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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本来倒是有心继续生养的,陆仲生曾经花费了许多的口舌,带着知识分子的意气用事与固执劲儿。唉,那时候多么天真,根本还没什么计划生育呢。但他一心想着事业,又想着要把所有的心思与期望都花到丹青身上。但是,孩子啊,恐怕是不能集中了去爱的,那是不能承受的重……看看吧,如今的蓝英,这膝下空空、无所寄托……
果然,左绕右绕,好像只是无意的驻足,蓝英在那卖萝卜的摊子前停下,拿起这个,又放下那个,问长问短,挑挑拣拣,同时,她的眼睛黏糊糊地罩着婴儿的筐子,上上下下地抚摸,像某种微妙而神奇的度量衡,把那婴儿抓到半空,翻来覆去地进行各种尺寸的丈量。等找不到搭讪的废话,蓝英索性坦诚了,她放下道具般的小菜篮,低眉顺眼地俯向婴儿,努力地探究其味、细察其形,甚至伸出手去,触碰那熟睡着的小小身体。卖萝卜的妇人顾自忙碌,她并不在意蓝英的举动,或许为之自豪,或许早已习惯……
但作为丈夫,陆仲生一眼看出,明显地,蓝英失态了——四周来来往往,众人都在讨价还价,这是菜与肉的天地,这是饮与食的源头,她那种悲欣交集、情难自禁的痴迷模样,实在与四周格格不入!
陆仲生停下追踪的步子,一阵无奈。与她前一阵子拉住别人闲话不止相比,这毫无由来的移情别恋究竟算是解脱还是新的桎梏?并且,对妻子此举,他是该当头棒喝呢,还是任其自生自灭?
幸运的是,事情就像道路,总有分叉或拐弯之处。就在丹青第一个忌日之前,蓝英忽然神秘地买回大包高档婴儿用品,并逐一摊在床上摆得错落有致,然后笑眯眯地自我鉴赏,陆仲生这下不得不发问了:……买给谁的?
蓝英迅速地一笑,然后用很低的声音对陆仲生耳语:嘘,我知道,他重新投胎了!真的,我找到了,我认出来了,长得一模一样,我问过了,就这么巧,去年3月27日生的……但我不会说破的,得装作不知道、不认识……这些东西,当然就是给他的!
好吧好吧。陆仲生看看蓝英,不能说她不正常,只是有点出格的幻想而已。毕竟,这是一种积极的姿态不是吗。由她去吧,总得给她一个出口。
然而,就在送出那些礼物的次日,在本该回家的时辰,蓝英无影无踪了。眼看着暮色四起,人迹稀少,陆仲生不得不出门寻找,只有一个去处:菜场。陆仲生猜想:必是那婴儿的母亲,有所觉察,要么跟蓝英成了姐妹,要么跟蓝英彻底翻脸。唉,但愿那乡下妇人会可怜可怜蓝英,大方一点,把那婴儿与她分享一下吧……
结果跟预料的略有出入:得了蓝英从天而降的重礼,那萝卜摊子当晚便卷铺盖换地方了。蓝英次日赶去,原先的位置早已被旁的摊子所占,婴儿与他的母亲杳无踪迹了。新来的摊主笑嘻嘻地解释:他们回家了,以后就不回来啦……
蓝英不敢相信,但又徒唤奈何,她像大头针一样钉在原地,极度失落,脸色都僵掉了……陆仲生寻来时,她实际上已无力支撑,摇摇晃晃着随时可能倒在满地的烂菜帮子之中。陆仲生上前拉她,她勉强挪动几步,嘴里结结巴巴,一股滞重的口臭随之而出:怪我,这事全怪我,不该破了规矩,这一吓,他又走掉了,我再也不会见到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他人的孩子(3)
陆仲生拍拍她,两人算是相拥而立。空荡荡的菜场,污水横流之中,这对衣冠整齐、神情萧索的夫妻,在儿子亡故之后,倒是头一次与对方靠得这么近了。隔着厚重的冬衣,肉体的力度,像水银一样极其缓慢地上升,温热至脚,至心肠与心脏,“啪嗒”,说是什么碎了也好,说了什么化了也罢,他们靠在一起,总算是好一些。
陆仲生挣扎着笑了,风儿灌了他满嘴。他相信,这样的几番折腾——譬如自己,对事实真相的妄加猜测与盲目搜寻;譬如蓝英,隐而不发的悲痛与慌不择路的情感转移,当是他们摆脱往事的必经之路,像大病初愈后的床榻流连……也许,所有的惨痛真的都要过去了,毕竟,他们重新学会了拥抱。
' 3 '
丹青,有些时日没有跟你说话了。春天都快要结束了,你离开我们,已经有了那么长的一段距离……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害怕光阴流逝,因为,那一定会导致不可避免的遗忘,我真害怕自己会一天天忘了你。
想起傅雷,他给儿子不也写了将近三百封信吗。可是,想想看,人家写的是什么,我这写的又是什么?但不管了,逝者永远活在生者的记忆里——为了让你活得更为长久,丹青吾儿,我要一直记着你,给你写信。只是,所有这些无法邮寄的家书、如同散落于污泥的珍珠,孩子,有一天,你会重返人间,把它们串成链子细细摩挲吗?
