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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郁闭上眼睛,眼泪滚下来:“他怎么抛下我一个人活着?怎么会?”
公子棠并不安慰她,只是默然站着。
小郁只流着眼泪,不做声。
公子棠很是艰难地缓缓说道:“你怀孕了,三四个月的样子。”
仿佛一道惊雷劈在小郁头上,她几乎是下意识得抓住了自己的小腹。小腹只是微微地隆起,与往常并没有太大差别。但是她瘦骨嶙嶙,这样正常的肚子反而是不正常。
她举目看看,眼神找不到焦距,眼泪和冷汗混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不会、不会的……”
公子棠对她的事情知道地清清楚楚,他垂手伫立,看着几近癫狂的小郁。
他用怜悯抑或愧疚的眼神看着小郁,说:“我或许可以帮你,如果你不想要这个孩子的话,只用一碗药。”
小郁抬头看他,泪痕布满脸颊,眼睛很亮,神色却仓皇无助。
公子棠皱皱眉头,她和林怀琛所说的那个小郁已经相去甚远了。从前春天狩猎的时候,看见失去了母亲的小鹿或是兔子,也是这种仓皇无措的眼神。
半晌,她垂下了头,嘴角动了动,不知是笑是哭。
她慢慢站起来,朝门口走去,声音如脚步一样虚浮:“难怪我终日不饮不食也没死……呵,你们这种普通人怎么会懂呢……失去灵力的巫女没有权利拒绝她的第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将继承南疆最高贵的血统和无上的灵力……这有什么用呢,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差别呢?”
很久以后,公子棠才知道,原来失去灵力的巫女的孩子是不能拒绝的,这是天赐的礼物。就算是死,也要生了孩子以后再死。
这无疑是一种优待,可是对于小郁,却是另一种酷刑。
公子棠这时不明白,他只听懂小郁的最后一句话: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差别呢?
他看着她眼泪模糊了视线,踉踉跄跄地一步一步往外走,背影细瘦伶仃,几乎要消失在光里。
公子棠伸手欲拦住她。
这时外面不知道是哪宫的乐伎在歌舞,清凌凌的歌乐隔着浩淼水波传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接近于空灵飘渺,难以分辨。
小郁的脚步一顿,她扶栏侧耳倾听,细细听了许久,她喃喃道出: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身后的背景都已昏暗喑哑,小郁喃喃地重复这句话,脸上凝出一丝如冰雪一般的冷笑,复而又留下眼泪,眼泪终于没入尘埃。她就在这时听见那些华美如流光在云端的过往和眼泪一起摔入尘埃,然后轰然破碎。
公子棠看着她,已经了然,明知自己已经留不住她,随即缓缓放下手,看她又一步一步往外走。
她像一只琥珀里的虫,今生今世都被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尾声
郑德殷一身素衣坐在幽暗深宫的一角,他怔忡着,什么也没做。
这里有一股腐坏霉烂的味道,斑驳的屋顶透进来一束束的光线,纤细尘埃飞舞于其中。这一切无疑就像代国这座已经倾倒颓败的枯木,令人难堪。
这难堪的味道就像是他现在难堪的身份——昏德侯。
听说岑君因为终于战胜代国,消息传来时大笑到心悸,晕厥后就一直缠绵病榻。
公子棠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他在战时又故意收敛羽翼。公子曦虽然立下战功但折损颇多,手下士兵暴戾成性,不听军令在陪都屠城已经铸成大错,朝臣颇多非议。
公子棠终于如愿以偿把持朝政,他将代国宗亲悉数迁往极寒的北地,独独看到郑德殷名字的时候,他踌躇很久,将郑德殷的名字从名册里划去,然后赐他“昏德侯”名号,将他幽禁于深宫之中。
王氏从外面走进来,搓着手,犹豫着说话:“陛……不,侯爷,有人来看你了……”
郑德殷看着她有疑的神色,犹恐他不悦的样子,他温和笑笑,试图宽慰她:“谁啊?”
“——是小高。”王氏的话未完,已经有人走进来,那人服朱曳紫,头束玉冠,长身玉立,是温和潇洒、春风得意的年轻士子样子。
王氏看见他的样子,面上一暗,当即改口道:“是高大人。”
她看他们两个的样子,识趣地退下。
郑德殷抬眼,果然是小高,他脱下内侍的灰衣竟然光华照人。
小高早已料到郑德殷的反应。他于是先开口,道:“侯爷,是否别来无恙?”
