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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桶江山-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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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妃眼中的希望之火从见到晏广余时的燃起,再到晏广余沉默时的熄灭,前后不过一弹指,一颗心就从高处重重地跌落到了谷底,痛不欲生。
    天子的心性她知道得一清二楚,一旦做出决策,绝不更改,自己这一生是注定要葬在这冰冷的冷宫之中了。这叫她如何甘心!
    方从那不见天日的小院里走出这个大千世界,外边的风景还未看够,她又来到了这比小院更阴冷的地方……一阵阴风迎面刮过,她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耳边仿佛响起了桀桀的怪笑声,那声音在反复地回唱:活该,活该,活该!
    “不,不!”良妃踉跄一步,好似见到了牛鬼蛇神,猛地推开了晏广余,捂住了自己的双耳,“我没有错,我没有错!三儿!”她蓦地抓住了晏广余的胳膊,双眼空洞地问,“三儿,娘没做错对不对,对不对!”
    衣服的褶皱狠狠地立起,晏广余斜斜看向被抓疼的胳膊,就淡淡地拥住了他的娘亲,垂首敛目:“娘,你没错。”
    听着良妃的泣声,晏广余只觉得有一股烦躁之气在胸中肆意冲撞,这件事究竟谁对谁错,如何细说。
    从根源上说,他们常年受人欺压,生活在不见人烟的黑暗地方,因而一旦接触了一点阳光,便开始滋生了想要更多温暖的欲|望。
    于是,开始不满足,开始慢慢地往上爬,开始想得到自己失去的东西。
    可是他们太骄傲了,被权利蒙蔽了双眼,被欲|望熏红了心,自满地将手伸向了不该伸向的地方,最终导致了失败。也怪他,当时一直沉浸在王妃过世的痛苦中,对万事万物不上心,对良妃的行为,他放纵有,成全也有。
    但若非天子给了他们希望,赋予了他们无上的权利,让他们有了得意的资本,事情又怎会恶化到这种地步?
    不,不对……晏广余身躯一震,天子在病重期间,母妃同他没亏待天子半分,表面功夫也做得极好,而天子待他们始终如一,怎会突然在病好后不问是非就变了脸?再往深处想,天子从突然崇幸良妃再到将其捧至高位,这过程似乎太快了,前后耗时不过一年,而当年得尽天子宠爱的贤妃,还是用了数年时间,才坐上贵妃之位的。
    晏广余浑身一凛,寒意再生,他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手从一开始就在悄悄地往他头上压来,但当他醒觉时,他却已被困于他人鼓掌之中,起不来了。
    晏广余没有再多说什么,拍着良妃的背安慰着她,言道自己定会替她说情。良妃泣声不断,依旧不停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谁人也答不上来,天子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这么做。
    连晏殊楼也猜不到,帝心难测。
    “铭玉,你说父皇这是为何?”晏殊楼静静地躺在杜明谦胸口,听着他规律的心跳,“虽然结果在我们预料之中,但我未想到,竟然是父皇先一步出手了。”
    杜明谦也匪夷所思,将晏殊楼怀抱紧,拍了拍他的后背:“帝王之心,岂是你我能猜的。我只能说兴许是为了你母妃罢。”
    “啥?”晏殊楼被这回答吓住了,“为何会是为了我母妃?莫非……”
    两心的想法连成了一线,杜明谦心有灵犀地点了点头:“你可还记得母妃忌日之时,圣上同昭其说过的话么?”看晏殊楼点了点头,他续道,“圣上告知昭其,无论如何都要相信他还是爱着母妃的。当时你我在场,他为何不对着你我来说,而对着昭其说。我想其实他是想暗示我们,因为他爱着母妃,他便不会去做对不住母妃的事情,因此,他不会变心去爱上良妃。那么进一步,很可能他从一开始捧高良妃,便是为了今日让她摔得彻底。当然,还是那句话,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你不懂,我也不懂。但无论如何,良妃都以悲剧而收场了。”
    晏殊楼沉默了许久,将脑袋往杜明谦的颈上蹭了蹭:“我想过良妃有很多种结局,但独独没想到,竟然是父皇亲手将她推到这个结局的!那时我还想先放任她得意一阵,待父皇病好后再向父皇呈上她干涉内政的证据,让父皇定夺。可惜,被父皇先了一步!这么一想,铭玉,你说父皇可是故意病得如此之久的?”
