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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潮湿冰冷的雨气被夜风夹着吹到小郁的背上。她深夜和王嬷嬷追踪那女婢而来,穿得少了,更觉得冷。
冷而湿的气息让小郁打了个寒战。她更清醒了一些,感觉到了什么与往常不同,于是她转身决定往回走。
又一道惊雷劈过,白光骤现骤灭。
但是就是这一瞬,小郁惊吓得几乎叫出声。
——走廊的尽头,一个白色人影一直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他的身影和檐廊下的白幔几乎融在一起,若不是惊雷,小郁恐怕还是发现不了。
他慢慢走近。
是郑德殷。
小郁长舒一口气,福了一福,道:“陛下。”
郑德殷不回答,也不叫她起身。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白色的袍子拂过地砖,发出簌簌的声音。
小郁低垂着头,几乎被他摄住心魄。
什么地方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声音那么近,连磅礴雨声都掩盖不了。
“从建州到昌平,”郑德殷一只手拎着什么东西递过来,浅浅微笑:“九城十六州,建州、江汉、平城、高阳、扶余、卫所、禹州、丰城、昌平,全部被岑军攻陷。我多谢你,全是拜你丈夫所赐。”
他的语气平淡,没有丝毫起伏。
他俯身,脸几乎青白僵硬得像透明的玉,像一张不合时宜的面具。
他慢慢在嘴边像是撕扯一样的露出一点点讽刺的笑容,把手上的东西再举高一点,说:“这人本不必死,可是他听林怀琛的话想带走你。我只好杀了他。”
小郁终于看清他手里的东西。
她拼命掩住自己的惊叫——那是林怀琛手下的暗卫头领。
他的头被割下来,表情扭曲而愤怒,脸边的刀疤被人一刀砍成两段,血肉淋漓,正“滴答滴答”滴下暗红色的液体。
她胸中有磅礴汹涌的恐惧和不安,经由骤冷的血液侵袭四肢,怎么也没想到深夜求见郑德殷会变成这样。
她不停后退,转身狂奔,夹杂残破语句:“陛下、陛下、你疯了、你疯了……”
郑德殷笑一笑,扔下那颗头颅,站直身子。
他只站在那里,宽袍广袖,俊美无俦。白袍上是喷洒沾染的斑斓血迹。
他声音不大不小,情致缠绵,道:“今夜我正要找你,谁知你自己先来了。”
又道:“建州被屠城三日,城里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头颅和尸体,血腥味终年也不会散去,蛆虫遍地蠕动,河水里的血肉可以喂饱蚂蝗。这些你都不知道罢?”
小郁脚步顿住,脊背僵直。冰冷的雨气混合着腐败的泥土和枯木气息一阵一阵地扑打在她身上,叫人作呕。
郑德殷又略一笑,料定她会停下一样。他神经质地走到她背后,弓下身子,把脸轻轻贴在她背上,却全然不在意浑身颤抖的她。
“这也是对的,你是春梦里人,怎么会知道这些?”他语气似有感慨,呵出的气息就吹在小郁的后颈:“你错就错在嫁给了林怀琛。他通敌叛国、罪不可赦。建州的冤魂就要算在他的头上……”
“你说谎。”
小郁猛地一转身,她瞳孔紧缩,下唇几乎咬出了血。
郑德殷不防,嘴唇磕到牙齿,血倏尔涌出。他擦也不擦,任凭血滴到原本就污秽的白袍上。
他细细打量小郁的样子,他恨不得把现在的她的样子刻在眼睛里,永远记住她现在这样痛苦而惊惶的神情,然后研磨、品味。
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在以后都将坠入无边黑暗的夜晚枕着她的样子入眠?
