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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装山河 作者:君子在野-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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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腰上别着一串叮当作响的铜钥匙,凭着这些,他自信完全有把握取得双方会面的时间,地点等资料。
  李沫生是一名沉静的年轻人,长相很富有闽南人的特点,眼窝深,颧骨高,皮肤天生是健康的棕色,头发刺刺拉拉,剃得像一颗新鲜杨梅。此刻他认真的参与讨论,然而他的北平话说的太有南方特色,以至于即便蹙紧了两条粗黑的眉毛,一加快语速,莫青荷总忍不住想要笑场。 
  李沫生对莫青荷的计划颇有些顾虑,他抓着一根杨树枝,在湖边沙地点点划划,迟疑道:“如果他们在饭店会晤,只要提前取得安保资料,确实可以利用布防的漏洞,派杀手混进饭店,但沈先生做事谨慎,会谈具体时间等信息泄露,他免不了会怀疑青荷。”
  他在莫青荷的陈述中已经了解了沈培楠的为人,因此恭敬的称一声沈先生,这个称呼让莫柳初没来由的产生一阵反感,用托眼镜的动作遮掩了过去。
  莫青荷快速道:“他一定会怀疑,到时候除了日本人那边他无法涉及,戴昌明的人,他的手下人,只要有一丝可能接触情报的人都会被彻底排查,也包括我。”
  “做这件事的人是‘爱国义士’,是他们认为神出鬼没的‘地下党’,我有办法让他从我这里查不出任何端倪。” 
  他确实早想好了对策,三枚子弹,一颗会径直贯穿藤原的眉心,一颗会贯穿他的胸口,而最后一颗,会打进沈培楠的身体,做出对和谈双方都极端不满的假象。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是他从沈培楠本人那里学到的,为了最终目的,名声,甚至生命都可以牺牲。 
  微风习习,浓绿的柳树枝条拂着面颊,莫青荷捉住其中一根,掐了几篇嫩绿的叶子放在手心揉搓,脸上无端浮出一丝红晕,他低声说:“他知道我信任他,崇拜他,他甚至以为我……我爱他,下手伤害他身体的,一定不会是我。”
  莫柳初猛地抬头,深深看了莫青荷一眼,然而青荷将右手紧紧撑在他的肩膀上,像在无形中请求他相信自己,莫柳初便把质疑的话暂时压了下去。
  李沫生点了点头,他出身闽南农家,对莫青荷从事的职业感到颇为尴尬,更无法理解他手上那枚价值不菲的新火油钻石戒指,他很想询问你们所谓的爱情,与男女之间的爱情有何不同,然而一大群刚刚放学的小学生拍手唱歌涌了过来,接着又是一帮北京大学的学生,鉴于莫青荷十分出名,有人吹口哨讪笑:“嘿,兔儿爷!”
  莫柳初捡起一块石头,毫不客气的掷了过去,起哄的学生斜背挎包,抱着脑袋跑了。
  莫青荷看了看手表,察觉沈培楠派来接他的汽车就要到了,便快速吩咐道:“行动时子弹要避过关键部位,组织留他还有用,不要真的废了他。” 
  李沫生答应了,他见还有一点时间,又知道他们师兄弟感情极好,难得见一面,便在约定了下次接头的暗号之后先行离开。
  莫青荷和莫柳初并肩看湖水的涟漪和游曳的红鲤鱼,安安静静的踩着花砖小径沿湖踱步子,这是自从上次争吵以来两人第一次见面,青荷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说,然而他答应沈培楠保守秘密和明面上的“忠贞”,此刻全身长了刺儿似的难受。
  他沐浴一身金灿灿的夕阳,忍不住左顾右盼,生怕家里的汽车夫突然赶到,撞见两人单独相处,至于师兄的叮嘱和问话,他几乎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莫柳初注意到师弟的心不在焉,他开始谈论昆明湖的荷叶,又谈论岸边的垂柳和对新生活的祈盼,他甚少这样风花雪月,若在以前,莫青荷一定为他严厉之外的温情大感快乐,然而师弟的魂魄像被话语里一个接一个的“他”绑架了,直到莫柳初用力攥住莫青荷的手,低声唤道:“少轩!”
  他把莫青荷的手背送到唇边轻轻一吻,急促地倾诉:“你还为上次的事生气么?我向你道歉,我不该怀疑你的心。”
  莫柳初朝四下观望,见没有人留意这边,便大着胆子,把莫青荷往怀里搂了一搂,激动道:“我承认,在听到他认为你爱他时我嫉妒了,像上次一样嫉妒,但你又说为了避清嫌疑可以给他一枪,我很高兴看到你的原则和立场,我相信你们没有私情,如果有一天组织下令处决他,你也会毫不留情的去做!” 