郑德殷看着他一身华服,几乎是撑着桌子才能勉强支撑自己站起来,他指着小高,手指颤抖:“你!你怎么——”
小高丝毫不讶异,他甚至依旧显得彬彬有礼,说:“我今日来,给侯爷带来两样东西。”
郑德殷的怒气高涨,他猛地将那桌上的茶杯连着残茶一起掷到小高脚下的青砖地面,发出“砰”的惊响:“我问你怎会在这里!”
小高垂手默然不语,郑德殷也慢慢坐下来,心底了然,却是一片冰凉。
无论是谁至于这个境地,国破家亡,今日才悉知自己身边人竟是奸细,能做到郑德殷这个份儿上的,也怕算是涵养好的。
郑德殷脸上凝出一个疏离而讽刺的笑:“什么时候开始的?”
小高仰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答道:“从来。我从来都是岑国的人,从我一生下来。”
“真是忠臣良将!”郑德殷冷笑一声:“你这样说,倒是我瞎了眼,从那么许多人里挑了你出来。早知道你今日的飞黄腾达,又怎么会看上我那时的玉如意?”
小高又是沉默,然后说:“没用的,那时所有的孩子,包括那个打我的嬷嬷,都是岑国的人。无论你怎么选,都是没用的,只是……你刚好选了我而已。我六岁被送到代国,不惜做了内侍,已经将我的所有奉献给了岑国。”
室内又是一片静寂。
细微的灰尘漂浮飞舞在他们之间,这两人便好似玉像一般,一坐一站,久久无言。
现在已是初秋,北边的深宫自然比不得南面的王城。郑德殷的身子一向不大好,北上时候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萧肃的风声掠起,惊起寒鸦扑翅飞起,搅乱光影,尖利凄惶的叫声犹如大把芒刺密密刺在心头。
郑德殷背脊微微伏动,拳头紧攥,极力压抑自己的咳嗽声。
小高即刻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拍拂他的脊背。然而他才走一步,已经意识到不妥,立即停下脚步。他没有退下,反而从袖中拿出一样物什,放在郑德殷面前的桌上。
一本册子。
风略略将那册子吹得翻过了一页,郑德殷一眼扫过去,看见几个字:通敌名单。
他立即拿起来细细看。
每翻过一页,心就往下沉一分。
册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郑德殷手也无力地垂下来:“我竟不知道有这么多人……你拿这个来给我做什么?我已经是亡国之君了,你还要来炫耀你的胜利。”
小高笑笑,也不知什么意味:“我只想叫你知道,大厦将倾,狂澜既倒,一切注定。你也无需怨我,更无须怪自己。”
“你原是为自己和我这个废人开脱来的?”郑德殷语气中不乏讥诮。
小高也不答,他负手道:“我的确是来赎罪,我有罪,你有罪,公子棠有罪。他操纵棋局,你我却甘愿成为棋子。你好好看看那通敌名单,你看看可有林怀琛的名字?”
