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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就讨厌他,你的事情只是顺便而已……好啦,这事就算了,误会一场。”
阿浩片面结束谈话,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迈开脚步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李成浩!”王惟翰寒着脸,从后面叫住他。
“嗯?”阿浩两手插在口袋里,半转身回过了头。
“所以你昨天叫我去动手,是想多拖一个人下水?想让主谋变成我?”
面对着赤裸裸的质问,阿浩摇摇头,笑道:“我只是想说有福同享,有仇一起报而已。”
看着阿浩的背影,王惟翰额上冒汗,脑袋里不停转着昨天姚津云说过的话。
你要信他,信你的就是了。
不要白费唇舌叫他向我道歉。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被打的不追究,打错人的不道歉,明明只是误会而已……这未免太不痛快了吧?王惟翰恨恨的往墙上捶了一拳,水泥墙面在皮肤上擦出的疼痛尖锐得彷佛直通脑门。
“浑蛋……”
姚津云和阿浩都是浑蛋。
黑色胃袋(十二)
受那样的伤,他实在应该要请假的。
下午的英文课,站在台上的姚津云一如平常那般弯腰驼背、畏畏缩缩,但今天不是装出来的。
不知道跟哪个老师借来的扩音器,别在衣领上的麦克风似乎让他很不自在。
听惯了的嗓音透过音箱变得有点陌生。流进耳里的嗓音有气无力,愈来愈沙哑,王惟翰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每个人都有过类似的经验──远远看着别人跌倒,因为事不关己,会觉得好笑;但如果跌倒的人就在身边,那么就会感同身受,进而同情、关心。
所以喜剧片要用远镜头,悲剧就得用特写。
那,为什么现在的情况会相反呢?
昨天跟受伤的姚津云耗了大半夜,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啊……王惟翰坐在座位上,看见讲台上的姚津云拿起粉笔却又忽然停住时,他却感觉到胸口一阵刺痛。
远远的看着姚津云微弯的背脊、洁白衣领上夹着的麦克风、捏着粉笔的手指、贴在额前耳际的头发、一直没有放松过的眉头……王惟翰清楚知道为什么他的一举一动都有所顾忌。
因为他受伤了,讲话抬手转身挺背都会痛。
而自己胸口这种呼吸困难的感觉,据说叫做心痛。
上一次体会这种痛是什么时候,王惟翰已经想不起来了。以前跟小晴吵架时,她掉眼泪的模样也能引起类似的情绪,但程度跟现在相较起来差别太大。
放在课本上的手不知为什么开始渗汗变冷。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吧!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凌驾罪恶感和同情的感觉真的很莫名其妙。
王惟翰用力闭眼又睁开,正好看见姚津云闷闷的把粉笔丢回粉笔槽。
医生说,初步愈合要三到四个礼拜……想起姚津云昨天下午在社办里被人架着的模样,王惟翰胸口又是一闷。
在自己被阿浩叫过去之前,他不知道被打了几拳踢了几脚……胸腔里好像有一双手抓着心脏扭来扭去,王惟翰又心痛又生气,烦恼得头昏眼花起来。
咚。
左边丢来一块橡皮擦,击中王惟翰的额头。疑惑地转头往左看,从打钟后就一直趴在桌上装睡的阿浩,此时正把下巴抵在手臂上,懒懒的朝着自己笑。
“阿翰,拜拜。”
拜什么?王惟翰愣愣的看着阿浩的笑容由深转淡,看着他重新把脸埋回臂弯,看着他不再抬起头来。
……这臭家伙不跟老师道歉就算了,说这种话难道是想绝交?
浑蛋,绝交就绝交,这种有错不认错的鸟朋友我也不想要!王惟翰硬鼓起怒气,鼓了两次三次之后,总算勉强能跟沮丧的心情对抗。
盯着阿浩的手臂瞪了半天,只见阿浩又抬起了头。
这次他没有望向王惟翰,只是移了移下巴,从臂弯中露出眼睛,直勾勾的望
着台上的姚津云。姚津云低头翻书,阿浩浏海下那双黑色的眼珠就微微往下移;姚津云抬头讲课,那对眼珠就略略往上看。
太专注了,专注到旁若无人、近乎偏执的地步。
看见阿浩的神色,王惟翰背脊彷佛有冷血动物爬过。
*****
放学时间一到,王惟翰急急忙忙地把课本笔袋扫进书包,把椅子踢进桌子下,拉起书包正想往教室外冲,却被留在讲台上的老师出声叫住。
“班长在吗?”