昨天听新闻,仍是我所欣赏的那金石之声的男播音员,跟当初宣告你死期的应当是同一个人,真是上天巧意安排,我听到了“严打”第一战役的辉煌成果,因他说得太快,今天我又找了报纸,不妨照录如下,让你也知晓一二:……全国公安机关共逮捕杀人、抢劫、*、流氓等罪犯1027000人,检察机关起诉975000人,法院判处861000人,其中判处死刑的24000人,司法行政部门接收劳改犯687000人,劳教人员169000人。这是1950年镇反运动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集中打击。一年来的实践证明,这场斗争对于党风、社会风气的转变,对于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建设都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丹青啊,你不知道,事情还远未结束。三年“严打”,你不过算是先行一步,第二战役还在部署之中。我有时想想,就算头一年没“打”到你,到了第二战役、第三战役,就冲你藏在房间里的那些不良苗头,说不定你还是会成为那组总结数据当中的一个。一旦信了命,就很容易心平气和了……
这一年,还有什么事儿值得跟你说说呢。
哦,刚刚出了个步鑫生,一个浙江人。他是“市场竞争”的开路先锋,他在自己的厂里打破“大锅饭”,胆大包天地进行改革,搞活经营,按劳分配……有趣的是,上面对此人的做法极为推崇,有组织地进行了规模宏大的宣传,不过数十天之间,所有的报刊电台都长篇累牍异口同声,这位步厂长瞬间成了大明星,匆匆地往来于祖国各地,在掌声与鲜花之间,他演讲改革的经验,向军队讲军事改革,向文艺界讲文艺改革……
还有,自五二年之后,我国又参加奥运会了,从许海峰的第一枪开始,接着是李宁、栾菊杰,当然还有女排的“三连冠”……总之,每一次获金的消息传来,我们学校的学生们皆欢呼雀跃,在教室里跺脚以贺,在食堂里拼命敲击碗筷,用最原始的方式表达最强烈的兴奋,好像那不是体育,而是战争,代表民族富强大义的战争……每当看到那种欢庆的场景,我这不争气的,总会突然间黯然神伤,因我总是会想到你,孩子啊,要是你在,你也会跟他们一起又跳又叫的,多少美好的人生滋味,你不再能享受得到……
对了,有一个消息你或许会更感兴趣,中央美院、解放军艺院的美术系在报纸上公开招聘模特儿!大胆报名的有170多个人,最终,几家大学一共选了20个女的和10个男的,都很年轻,在17至30岁之间……这真是不敢想象的事情,不知你有何感想,真正的*大活人,供学生上课……孩子啊,你若能迟死个几年!你若真能知道这一切!
但是,孩子,所有这一切,你想想,步鑫生、奥运会、模特儿,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种新鲜而隐秘的启示在里面,明天,明天的明天,我们的社会、我们的生活会变成怎么样?
孩子,你在天上也可以看见的,且让我们一起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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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PEN”(1)
' 1 '
是的,太好了,爸爸,我在天上!在天上可以看见一切……
也许我真该庆幸我所处的位置,这是一个多么绝妙的角度,没有遮蔽没有阴影,全知全能,我甚至可以穿过屋顶,穿过帏幕,穿过世间所有的欲扬先抑、欲说还休、欲盖弥彰——当我获得这个能力,第一个所要追寻的、我将要长期追寻的,就是斯佳,我想慢慢地从头开始认识她。
爸爸,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要忽略你们。你们陪伴我长达十九年,她陪伴我,短得只有一个晚上,可那哪里只是一个夜晚,那其实是我的一辈子!