郑德殷看他,指尖却动也不动,他浅色的瞳仁滑过一抹痛色。
小高看他的脸色便已经了然:
“我知道你已经知道那里面没有他,但是他非死不可是不是?公子棠知道你多疑,安排了那些通敌的信件,叫人细细临摹林怀琛的字迹,然后公子亲自写给他的回信,又叫我在你耳边煽风点火。林怀琛是天纵英才,你却杀了他。”
郑德殷压低声音咳嗽,他想起他每一次动摇的时候,小高总会在他耳边说到代国如何如何。他甚至曾经装出激越的样子要以死相谏。就是在那时,自己对他深信不疑,直到他真的布下天网,下了十二道圣旨将林怀琛召回。
郑德殷沉吟许久,才道:“于你们,或许觉得他是不世奇才,可以收为己用;但是越是这样,与我,他就不得不死。”
小高缓缓坐到郑德殷的另一边,用指节一下一下敲打桌子,他依稀笑了笑,问:“那现在呢?你知道林怀琛没有通敌叛国,可有一点点后悔?有他在,或许能坚持得久一些。”
郑德殷仿佛累极地闭上眼,他的唇过于苍白,他的眉又皱得太紧,素衣被风鼓起,勒住他纤细的腰身。
不知是这些里面的哪一点,忽然让小高觉得这个问题对他太过残忍,对自己又太过愚蠢。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却无力地垂下衣袖:“你到底没有去救她,对吗?无论我怎么做,终究不可能留住她。”
当宗亲们还未北上的时候,那些妃嫔和贵族女子早已将小郁的事传遍:
公子棠一向洁身自好,却为她折腰,不惜杖杀十几名士兵,将她带回去金屋藏之。悉知那玉小媛和韩云初欺辱过她,公子棠将她们两同指给一个五大三粗的下等军官。那人非但粗暴无礼,更有一个悍妇正室。不出几日,已经将她们折磨得死去活来。
玉小媛那凄厉的惨叫还在耳边,她大喊:“陛下——救我——”
郑德殷却无力施救。
他不仅无力,更加痛恨,痛恨郁白茶甚至会让一个敌人心折。
小高摇摇头,说:“你听了传闻,说是她被公子纳了是不是?不,她没有。”
郑德殷还是闭着眼。他的样子疏离又淡漠,仿佛一切与他无关,只有他紧皱的眉头出卖了他。
小高接着说:“她一个人去了南边,在裕丰关挖了三天三夜,头发白了一半,连他的尸骨都没有找到。然后她又往南走,回了陪都。陪都被屠,道路上都是腐烂尸骨,活着的人都迁走了,早就是一座死城了。”
“那么她……”郑德殷的声音有一些颤抖,没有说下去。
“她回了林府,那里早就是一片废墟了。她在废墟里找到了她姐姐给她的东西,然后去了王城。她一个人,一寸一寸地将里面打扫干净。”
郑德殷猛然睁开眼,眼里有一丝光亮起来,仿佛是期待了很久。他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渴望得到一个想要的答案:“她为什么——她或许并没有那么恨我?”
小高看着郑德殷,有一丝可怜的意味,沉吟一会,终于说:“她临走时告诉公子,陪都和王城是林怀琛守了一辈子的东西,他死都不后悔。那么她也帮他守下去,草木黄尘,到死为止。”
外面的日头渐渐落了下去,大片大片的黑暗涌上来。
小高的话一刀一刀地剖开他半生的痴狂和迷醉,剖开他卑微的爱慕,剖开他嫉妒的怨毒,剖开他惨淡的结局,剖开他卑微献上的心。
他在他们的爱情里甚至都算不上转瞬的流光,他是朝生暮死的蜉蝣,他用尽心机,他卑微乞求,可是他苦苦哀求的未来,他捧着如同梦幻泡影,可在她眼里却根本是粪土。
郑德殷所有的感觉慢慢褪去,周身一片冰凉。
他缓缓地说:“原来是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将那些重重叠叠的无望埋进心底,终他一生,他再没见到过小郁。
这些腐朽的期盼本来就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的事。
小高又道:“我说了要带两样东西给你,已有一样,这是另一样。”他从袖中又掏出金丝楠木的小盒子,缓缓推到郑德殷的面前。
郑德殷没有任何动作,也无意看那盒子。
小高站起来,朝门外走去。他华服翩翩,直到走到门口,他停住脚步,说:“其实公子对你也还不错,是吗?”
郑德殷抬眼,看见王氏在外面的身影。她曾经是他的贵嫔,因为生得温敦良善,被公子指来服侍他——一个亡国之君,还有妃子服侍,不能说公子棠对他不好。
小高走出院子,天早就暗了,夜风吹动他的广袖。他就这样走着,心被什么硌了一下地疼。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是当年郑德殷送他的玉如意。
前方的夜色苍苍,终须他一人走过了。
王氏走进屋子,掌起一盏昏黄的灯。
她在郑德殷身边站了许久,也不见他有动静,于是说道:“侯爷何不打开盒子看看?既不能开怀,那又何妨不痛快?”
郑德殷这才抬眼看她,这些年竟从不知道这个受他冷遇的女子,有这样剔透的心肠。
他终于缓缓打开那只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排着三样东西:一块羊脂玉、一只金丝极乐鸟簪子和一截衣角。
赵柔的隐忍、小郁的无情、柳横烟的痴烈。
他的半生年华,连着血肉筋骨的回忆与王城朱墙花影下的高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