想到这里,郑德殷情不自禁地笑了笑。他指着北边天空,说:“你是举世无双的巫女,你看看北边的天,是不是有无数冤魂盘桓悲鸣?——林怀琛故意带走北部军的精锐追击岑军。他跨过了澄芳江,岑军却来围攻建州,建州都督死守五天,城破自杀……”
他顿了顿,说:“死守的战线撕出了口子,越来越大。高阳关、庆议关、裕丰关失守,北边的九城十六州都没了、都没了……”
他的语调没有波澜起伏,眼神空洞,像极了阴云密布、神色灰惨的天色。
静默了不知道多久。
“你说谎。”
小郁根本连动都没有动,却还是这么说,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清脆尖锐。
她慢慢高傲地仰起头,修长脖颈如啼鸣的天鹅,像是宣旨一样地说,字字句句都回荡在偌大的王城里:
“我的丈夫是关内侯林怀琛,官居一品镇国大将军,身出名门,居功至伟。一人克敌千军,中流砥柱也不足以形容我的丈夫。他不会让岑军跨过澄芳江,他是代国北疆的城墙。”
她每一句都是陈述的语气,平淡到不容置疑。
这样的语气仿佛给了她勇气,她逼视着郑德殷的眼睛,说:“我不许你这样说他。”
天上的惊雷轰鸣,白光一道道劈下来。
小郁平静至凄艳。
郑德殷神情却青白如鬼魅,发顶的玉冠歪斜地倒向一边。
他忽然极其用力地抓住小郁,近乎癫狂地要将她拉进殿内。他手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滑腻冰冷,像蛇一样紧紧缠住小郁。
“救命、救命……”
小郁猝不及防,呼喊声音空荡荡地回响,触到冰冷的青石板和琉璃瓦又弹回来,变成一声声飘摇的回响。
小郁的力气绝没有郑德殷大,被他拖到书房的御案边。
郑德殷一只手紧紧抓着小郁,另一只手疯了一样地把一沓沓书信塞给她。最后他似乎觉得不过瘾,于是一扬手,纷纷扬扬的信纸像雪一样的飞下来。
小郁被骇住了不敢动。郑德殷也不动,他握住她的手,血已经渐渐干枯在他和她的皮肤中间。
信纸落了一地,偏偏有一张像绢布一样的搭在他们两交错的胳膊上。
郑德殷轻声说:“我不骗你。这是林怀琛通敌叛国的证据。你看一看,好吗?”
小郁不言不语,无动于衷。
郑德殷自己拾起来那张纸,轻轻念到:“公子,代军已破君之所部于扶余、平城二师。戍边停战,于岑不利。然琛自有分寸。请务速速挥师南下,以攻为守。彼时代军防无可防,自当弃建州不顾。”
郑德殷念完,随手捡起几张书信,递给小郁,道:“他的字,你不会不认得。”
小郁眼光扫到那些信上的字,如遭雷击,却死死咬住下唇,一言不发。她的眼圈渐渐泛红,眼泪却终没有掉下来。
郑德殷惨惨一笑,道:“你和我,都是被背弃的人。林怀琛背叛代国,也不见得是真的爱你。他将你留在陪都,也是当我的人质。”
小郁死死攥着手中的信。
信上的字淡漠于血肉,却丰满于筋骨,偏长偏瘦,却不凌厉突兀。自己的汉字也是他教的,怎么会忘记呢?
还记得少年时的春天,他们一齐坐在窗下,他教她如何铺纸执笔。
他教的神情认真,从背后绕过来握住她的手,还微微皱着眉头。他恪守礼教,是谦谦君子,纵使两人互有情意,也不碰到她的后背。
倒是自己,回头看他的侧脸,一瞬间看痴了,直到墨汁滴下来也未曾下笔。
她把笔一扔,搂住他的脖子亲上去。
他含笑回到:“你呀,真是胡闹……”
小郁几乎被回忆刺伤,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松开了手,问:“陛下半途截下这些书信,难道不怕他发现?他手握重兵,若是就此起了黄袍加身的念头,陛下有几分胜算?”
郑德殷没想到她这么问,略一怔,自负道:“代国自有圣手,可以将他的字模仿得惟妙惟肖。”
小郁道:“既然陛下也知道世上有些人可以将字模仿得一模一样,何以知道这些信一定是他写的?”
郑德殷道:“他可以在朕身边安插暗探,朕难道不可以将他身边的人换成朕的?你不必问是谁,这已经没有意义了。”
小郁心突地一跳,问:“什么叫做‘没有意义了’?”
郑德殷像是暗夜里的修罗,居高临下地看着小郁,声音冰冷:“朕连发十二道圣旨将他从澄芳江召回,于裕丰关将他诛杀于当时。”
天边远处传来雷声轰隆的闷响,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的叹息。琉璃窗边透进来的光亮,变成形状可怖的鬼脸。殿上晦暗烛火忽而明灭,在她脸上一片一片地掠过。
她目光所及的所有地方,寸寸化为灰烬。
小郁往后退一步,仿佛听不懂他的话:“你说什么?”
