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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带来阴影，倒是人们想不到的。成乃贵那时是五队唯一的高中生，当个会计可以不干活，只在地头转转，工分还比别人高。为谁多记几分工，也是笔头一动的事。有时还可以用公款招待公社、大队干部，自己跟着吃得满嘴流油，嘴馋了就借口算帐和队长、保管员闲侃到半夜，用公款吃夜饭。凡此种种，小队会计对这个人生并无远大目标的人来说不能不说是个美差，他有干一辈子的打算哩。没想到“大包干”①，一下子就把他的美差包没了。
从此，成乃贵就变成一个古怪的人，在村里人很少说话，走在路上也永远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又像是犯了什么罪孽的罪犯。其实，他是用这种方式在维护自己的尊严，同时表示对这个社会的仇视。
更不幸的是，他结婚后多年，媳妇的肚子不见丝毫变化，四处求医问药都无果，最终经一大医院确诊，老婆无生育能力。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至今在农村仍有根深蒂固的旧观念，没有子嗣就会被人瞧不起。 成乃贵阴郁的心情更是坏得无以复加。偶尔抬起头来，他的眼神像裹着一团迷雾，没有一点生气，那迷雾下面透出的光似乎又有点阴鸷。
农闲季节，村里的青壮劳力大都到城里打工，他从不出去打工。整天待在自家的果园里，除虫，剪枝，地挖了又挖，草除了又除。镇里人都说，成乃贵家的果园比蓝球场还干净。
受旧观念的影响，一般说来，农村不能生育的妇女经常受男人的虐待，轻则骂，重则打，但成乃贵做得很好，苹果镇的人从没见他虐待过女人。他老婆也很少和镇里人来往，夫妻俩倒像是惺惺相惜的两个动物，静静地生活于苹果镇的一隅。
成乃贵白天走路总是低着头，可是晚上，他经常睡不着，喜欢在村里来回走动着，头昂得高高的，像对天发泄，又像是自言自语：“哼，这世道；哼，这世道。”并非作者学*时期的影片概念丑化阶级敌人，成乃贵的举动确实如此，那神态酷似那时的影片《战洪图》里的地主王茂雨夜对天疾呼：“下吧！下吧！下他个七七四十九天我才高兴呢！”
令村里人奇怪的还有一点，成乃贵在村里很少说话，他开口常比古代的大文豪还惜墨如金：常常只说一句，甚至半句。比如他会突然走到你身边说：“××偷人家东西——被打了——”你正想问是谁偷东西，被打成什么样了？他已转身走了。
病有病根，原来是有一天晚上，他走到一家屋后，无意中听到夫妻俩在吵架，知道了人家的家庭秘密，他躲在暗处笑了。第二天，他碰到村里人冷不丁说一句：“××偷人！”人家刚想问，他已走开了，于是那几天几乎全村人都在猜，谁偷人了？从此，他就多了个爱好，晚上在村里来回串躲在暗处听墙根，第二天再用把他自认的精华部分用一句话抛出去，绝不多说一个字。把人家搞得云里雾里的，成了他的另一大乐趣。
成乃贵本来是把陆家视为仇人的，只因为陆铭宣的父亲陆有声的一句话，没想到陆家最后倒成了他的恩人。
苹果镇有个迷信的说法，杀生有罪，屠夫死后到阴间阎王罚其不能再像人一样说话，杀牛的死后会学牛哞，杀猪的死后会学猪哼，杀驴的死后会学驴叫，骟牛骟猪骟驴的等到阴间则会做太监。有一天，陆有声正在一户人家劁猪，捆着的小公猪被陆有声锋利的劁猪刀割得嗷嗷叫。成乃贵平时是很少说话的，更不和人开玩笑，那天不知怎么的突然和陆有声说了一句玩笑话：“老陆，你不怕死后做太监吗？”
陆有声慢腾腾地说：“我有儿子，做太监也绝不了后了。”
在苹果镇，骂人绝后可是最恶毒的话，显然陆有声是影射成乃贵的老婆不生育。成乃贵本想用开玩笑的口气对陆有声的手艺表示点儿轻蔑，没想到被陆有声用这么刻薄的话给堵住了，脸气得煞白走了。
对成乃贵和父亲的一幕争锋陆铭宣一点也不知道，他哪里知道成乃贵曾把他家视为最大的仇人。后来陆铭宣办了果酒厂，就把成乃贵请去当了会计，成乃贵后半生的生活这才又有了生机，每天自行车龙头上挂着个小包神气活现地去上班了，不过他的头照样还是低着的。