“我在这里。”王惟翰大步跑到讲台前,急切的希望老师长话短说。
“你们班……有没有对化学比较有兴趣的人吶?”老师笑玻Р'的轮流看着王惟翰和化学小老师,然后慢吞吞的从包包里拿出一份对折的文件。“我这里有一个校外比赛的资料……”
妈啊不要跟我介绍你的鬼比赛啦!王惟翰只能在心里不停地吶喊,欲哭无泪的被迫收听老师那冗长的介绍与不着边际的询问。
阿浩一下课就出了教室。
老师的声音像蚊子叫一样嗡嗡嗡嗡地左耳进右耳出,王惟翰心跳如擂鼓,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下午英文课时阿浩那样盯着姚津云瞧,那眼神令人毛到极点,事情明显不对劲。
“这个比赛呢,可以两人到五人一组,每班不限参加组别……”
“老师对不起,我肚子痛要去厕所!”
“咦?”
不等老师回答,王惟翰直接转身冲出教室。
早上从姚津云家里拿来的钥匙还在口袋中,王惟翰一边跑一边把右手伸进口袋,牢牢地把那两支钥匙揣在掌心,任金属棱角刺得掌心发疼。
不管阿浩还会不会再去找姚津云麻烦,至少……至少自己在他伤好之前,每天都要确认他安全回到家。
跳下楼梯后,王惟翰直直跑向导师办公室,还没走近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沙哑的嗓音是听熟了的,另一道微带颤抖的嗓音也很耳熟。
王惟翰放慢脚步,站在门边,看见昏暗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一坐一站的两个人,坐着的是姚津云,站着的是阿浩。
阿浩站在姚津云面前,双手在腰间交握,长长的浏海在低垂的额头前散成一片帘幕。
王惟翰屏住呼吸,贴在门边偷看兼偷听,紧张的情绪瞬间缓和下来,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扬。
笨蛋阿浩,原来只是嘴硬?居然乖乖来向老师低头道歉了……
“我不会道歉的。”
咦?王惟翰上扬的嘴角僵住了。
“我没有要你道歉啊。”姚津云抬头看着阿浩,脸上微微笑着。
“……你不生气吗?”阿浩咬住下唇。“我害你受伤,很痛对不对?”
姚津云叹了口气。“对,痛死了。”
“……。”
夏日巨大的夕阳透过笨重的窗帘把办公室里染成暧昧浑沌的杂褐色。
王惟翰瞪大了眼睛,但他没有看错。
他的确看见阿浩用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弯腰吻了姚津云。
黑色胃袋(十三)
两个人相接的身形被夕阳余辉剪成模糊的黑影,王惟翰脑袋一片空白,脚步彷佛被人操纵般无意识地往后退。当退到看不见办公室的距离时,他就像被雷劈到一样跳起来转身狂奔。
接吻接吻接吻接吻了。
他从没看过阿浩那种表情。
怎么回事?阿浩不是说看老师不顺眼吗?不是讨厌他到就算误会也不后悔找人打他吗?他还记得他早上说的那句“有仇顺便报”啊!
王惟翰抱着脑袋躲进厕所,宽广空间里独有的凉爽空气也无法让他镇静下来。
一定有哪里不对……有哪里弄错了……王惟翰心脏跳得很厉害,两手抵在水泥墙上,阿浩垂着眼睫低头吻向姚津云的模样一直在脑中挥之不去。
嗯,我看姚津云不顺眼。
阿浩那天在板擦上贴刀片,两个人被教官罚拔草时,他微笑着这样说过。
这阵子,只要提起跟姚津云有关的事,阿浩的态度就会变得神秘兮兮,全身上下都散发出危险的气息──王惟翰原先以为那是因为厌恶,但此刻他瞬间明白那种感情该叫什么。
谁会对看不顺眼的人那样执着?谁会用泫然欲泣的表情去吻一个死对头?不管怎么想,都只能有一种解释。
阿浩喜欢老师,很喜欢,喜欢到不知所措,喜欢到只能用伤害对方的手段来宣泄。
我不会道歉的。我没有要你道歉啊。
回想起刚才听见的对话,王惟翰肚子里忽然冒出熊熊火气。
姚津云知道!他一定知道!所以阿浩找人架住他时他不辩解,所以他要自己别去叫阿浩向他道歉,所以他在面对快要坏掉的阿浩时还能那样微笑!