……一个少女,她曾主动带领我进入她从未开放的领地,她让我幸福得颤抖,在颤抖中感受到身体的伟大与生命的局限……这难道不值得吗?这值得我用全部的能力去追随她今后的生活!这就是愚蠢的一见钟情与单相思吗?那么,我就是喜欢这种愚蠢!
哈,我坚信,就算她对我毫不在意、一丁点儿也没爱过我,但有一点她改变不了:我会在她的生活里留下痕迹、会微妙地左右她整个的人生轨迹。故而,她对我的意义、她对我的悬念,比你们要重要得多。
顺便说一下,因为看她,我不得不看到她的继父。说实话,都看了五六年了,我还是没看懂,我始终无法确切地了解这个人。在斯佳与我的事情之后,作为一名亲人,他的表现着实古怪,我不知他是一贯如此呢,还是斯佳出事后才如此——在那之前,他与斯佳,曾有过怎样的体恤与默契,或者有过怎样的心悸或心动,因其时我尚未获得自由的视角,皆无从知晓。但现在我能看出来,他与斯佳之间,不对劲儿,肯定有什么事儿!可真要盯住了细瞧呢,又啥都没有……直看得我一阵子迷糊、又一阵子明白,再一阵子迷糊……
但是不管了,我干吗要看得那么清楚、干吗要弄得那么明白?我不想知道,那个夜晚,斯佳到底是为了谁才那样傻里傻气不可理喻……
动机、过程、结果,这是三条互不相干的线,谁都控制不了:动机是天成的,过程是真诚的,结果是荒诞的,跟我何干?她做了她想做的,我做了我想做的,总的来说,还是美事一桩。并且,我因此还更加中意她的头脑发热、她的大胆与糊涂……我成全了她,她亦成全了我。
既往,我可以心平,但开来,我难以气和。特别是当我一步步贴近她的生活,熟悉她的气味,追踪她愈久,观察她愈深,我的伤感倒愈重——那一切的所闻所见所思,怎么不让我百感交集!
我的斯佳,一天天地,她不再是那个晚上我初见的女生了,灼灼六年光阴,树木由细变粗,花儿凋谢不开,墙面白漆斑驳……她上大学了,学的是我完全陌生的信息管理系。她毕业了,找到工作了。在一个区图书馆里上班,每日朝九晚五,节假日购物交友,她成了完完全全的社会人,有老练的思维,开阔和不断进步的视野……从实际年龄上,我一直都停留在十九岁,而她,都比我年长五岁了。这真让我感到落差,但能怎么办呢,她是处在一个快速旋转的时间飞碟上,而我像个可悲的停止生长的侏儒,总得要踮起脚尖仰视,总得费尽心机努力猜测,才能勉强跟得上她一二。
' 2 '
现在的斯佳,已不能再说是迷狂或大胆,所有这些属于成长期的特定症状,如同一场怪戾的风暴,其巨大而破坏性的能量已在83、84年得以集中消耗。青春期,其浓度与长度成反比,旁人是白水一桶,在她则是烈酒数杯,片刻间一饮而尽,豪醉一场。故而,斯佳的青春期早早地结束了,结束得比同龄人都要早——当八十年代末所有的大学女生都被琼瑶小说弄得如痴如癫时,她完全不屑一顾,一门心思只看翻译小说或者明清小说,也不全看,只挑着里面有爱情描写的部分。对于男女之事,理论知识一夜暴富,这回是彻底弄清弄懂了最实质性的部分;并且,可算是大梦迟醒,她这才明白,她在六年前的圣诞之夜,到底做了件什么混账的事!
“OPEN”(2)
对于丹青之死,一向避之不理的斯佳头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个真正的刽子手呀!那男孩根本没有做什么,却失去了一切!同时,对他的那个家来说,又是怎样的灭顶之灾,一个活生生的儿子……她斯佳哪里是受害人,她才是真正的施暴者!丹青手上,能看得见的,沾着她的处女之血,但看不见的血,其实在她手上!瞧瞧,她的十八岁,竟然就这样儿了!为着子虚乌有的“性”,她欠下一条人命,她毁了一个家庭……
斯佳给吓住了,她向四周张望,好像都能够清晰地看到另一个凄凉的角落,那对夫妇,被悲痛没头没脸地淹没、终身的淹没……对,没有人追究这些,人们只以为她是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