  儿时的称呼让莫青荷一瞬间有些恍惚,他想起了那些被师兄庇护的日子,然而他又为柳初的最后一句话而感到失望,禁不住摇头道:“师兄,我在他身上学到了许多,譬如判断一个人的目的,不能只看他的表面行为,判断一个人的好坏,也不能仅凭他的政治立场。这一枪不是要他死,而是日本人的安全由他负责,人在他的眼皮底下出了事,我们不给他一枪,日本人会好好的放过他么?”
  “他这样的人,每少一个都是国家的损失,只要他不变节,我绝不会动手杀他。” 
  莫柳初回味这一段话,几乎不能理解师弟的想法,他看着莫青荷坚定的眼神和满身陌生的气息,突然强烈的感受到,这个单纯的师弟是被敌人骗了,是几乎要走到背叛的深渊里去了!
  他怀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询问师弟沈培楠对组织的看法,然而莫青荷摇头,说他还是老样子,提起共党时很不屑一顾。
  莫青荷说这些时一直在抿嘴微笑,仿佛根本不介意,又好像藏了一个不愿意与别人分享的秘密。
  他停下脚步,捡起一块薄石头,朝波光粼粼的湖面打水漂,石头连跳三下,沾着一点霞光,扑通一声滚进了荷浪深处,莫青荷看了看即将落下的太阳,拍了两下手,笑道:“我该走啦,今天家里包饺子,真被看到咱们在一起,回家一通好审不说,晚饭也没得吃啰。”
  莫柳初想要挽留,但眼前这个陌生的师弟拽着斜挎包的背带,摇头摆尾溜的比泥鳅还快,朝气十足的跑了几步,又转了回来,看四周无人,飞快的搂着莫柳初的脖子,在他的脸颊留下一个带着香水味的吻。
  他的脸被余晖烘得有一点红,在下午的交谈中第一次流露出温情:“柳初,你看我的吧,我一定把他收拾的服服帖帖!” 
  莫青荷的身影渐渐远了,花砖小路的尽头开来一辆铮亮的黑色汽车,两名军装笔挺的勤务兵跳了下来,站在车门口等待。
  莫青荷径直钻进了汽车,在莫柳初的视线里扬长而去。 
  天色擦黑的时候,莫柳初乘一辆黄包车,七拐八拐的绕过许多狭窄的胡同与小径,巷口幽深而寂静,一盏电灯也没有,黑暗深处只能听到车轮在坑坑洼洼的地面滚动时的辘辘声响,还有胸口剧烈的心跳声。
  莫柳初读书不多,他没有现代生物学的知识,也没有认真停下思索为什么人在紧张时会对呼吸和心跳格外敏感,或者说他此刻并没有将自己的心跳放在心上,他的眼前闪现的全是师弟朝气蓬勃的笑模样,比从前白皙,原先脂粉气十足的小分头不见了,改成了蓬松的学生样式,柔软的刘海直贴到眉毛上方,密匝匝的睫毛,微带棱角的下巴,戏里人仅剩的多愁善感在迅速消亡,被不知何处激发的生命力一口口吞噬。
  他见过师弟此时的眼神,在他们一起溜至夜校听讲演时,在自己省下几个铜板为师弟买一碗卤煮火烧时,在他们第一次接吻,难以自制的隔衣抚摸对方的身体时…… 
  见面的时间太短太仓促,由于保密守则,莫青荷和李沫生都不肯将最近一段时间的事情告诉他,但他本能的猜测,这些变化与那姓沈的师长脱不了干系。 
  莫柳初没料到事情会进展成这样,他从晨报得知沈培楠等军官与日本人会面,又听闻莫青荷罢演,本来做好了安抚师弟的准备,却怎么都没猜到师弟竟然一味维护沈培楠,快乐的读起了书,甚至连同窗的取笑讥讽都置若罔闻。
  莫柳初坐着黄包车一路颠簸,心里升起了强烈的恐慌感。
  黄包车夫是个没有脱离庄稼汉打扮的中年汉子,肩膀上搭着一块白毛巾,他时不时拿来抹汗,一抹便留下一条黑道子,从前方看去,他垂着眼睛,与其余车夫没有任何不同,从莫柳初的位置才能注意到蹊跷,车夫的后腰处鼓出一小块,掖着一把手枪,被布衫子掩盖着。
  一人一车夫在胡同尽头停了下来,眼前是一栋破旧的二层小楼,年久失修的木板房,还没有进门便闻到一股霉味,是木板常年吸水,再怎么粉刷也驱不走的陈腐味道。
  莫柳初嵌动门铃,一阵沙哑的类似咳嗽的响动过后,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后亮起煤油灯的光芒,映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
  开门的是个邋遢的中年男子,穿土布衣裤和黑布鞋,褂子紧紧扎在裤子里,露出斑驳的牛皮腰带,他眼神中的警惕在看清莫柳初的长相时放松下来,低声道:“莫先生。”
  莫柳初点了点头,同样压着嗓子道:“新任务,说话方便么?” 