    眼看这些猜测越来越朝不可捉摸的方向发展,杜明谦适时地吻上了晏殊楼的唇,将所有的话都止住了。
    帝王之心不可测,再猜下去对他们都没有好处,他们只需知道结局便可。
    然而他们不猜,不代表他人不猜。
    良妃在晏广余走后,崩溃了,她以泪洗面,泪流不断,想要的东西即将唾手可得,却仿佛一枕黄粱,醒来后一挥而散,曾经的辉煌不过是梦中虚影。
    吱呀的推门声倏然响起,她泪眼朦胧地望去,只见夕阳之下,一道身影背光而入,缓缓地走向她的面前。
    余晖金光渡在那人身上,散出了夺目的光芒,一瞬间,良妃双眼绽放神采,高呼一声“圣上”便冲了上去。
    可惜,终归是黄粱美梦一场。
    来人并非天子,而是一直伺候着良妃的嬷嬷。
    “是你……”良妃所有建立起来的希望瞬间灰飞烟灭,她冷笑着,摇摇欲坠地晃着身体,“你还嘲笑我么?”
    “良妃,”嬷嬷十分镇定,不冷不淡的语气中不知是何情绪,她没有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将手中一样东西递了出来,“这是圣上让奴代为转交给您的,请您收好。”说罢,不待良妃细看接受,就将良妃的手拉起,强行将东西按入良妃掌心,“圣上还让奴转交您一句,世事轮回,因果报应,若不想再报应至他人身上,最好将秘密烂在肚里。”
    良妃低垂下头,望向手中的东西,赫然脸色大变。
    这东西竟然是玉质貔貅!
    没有人比她更懂得这块貔貅意味着什么了,从她手中送出,最终又回到了她的手里。一切因由它起,果亦由它结。
    当年的一时心狠,将貔貅连同天子、皇后、贤妃、十六殿下以及孙嬷嬷连在了一起,为了这东西,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如今它又出现在她面前,以一种几乎讽刺的形态在告诉她:你以为你害死人,还能逃之夭夭么,不,从你害死人的那天起,你就将你自己送入了这张你自己织就的死亡巨网里,就像在迷途的树林中,走到哪里,最终都会回到起点,出不去了……
    良妃蓦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她仿佛看到面前站立着一位一手遮天的伟大帝王,以藐视蝼蚁般的目光睥睨着她,轻蔑地告诉她,想瞒着朕?妄想!
    

☆、第七十三章 ·三离

有些秘密适合烂在肚里;这是真理。
    良妃最终将玉质貔貅打碎了,看着一地的碎片,她傻笑着一粒粒捡起;放入掌心。尖利的碎片割破了她的手指,血珠也跟着滴落在碎片之上。
    看到了血,她竟然感觉不到疼;反而有种释放情绪的快|感。
    她知道自己的心理病了,还病得不轻。也许从亲子被从自己身边带走开始,就已经扭曲了,从与世无争到对权利膨胀的欲|望……如今回想起来,当真可笑,她怎么就想不通去争那个自己根本不可能得到的后位呢,天子何许人也,一多疑之人,都不敢轻易放权;怎会可能真心将权利交出。
    他这么做;只有一种可能;他在布局,在演戏,在等着她跳入网中,自取灭亡。
    所以她入网了,天子成功了。
    可惜啊,天子设计她的秘密只能永远地烂在肚里了。
    她唤来了晏广余,泪眼朦胧地抱着从自己骨肉里生出的孩子,泪如断弦,自己的罪孽让自己一并承担便好,不该再让孩子跟着自己受苦。
    于是,当她从泪中睁开疲惫的双眼时,她镇镇定定,正正经经地对着晏广余道:“三儿,我要你做一件事,去向圣上请旨,要求离开京城。娘只求你,走得越远越好,永远地离开京城,不要踏足京城一步,不要染指皇位,永远都不要!”
    晏广余揩去良妃眼角的泪,一向平板的脸上生出几分痛意,挣扎了几下,泪水还是脱离了眼眶:“娘……”声音喑哑,带着颤意。
    “答应娘,不要再留在这里!”良妃嘶声痛哭,“娘已经败了,不能再连累你!娘要你这一生都安好无恙,不要被外物迷惑了眼,走罢,远离京城,不要再回来,这不是人待的地方,这儿就是个地狱!”
    “娘,可是你……”
    良妃打断了他的话,苦涩地按住晏广余他的胳膊,力道大得让他眉头紧皱:“娘会好生照顾自己,只求你,我的三儿,能一生平安,远离宫中是非。娘什么奢求都没了,只求你这辈子都好好地度过余生,带着我的孙儿,远离这里。答应娘,永远都不要回来,不要回来!”