① “大包干”，指农村实行的“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十章 海外来客
驾驶员长发开着车和可景去云锦机场把马来西亚客人周至城和艾菲接来了。周至城头发微卷，皮肤很白，风度儒雅。艾菲皮肤有点黑，眼睛很大，是标准的马来美女。陆可景提前等在酒厂门口迎接，老远地就像他们伸出手去：“欢迎，欢迎二位贵客莅临敝酒厂考察。”周至城和可景握手：“陆厂长客气了，我们是来拜访！”
念念把客人领进了酒厂办公室，可景说：“二位辛苦了，请先稍事歇息。晚上我宴请你们。”桌上摆着这个季节最好吃的黄香蕉苹果，念念给客人上了茶，寒暄道：“我听说周先生是华人？”周至城说：“是呀，祖籍广东潮州人，祖父那一辈就移居马来西亚了。”可景说：“周先生一表人才，老板选了你这个乘龙快婿，有眼光呀！”周至城说：“陆厂长过誉了，你这么年轻就做了老板也是前途无量呀！”可景一笑：“谢谢周先生夸奖，其实这份家业都是我父亲创下的。走，先带你们参观一下我们的酒厂。”一行人先来到仓库，大堆大难苹果，有的红彤彤的，有的绿盈盈的。陆厂长随便拿起一个：“看，都是上好的苹果。”周至城说：“贵厂办公和生产环境都不错嘛。”艾菲指着一个个戴着苹果绿工作帽穿着苹果绿服装的工人说：“你们员工的工作服看上去很清爽，弄得我也想穿一下了。”可景说：“艾小姐如果喜欢的话，临走送你一套做纪念。”可景说：“他们大都是本镇果农，少数是外地的，我们酒厂目前规模还不大。”周至城说：“陆厂长谦虚了，我相信贵厂会有更美好的前景！”
晚上，厂方在镇上最大的留春园酒店招待了客人，用的是本地特色的淮扬菜：软兜长鱼、平桥豆腐、淮山鸭羹、开洋蒲菜……周至城说：“我只吃过粤菜川菜东北菜等，淮扬菜还是第一次品尝，清淡爽口，很美味。”可景介绍说：“淮扬菜与鲁菜、川菜，和你们的粤菜并称为中国四大菜系，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首次盛宴、199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50周年大庆宴会都是以淮扬菜为主的。”周至城惊讶惊讶道：“是吗？我真是孤陋寡闻了。”艾菲问盘中淡黄色的叶子，问：“这是什么蔬菜？”念念告诉客人，这是本地水中生的一种蒲草的根，这种蒲草学名香蒲，当地人叫蒲。相传明朝时当地一个叫梁红玉的女英雄抗击敌人，被困在芦苇芦山荡中，没有粮食，梁红玉就带领士兵挖蒲草根充饥，打退了敌人。从此蒲根可食就流传下来了，被后人改进做成了家喻户晓的名菜。艾菲说：“真是个有趣的故事，都说你们中国人有丰富的饮食文化，果然名不虚传。”
席后可景和念念就安排客人到乃贵家住下了。两口子见来了个珍贵的客人，高兴得不得了，一个劲地对他们热情，可惜他们说的方言对方很难听得懂，念念只好给他们做了翻译，顺便把卧室卫生间洗澡间等一一向他们介绍了
可景说：“明天早上来陪你们吃早餐。”然后他们就告辞了。
可景和念念走到村外的马路上，树影婆娑，微风轻拂，特别惬意，念念说：“我们散散步吧。”可景说：“当然乐意了。”
两个人沿着大路走着，一会儿就顺着小路拐进了果树园中，这时正是苹果熟了季节，淡淡的果香飘在月色中。
可景问：“你在酒厂做得还好吗？”念念说：“还可以，大叔对我挺关照的。以前就是觉得有些压力，害怕做不好令他失望。”可景说：“不会的，你好学，又勤奋，现在酒厂规模又不大，肯定能应付得过来。你就当是在自己家做事，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心理负担倒谈不上，我只是不希望工作中有什么闪失，有负大叔的关照，现在也怕有负你。”念念转过话头，“你回来感觉怎么样？”可景说：“我毕业后本来想在杭州闯闯的，爸爸出事后只好回来，爸又当爹又当娘的把我拉扯这么大不容易，现在又出了进档子事，我更要用心把酒厂经营好了。