下,堂堂千岁连两个奴婢都要不得,倒不如辞了官,省的各位整日在背后磨牙。”
廷尉周纶无法,只好命书办拿笔,草拟了两张纸契,递到他手里。
☆、拾
事隔半月之后,贾氏一案终告了结,罢黜的罢黜,贬官的贬官,族中男子全部没入刑部衙门,女子不论老少,入禁收监在大理寺,只待秋后论处。据说籍没其家产时,得金二十万锭又五万余两,元宝六百万锭,宝石二斗,其他珠玉古董无数,贪赃之巨可见一斑。
户部将统缴的清单,呈交上去,皇帝阅后拍案大怒,只说百年来未遇此大蠹,念在其祖上有功德,将灭族改为抄家,贾赦、贾政、贾琏等人的罪名判成流放,连带着一干男丁发配到西疆去戍边。
俗话说,贪官倒、百姓饱,金陵城里人人额手相庆,一时都传为美谈。
过了五月端午,气候愈见闷热,家家买了艾蒲簪门、雄黄泡酒。罗氏见水溶这几天早出晚归,朝务忙得十分辛苦。便着人在河塘边采的嫩苇叶,掺了糯米甜枣,包成蜜糖粽子,赶着他下朝时送过去。
水溶不喜甜食,吃了两口便觉得心里发腻,撂在手边不动了,继续批他的公文。罗氏看见卷宗上的字样,不由多留心,问道:“贾家的案子断得怎样了?”
水溶叹了口气,揉着额角道:“虽不至盖棺定论,要翻案怕也难,刑部大理寺上下统连,想在这块铁板上做手脚,不是那么容易。”
罗氏点头:“这就难怪,王爷你劳碌这些天,也没算白忙活。剩下的是天意,你又何必自寻烦恼。对了,昨儿个林姑娘还托紫鹃来问,他们家宝玉有音信么?”
水溶正在翻阅卷宗,手指略微一顿,停了片刻,照常翻过去:“人还关在狱神庙,我已经派人打典过了,有间四面通透的干净房子,将他单独隔开,衣食也都关照过,不劳她们费心。”
罗氏笑道:“妾身也是这么说的,偏她们不信。依我看,林姑娘那一片心思都扑在宝玉身上,嘴上不说,其实担心的紧,来府里这些天,都不见露个笑脸儿。宝玉正经娶的那房夫人,也未必这样上心。”
窗外蝉声啾啾,细碎的光阴筛落进来,只听一阵闲花落地的声音。他的脸埋在阴影之中,显得幽深哀婉,有种沉静的美。嘴角轻微上翘,竟似笑了,那颗心却在薄薄的胸腔内无所依附的撞击,只剩了最后的悲凉。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与宝玉自小青梅竹马,感情远比旁人亲厚,他是了解她的,所以明白她的难处。像她这般一心一意不在乎功名利禄的女子,世间已经不多了。只是情字当头,谁又能说的清楚。
坐了良久,手底下的卷宗一目十行,竟是半个字也没看进去。他烦闷的转过头,手边的青花瓷盘里盛着热气腾腾的白粽子,苇叶已经剥去了,洒着蜂蜜糖霜,晶莹剔透的裹了一层。水溶隐约想起来,她是姑苏扬州人,应该爱吃这些甜食的。
“锦娴。”他唤了一声,仍是用惯常平静的语调,“你把这粽子带去,分给林姑娘她们尝尝,府里这么多女眷,留着也是可惜。”
罗氏笑道:“早送去过了,这回子恐怕正吃着,人家大户家的小姐,什么没吃过,胃口早养刁了,稀罕这点子残羹剩饭?”
水溶缓过神来,抛开手里的书,不由失笑道:“你瞧我,看书都看糊涂了。赶明儿请个淮扬菜的厨子,照样做些胭脂鹅脯、菱粉糕、蟹黄卷就是了。”
罗氏侧过脸来看了他一会,别有深意地说:“王爷对她可真是好,这几天来嘘寒问暖的,让妾身都有点羡慕了。”
水溶心中思潮起伏万千,想说什么终究说不出,一时无语。罗氏只觉他眉宇间魂不守舍,竟是从来不曾有过的缱绻神情。她看在眼里,越发觉得不对劲,原本只是半信半疑,此时这般光景,隐隐已经猜到了什么,却又不肯真的相信。
“罢了罢了,我不过是闹着玩的,哪里就当真了。王爷下的旨意,妾身敢不从命?”她低头笑着,快速收拾好食盒,再尴尬不过的情形。走到门槛前,罗氏翻来覆去想着,心头沉甸甸的,想起黛玉那样的面庞身段,也是个绝色的人物。难道王爷对她,一直存有什么非分之念……
想到这里,她心跳得又急又快,手里的食盒险些端不住。罗氏忍了几忍,思量再三道:“王爷,妾身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水溶漫应了一声:“夫人不必拘礼,只管说来。”
罗氏踌躇半天道:“妾心里藏不住话,原是不该说的。君子防患于未然,如今王爷和贾家走的这样近,难免惹人非议,林姑娘又尚未出阁,虽说瞒过了司法衙门,以待罪之身藏在咱们府里,到底不合规矩。她个人名节是小,若让阴谋小人得逞,告王爷‘侵官生事’,以致天下怨诽,岂不辜负了王爷的声名?”