    晏广余心头一哽,怅然一叹拥住了良妃,他还有选择么,他再厉害,这天下还是他父皇所有,他也没有双翼,能带良妃永远离开:“娘,你要答应我,定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照顾自己。若你有一日不在……”
    素手按上了晏广余的双唇,止住了他的话,良妃笑靥如花,如释然,如乐观:“娘答应你一定会好好的,怎么说圣上至今还未废掉娘的妃位不是?圣上定不会亏待娘的。只要你好好的,娘便好了。快走罢,再不走来不及了,若有一日圣上将我背后的党羽牵扯出来,会连累你的。”
    晏广余心头大恸,蓦然跪下,给良妃重重地磕了数个响头:“娘,孩儿不孝,不能带你出宫,若有朝一日,孩儿定将功折罪,带你远离京城,重见天日。”
    良妃慈爱地笑了,远离了宫中的争斗,收去曾经的阴狠毒辣,她只是个单纯的母亲,拉起晏广余,她拍了拍他的手:“娘等你。你日后定要发奋建功,换娘出宫。娘好想晒晒外边的日更啊,日后你带娘去,可好?”
    “好!”这高大坚强的男人在一瞬间崩溃了,晏广余重重点头,泪如雨下,“娘,孩儿不孝,当年无法尽孝,如今还将你留在深宫之中,我……”
    良妃截断了他的话:“你是懂事的孩子,娘的罪孽太深,你是带不走我的,娘等你,将功折罪,带娘出外一看。”
    “好,娘你等我!”
    良妃慈爱地拍着亲儿的手,笑如花开,可在晏广余看不到的地方,目中却盛满了绝然。
    翌日,晏广余果然私下找了天子,请旨离开京城,并洒泪泣诉,替他娘求饶。
    天子思虑再三,考虑到这段时日,璟朝与西域的边境地带常出现小骚乱,而晏广余又曾镇压过那里的暴民,便决定让其驻守与西域国界的边境,但为免其做出出格的事情,天子晓之以理,承诺其若是建立军功,便可将良妃带走。
    当然,帝王之心深不可测,谁人可知他今日的说法,日后可会更改,但这些话对晏广余而言,就是一记定心针,让他燃起了几分希望,只要有机会,带他娘离开便好。
    离京之前,他先去拜别了养母淑妃,之后又去看了一眼晏殊楼,见到晏殊楼夫夫两人相牵着的手,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眼底的泪几乎撑不住地要流下来。
    他横过脸去,抹去眼底的泪水,声音嘶哑:“五皇弟,我是来告辞的,多谢你这段时日的帮助。”
    晏殊楼点了点头,拉紧了杜明谦的手:“三皇兄保重。还有什么可以帮你的么?”
    晏广余双目一阖,深吸着一口气仰首望天:“我所求不多,只求你照顾好我母妃,务必要让她好好地活着,等着我带她离宫。尚有,这东西是我以前曾让你替我带给她的香包,原先那个味道估摸着也散了,这一次我放了更多香料,应能顶上一段时间。请你代为转交给她,我隔断时日也会送来,也请你一并帮我转交。”
    晏殊楼接过香包,没有去问晏广余为何不亲自交给良妃;毕竟有些告别;双方不见会更好。
    晏广余挥袖转身,利落地翻身上马,绝尘离去。
    “铭玉,从此宫中又少一人了。”晏殊楼望着晏广余的背影,蓦然生出无限的寂寥,“但无论宫里走了多少人,我都不会同你分开!”
    杜明谦会心一笑,点点头拉着他回府去了:“天凉,多穿一些,别冷着了。”
    “不怕,”晏殊楼反手揽住了杜明谦,在他额上蹭了蹭,“还有你在我身边,暖得很。铭玉铭玉,今日做桂花糕给我吃罢,许久未曾吃过了,明日我也带些去给昭其。”
    “王爷想吃桂花糕?”杜明谦闲闲地挑起眉梢,“可是我出气又出力,能得什么好处,嗯?”
    晏殊楼反射性地臀部一紧,松开了两人的手往后退一步:“不做那事!其他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
    杜明谦失笑,目光邪恶地扫荡了晏殊楼的臀部一圈,又收了回来:“那便不做了,吃不着的又不是我。”
    “铭玉!”眼看杜明谦要走,晏殊楼追上他,“你……你一定要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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