其实我也相信那天你说的这事没那么简单，爸爸的行为太反常了，但又不知到底蹊跷在哪里。感觉酒厂运营呆板了点，少了点活力，目前还有点小作坊的味道，所以我想多做些开拓方面的工作，争取有更大的发展。”念念朝他看了一眼：“我相信你的能力。酒厂有你，应该会好更好的未来。”走了几步，念念突然问：“问你件事，你在大学没谈女朋友吗？”可景本来想说“哪有呀，我心中常浮现出你和成美的影子”，可想到毕竟不是小孩子了，把总把她们两个放在一起说不合适。就说：“没有，虽然我们班女生不少，也还有几个美女，可我没碰到来电的，当然人家也未必看上我。”念念说：“是你眼光太高了吧，这下回来更难碰到了，难道苹果镇有比你们大学更好的。”“这不是什么可比的事，你不就很优秀吗？”“我？”念念说，“我哪能跟人家大学生比，二十多年离开苹果镇的总时间不超过两个月，土得掉渣，嫁个好果农就不错了。”“你谈好男朋友了？”“没有，但还不是迟早的事。”“这话说等于没说，当然是迟早的事，我也是迟早的事。”陆铭宣的嘱咐此时又在念念的耳边响起来，可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才合适，有些想是法也只好埋在肚子里了。
两人又往前走了会儿，念念说：“我们走很远了，往回走吧。”走到村口就各自回家了。 。。
第十一章 果乡风情
第二天早上，可景和念念来请周至城、艾菲到镇上老李饭店吃最有特色的长鱼面，清面用骨头汤下，然后用洋葱辣椒韭黄蒜头加鳝鱼爆炒浇在碗头上，热气腾腾，鲜美微辣，周至城和艾菲连夸好吃，直吃得大汗淋漓。
饭后他们就来了酒厂，上午正式商谈合作事宜。可景请客人坐下，问客人对酒厂和苹果镇印象如何，周至城说：“苹果镇是个很美的小镇，人们都说江南美，苹果镇虽然在江北，却是独具风情，如果说江南那些小镇是明珠，苹果镇就是江北的翡翠。”可景接过话头：“周先生真会说话。”周至城一笑：“哪里，至于贵厂嘛，虽然历史不长，规模也不大，但是管理科学，产品质量也很好，昨天案子宴席上我们品尝了贵厂生产的苹果酒，口感纯正清爽，和著名的Woodpecker①比起来，另有一番风味。我们很乐意和贵厂合作，在马来西亚开辟一块市场，甚至更大的海外市场，我们泰森贸易商行在马来西亚信誉良好，客源很广，具体容我们回去向董事长汇报后再做答复。”可景高兴地说：“那太好了，周先生，非常感谢你和艾小姐对我们的信任和支持！”周至城一摆手：“不客气，还没谢谢你们对我们的盛情款待呢。”可景说：“那是应该的，应该的！”
几个人又闲聊了会儿。可景对客人说：“如果二位有兴趣的话，我们准备陪两位客人去果园摘苹果，想体验一下果农生活。”周至城和艾菲都说：“那太好了！”
周至城和艾菲一进果园，就快乐得如孩子在果树间穿行，有的绿叶葱笼，有的叶儿稀疏，但每一棵都硕果累累，有的是红红的，有的是青青的，有的是黄黄的，都是那么鲜艳诱人。他们说，虽然儿时就开始吃苹果，可走进果园还是第一次。艾菲说：“我只在电视和画报上见过苹果树。”念念问艾菲：“你猜哪一种苹果最好吃？”艾菲说：“我从小到大吃苹果多是那种红红的和淡红的，青苹果比较少吃，其它的还没吃过呢。”念念扑嗤笑了：“那我告诉你吧，其实好不好吃，根据各人的口味。不过有一种却是我们这里人公认最好吃的。”艾菲迫不及待地说：“哪种？我要尝尝。”念念说：“那就是鸟啄过的。”艾菲和周至城差不多同声说：“鸟啄过的？那不是坏苹果嘛！”“鸟啄过的，因为阳光能从啄过的位置直接照射到果肉内部，再加上风化，所以苹果显得特别香甜。当然因为鸟啄过的是坏苹果，上市也无人买，所以也只有果乡人才能有这种口福了。”周至城说：“想不到苹果还有那么多讲究呀。”念念自豪地说：“那当然了，不来果乡不知道吧。”这时，可景看到了一棵树梢上有两个颜色特别黄的苹果，他爬了上去，够了下来，递给艾菲：“这就是鸟啄过的，你们尝一下。”周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