然后,还让阿浩吻了他。
想到这里,王惟翰在厕所里大骂了一声“干”,回音在四面墙壁间弹来弹去。
*****
“老师!我有话问你!”
用早上从抽屉里拿来的钥匙打开了门,王惟翰大步跨进姚津云的住处,凭着胸口燃烧的怒气拉开嗓门正要发难,却在下一秒被映入眼中的画面抽光了所有气势。
姚津云驼着背坐在沙发上,正在用力咳嗽,每咳一下,就痛得扶着伤处闭紧了眼睛。
听见开门声,他抬头望向门边,脸上那又痛又累的表情来不及收起,全都被王惟翰看进眼里。
看见王惟翰站在那儿,姚津云微微露出讶异的表情,随即又回复他一惯的面孔。
“……。”
“……。”
被那凌厉的视线一瞪,王惟翰立刻乖乖弯腰把皮鞋脱下来,整整齐齐的排进鞋柜里。
姚津云身体往后移,半躺在沙发上,有点无奈的看着自动自发坐到自己旁边的王惟翰。“你要问什么?”
“老师,你跟阿浩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姚津云叹了口气。
“我看到你们接吻!”王惟翰肚子里压抑着的怒意又重新燃起。
“你看到了?”姚津云摇了摇头。“我没有跟他接吻,是他吻我。”
“你为什么要让他吻?你不会躲吗?”
王惟翰还来不及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感到讶异,就“啪”的一声挨了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左颊猝不及防的被打歪到一边。
愕然转回视线,正对上姚津云冰冷的目光。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打?你不会躲吗?”
相同的问话被回敬了过来,脸上不怎么痛,却清楚留下手指拂过的触感。打得这么突然,根本就躲不开啊……王惟翰愣愣看着姚津云。
“白痴,躲得掉的话我也想躲。”姚津云收回右掌,眉头又皱了起来。今天一整天伤口都在痛。
他……很懊恼。王惟翰察觉到姚津云细微的情绪表现,一时之间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并肩坐着很久很久,轮流欲言又止,轮流叹着气。
“老师……阿浩为什么会喜欢你?”王惟翰打破了沉默。
“你们都这样……”姚津云啧了一声。“为什么不去问他要问我?”
“他什么时候跟你告白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王惟翰近乎恳求的追问着:“你有回答他吗?你要怎么办?老师……”
“……。”姚津云伸手揉着额间。
“老师。”
“大概是在开学第三周……有一天,李成浩忽然跑来问我:『老师,你为什么故意要让我们班讨厌你?』”
王惟翰心里一跳,阿浩当时问的正是自己也一直想问的。
“对啊,为什么?”
姚津云看了王惟翰一眼,并不回答。“我不置可否,他也没有继续追问,我跟他的交集就只到这边……后来,就是你跟你女朋友的事了。”
“骗人。”王惟翰不满意这种避重就轻的说法。“你的态度明明早就知道他喜欢你,怎么可能只有这样?”
“那是因为我聪明。”
“……。”
王惟翰对这种捉泥鳅般的问答感到烦躁不已,他索性弯下腰,用双手拇指按
在姚津云脚背上,沿着脚拇趾的趾骨往上摸,最后停在趾骨分岔凹陷处,摸定位置用力按了下去。
“痛!”姚津云脸色都变了。
“肝气郁结才会那么痛,你情绪很浮躁啊,原来平常都是装的。”
王惟翰也不跟他客气,两手拇指继续用力按压,痛得姚津云干声连连,偏偏又顾虑到肋骨的伤,不敢挣扎不敢缩脚,狼狈到了极点。
按了二十几下,王惟翰放开双手直起腰,姚津云早就痛得额头冒汗,连瞪人的眼神都显得软软绵绵没力气。
两人又互瞪了半晌。
“老师,你不要这样,我很关心这件事。”
“所以你是在逼供吗?”姚津云蜷起脚趾又松开,想要快点驱散留在脚背上的刺痛感。
王惟翰垂下眼。“没有,我只是看你好像很烦恼,但又没办法发泄,这样久了会伤身。所以我帮你按摩一下,对身体比较好。”
“……。”
“老师?”
“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我,我只是看出他喜欢我,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姚津云的声音哑哑的,听起来很疲倦,王惟翰小心翼翼的注视着他的表情,感觉他似乎连眨眼都变慢。
“他今天跑来找我,也只为了说那句『我不会道歉』。这不是赌气吗?不管哪个世代的青少年都是一个样,一样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