  黄包车夫见两人顺利接头,转身拉车走了,莫柳初的脚始终没有好利落,一瘸一拐跟随男子进了屋,小心的插上门闩。
  煤气灯放在桌上,两人在木头圆桌旁低声交谈,声音压得太低,恍惚只听莫柳初称呼男子为老五,又听见枪栓的细响,老五反复擦拭一支黑油油的手枪,沉吟道:“一个国民党师长,狗日的私通日本人?”
  “这一票你们看着给,老子不定价,就当为民除害!” 
  莫柳初拎起桌上一只脏兮兮的茶壶,感到水还温着,便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禁不住反胃,茶里有股浓烈的腥膻味,像极了他和莫青荷没成角儿时在茶馆卖唱,老板请他们喝的就是这样带着腥味的茶。 
  那时师弟还小,怯生生的眼神,像一只乖巧的小羊羔。
  莫柳初摇了摇头:“日本人要死,那国民党不用杀,明天会有个学生来跟你接洽,具体他会告诉你。”
  火光明明灭灭,把莫柳初一张清朗的脸映得轮廓鲜明,鼻梁窄而秀挺,两只眼睛沉在阴影里,无端带了点阴鸷。
  “我出钱,你把子弹换了。”莫柳初压着恶心,灌下一整杯茶,“那些学生崽心软,不中用,明天无论他怎么说,你听我的,用达姆弹,别便宜了那帮狗东西。” 
  男子把脸埋在手里,呼哧呼哧喘了两口,又像在拼命清除嗓子里的黏痰,半晌移开手:“达姆弹?那玩意里面装的全是铁砂,打哪爆哪,断胳膊断腿接都接不回来,你们这帮穷鬼这回够狠的啊?!” 
  莫柳初不愿与他多言,拾起桌上的帽子往头上一扣就要走,老五坐在原位擦枪,并不送他,莫柳初想了想,补充道:“这一票要去高级地方,你把你这副尊荣收拾一下,免得门都进不了就被踢出来。”
  老五嘿嘿,嘿嘿的笑了几声,乐道:“莫老板好相貌又好功夫,这杀生作孽的事怎么不自己干?莫不是腿瘸了,功夫也废了?” 
  莫柳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突然发力,一手按礼帽,另一手撑地一连串空翻,只听衣履窸窣乱响,他人已经轻飘飘的到了门口,阔边礼帽纹丝不动的戴在头上,回头冷冷白了老五一眼:“就是这个功夫!”
  老五拍了两下手,伸手沿耳根一撕,竟将一脸络腮胡子全部撕了下来,原来竟是一张惟妙惟肖的假皮,没了乱发似的毛,他一下子年轻精干了起来,紫樘脸色,鹰钩鼻,眼睛如鹰隼,精光四射。
  枪筒往桌上一按,老五收敛了笑容:“也是这个功夫!”
  寂静的胡同深处,冷清清落了一地月光。 

    30

  莫青荷到家时;沈培楠与戴署长见面还没有回来;老刘在后厨指挥下人打扫厨房;金嫂请了假回家探亲;偌大的周公馆安安静静;除了后院几名修剪花枝的工匠,几乎看不到下人的影子。
  沈培楠怕吵,为人相当注意个人空间,勤务兵轻易没有资格进出洋楼,只在外面租了房子随时待命,因此家里安静的时候居多;这为莫青荷提供了不小的便利。
  他目前担任了沈培楠的贴身秘书;负责传递文件,接听电话;最近几日来往信件和电报格外多,他从沈培楠的口风猜测,那一队秘密来华的日本高级军人就要到了。
  果然,昨天深夜,一封从日本发来的绝密电文引起了莫青荷的注意,他借查阅书籍的理由在书房搜寻一通,发现原先整整齐齐摆在书案上的一摞密封牛皮纸信封不见了,而用于存放绝密文件的沈培楠的个人卧室却上了锁。
  另外,他从电话中得知,五辆全副武装,载满士兵的军用卡车正从最近的南方营地调集而来,日本不允许中国政府在华北驻兵,能够正大光明通过公路哨所直奔北平的军车,只有一种可能,这些士兵,正是沈培楠手下一批赶来取代日本宪兵队的安保队伍。 
  莫青荷迅速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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