水溶低垂了眼帘,只淡淡道:“浑水已经趟了,想干干净净脱开身,谈何容易。本王受贾政再三重托,总不能失信于人。何况侯门深似海,这偌大一个府第连两个弱女子都藏不下?”
“只是这府中人多口杂,预先不防着,我怕……”
“怕什么?”水溶抬眼看她,脸上风波不兴,“你只管让他们闭牢了那张嘴,谁敢泄出一点风声,再弄出什么妖蛾子,休怪本王拔了他的舌头。”
罗氏身子不经一颤,仔细回味他的话,似是森然透着寒意,竟像告诫给她听的。呆了一刻,心里更觉得委屈,匆匆拎起了食盒,忙加紧步子出去。
过了时辰暑气渐消,日头影沉沉地落了。晚霞顺着窗纱漏进来,暮色里一点伶仃微光。只听那墙上的西洋自鸣钟,有一下没一下敲着,仿佛走的没有尽头。
日影绕过曲径回廊,淡的缥缈,窗上新糊的纱屉,是黯黯的松石绿色,又叫软烟罗。黛玉斜靠在床榻上,身下枕着玉色夹纱枕头,瞧着窗影上的芍药花样,只是一阵出神。
到了吃药的时辰,紫鹃拿银吊子篦出来,用瓷碗盛着端进屋里。黛玉身子虚弱,隔了半晌方才借着紫鹃的手吃力的坐起。
“姑娘今儿气色好些了,这王府的药真管用,不像那些个蒙古大夫,只会骗人的钱,一剂好药也不给人吃。”紫鹃吹凉了,一勺一勺喂到她嘴里。
黛玉咽下药,却是喘得厉害,伏在她肩头歇了会,静静镇着气:“你这蹄子,才吃人家几顿白食,就忙着帮人家添好话了。”
喂完之后,紫鹃掏出事先备好的绢子,替她拭净唇角:“虽是白食,总归要还的。我看这王爷心气极高,不像个菩萨心肠的人,谁知竟对姑娘这般好。就是宝二爷当初,未必想得这么周全。等姑娘养好了身子,也该去道一声谢。”
听见她提宝玉,黛玉只颦着眉,也当作没听见,怔怔的唯有两行泪,悄无声息的滑落下来。紫鹃自察失言,只能闷坐在那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不是我劝姑娘,宝玉虽好,到底是成家了的人。姑娘还这样年轻,把心放宽些,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黛玉盯着窗外的余晖,喃喃自语:“紫鹃,你说我这病……还能熬多久?”
紫鹃听这话不像样,只觉得心酸加剧,眼眶烫的要逼出泪来。自她病重以来,脸上消瘦的厉害,人已经不成样子。紫鹃怕她多心,将所有的面镜藏起来,有时清晨洗脸,她从湛碧的水影中照见自己的形容,总是怔着不说话。夜里翻来覆去的咳嗽,那么多痰中带血,都不是好兆头。
“姑娘快别怄自己,常言道病来如山倒,你只管好生养着,总会好的。”紫鹃一面温言开解她,一面将话引开,拿来新攒的牡丹绣样看了会儿,才服侍她躺下。
天外暮色渐浓,凉风袭袭吹送,这屋子临湖而建,开着半湖新荷,蛙声也远了。
紫鹃伺候主子吃了药,坐在外间里,临窗作针黹。心里惦记着黛玉的病情,手下不防事,猛然指尖一痛,鲜红的血珠子冒出来,晕染在牡丹花瓣上。
她痛的直咬牙,生怕屋里的人听见动静,放到唇边抿了一下,方才止住血。
帘外悬挂的缨络穗子动了动,紫鹃心生狐疑,隐约瞧见一抹人影,印在碧幽幽的窗上。自从搬进王府,她们被安置在这个极僻静的院落,平时甚少有人来。此时又快到了宵禁的时刻,更不该有客才是。
“谁?”紫鹃胡乱撂下针线,低唤了一声。待看清楚是谁,不由暗自吃惊。来人脚步轻不可闻,隔着细密的青竹帘子,一张脸庞甚是俊美,说不出的风华。
“怎么?紫鹃姑娘不肯赏光,请本王进去坐坐。”
紫鹃呆看着笑如春山的水溶,好半天缓过神,忙争着打起帘子:“王爷真是折煞奴婢了,您是主,我们是客,怎好暨越了分寸。”
水溶见她言语合度,是个懂规矩的人,心下里喜欢,微微一笑进了去。屋里陈设简单,两墙通壁的博古架,磊了满满的书。桌案上放了两条镇尺,一只宋代的定窑梅瓶,插了束野姜花,映着滟滟的兰膏明烛,一室洁净如洗。
“你家主子呢?吃药了没有?”
紫鹃笑道:“姑娘今儿好些了,只是没胃口,除了顾太医给开得药,旁的什么也咽不下。估摸着刚睡,既然王爷来了,不如陪着她这会子说话解闷儿。”于是放下手里的活计,就要去叫醒黛玉。
水溶在背后唤住她:“既然睡下就算了,本王只是顺道路过,看她一切安好,也就放心了。”又觉得这话太过暧昧,却是鲠骨在喉,容不得他再说下去。
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