郑德殷不说话,只一直盯着她。
他要品味她的痛苦和扭曲,而真正看到她的这样子,却忍不住上前一步扶住她。
她肩膀瘦削,如同虚浮于心中的幻梦。
她厉声尖叫:“别碰我。”
——连这样的忤逆都值得珍惜,他软化语气:“朕不会输的,没了北边的九城十六州,还有南边的大片大片土地。代国还是代国,朕还是朕。我其实……我无意怪你……”
小郁盯着郑德殷的脸,看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跟她说着什么一样,可她什么都不到了。
她看也不看郑德殷,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往外走:“你以为我会信你?我要回家,他说了他就在家里等我。”
郑德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小郁慢慢转过头,眼神空洞,像是不认识他,问:“你算什么?”
郑德殷不说话。
小郁的声音虚浮无力:“你知道,就算他是乱臣贼子、千夫所指,我也不会离开他。而你,知道你和他差在哪里吗?”
郑德殷手收的更紧。他知道自己绝不应该回答这个问题,不该再多表露出对她多一分的情意。但是——
他喉咙干涩,带有一点点渴望,忍不住问:“哪里?”
小郁一笑,面孔苍白,像水下的芙蓉,哀艳而不祥:“你不是他。”
她轻易就拂开了他的手,蹒跚地一步一步往外走,背影细瘦到可怜。
她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她明知道,却装傻,像赵柔一样,早就知道。
他早已做好了准备,惩罚这个不忠臣子的女人。
他杀了人,沾了血,所有恐怖威慑却依旧拜倒在她不屑一顾的裙摆下,变成苦不堪言的懦弱和流恋。
郑德殷眼睁睁看着她往外走,她的背影将要消失于黑暗,一分一分从他手中溜走。
她不会回来了,他杀了她的丈夫!
她不会回来了,就像那些永远消失在他生命里的人一样,父皇、母后、弟弟、宜湘……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巨大而深彻的恐惧包围了他,有一个念头一下一下地撞进脑袋里:留下她,留下她……
他来不及多想,已经跑到她背后抱住了她。
“啊——”
小郁凄厉的尖叫在静默无边的深夜里,被雨声冲散。她强撑至此,绝没有想到郑德殷会抱住她。
“放开我、放开我——不要碰我——”小郁疯狂地掰开郑德殷的手,在他手上抓出了道道血痕。
郑德殷没有想到小郁这样抗拒他。
但是撕扯和反抗的痛楚、肌肤和血肉的激烈碰触,却变成了另一种隐晦的快感。
郑德殷开始忘记自己的初衷,夏季雨夜特有的冷汗浸湿了他染血的衣袍。
女子的力气当然远不如他大。
他撕扯小郁的衣服、头饰、鞋袜。
晦暗不明的烛光,散落一地的雪白信纸,斑斓血迹的白袍,摔碎的玉冠,还有挣扎而扭曲的美丽胴体。
疯狂而懵懂中,听见他心中永远美丽的巫女凄厉的声音:阿琛、阿琛,救我……
内宫里的声音传到外面已经是微不可闻了。
但小高还是听到了。
那声音起初尖锐绝望得叫人不敢听,但是渐渐低了下去,最后终于安静了,像是废弃的星火一样地一点点地熄灭。
天边渐渐扶起鱼肚白,红光喷薄而出,终夜不止的大雨也停了。
小高垂首,摆一摆拂尘,喃喃道:“又是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城破
王城外面早就变了天。
岑军节节向南攻进。不久,九城十六州早就被抛到进攻线后去了。
屠城的威慑是在的,一大片土地上的人民甘愿承认被俘,绝没有人再敢反抗。人们源源不断向南方的战线输送军需和食物,当然——是给岑军。
只要能活着就好,至于那些在南方苦苦挣扎的土地和代国人民,输赢已经与他们无关了。
“公子,我们到底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身边的副将带有不满的语气问:“前线公子曦节节攻进,我们却都在后方苟且偷生。再大的功劳也被公子曦占去了!”
“后方有后方的好处。”
公子棠站在城墙头,俯视脚下一大片被战火烧焦的土地,说。
副将看看他,只觉得他四肢百骸中找不到当年意气风发、高傲自负的公子棠的影子。他似乎被他陡然崛起的弟弟骇住,所有风头都心甘情愿地被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