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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装山河 作者:君子在野-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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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沫生遭到了逮捕,因为莫青荷和莫柳初都逃出生天,巡警署拥有的证据不足,关了他几天之后,耐不住北京大学学生轮番的猛烈抗议,最终把人放了。
  不知是不是有人从中干涉,这件闹得轰轰烈烈的间谍事件,从那一夜之后竟然烟消火灭,像从来没发生过一般,莫青荷躲在天津,除了采购报纸和必须的食物之外几乎不出门,他也听无线电,每天把所有频道调一个遍,依旧没有听到任何抓捕的消息。
  莫青荷租住的房间狭窄的只能放一张床,天花板生了大块大块的黑霉,有时候像雨云,有时候又像一群心存恶意的蘑菇。床边是一扇列车车厢常用的小窗,用罐头盒栽种着一棵青翠的豆苗。他时常抱着膝盖坐在窗边,给豆苗浇一点水,然后望着外面冰蓝的天空发呆,眼神盘桓着一丝怅惘和眷恋。
  他知道沈培楠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并不太为自己的安全状况担忧,他甚至忍不住幻想,也许沈培楠已经消了气,肯听自己说话了,目前局势的安静就是一个证据。他越想就越觉得可信,观察一会儿豆苗的长势,拨弄着胸口冰凉的钻石戒指,在心里说,他们曾经那样的好,两个相爱相知的人,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够拆散的。
  他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度过了最初的悲伤,又对未来产生了新的希望,他很想跟沈培楠打一通电话,但他忌惮刘叔,周公馆的通讯一向是不太安全的。
  一个孤单的中秋节过后,莫青荷从新建立的联络点得到一个消息,组织打算将他转移至延安,等待新的任务。莫青荷得到许多份虚假的名字和身份证明,觉得时机成熟,他拎着一只手提箱,雇了一辆黄包车赶往火车站,一路轧过厚厚的梧桐落叶,踏上了前往北平的火车。
  原先为了避免戏迷们打扰,他有过相当的乔装经验,穿着一条谁也不会注意的灰布衫子,帽檐压得很低,很怕冷似的裹着一条羊绒围巾,时值深秋,太阳晃眼,寒风瑟瑟,确实没有人注意到他。
  到达北平后,莫青荷在离家不远的一家旅店,用王顺安的假名开了一间房间,打算白天先去周公馆附近悄悄查看一番,如果天下太平,他可以半夜潜入沈培楠的卧室,周公馆外戒备森严,但以他的身手,并不十分惧怕什么。
  他一边心不在焉的跟黄包车夫谈天,一边想着沈培楠,心脏紧张的砰砰直跳,他知道自己太过冒险,但他必须得冒这一回险,否则他一辈子都会在后悔中度过。也许他无法说服沈培楠,但他得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他不能让沈培楠带着对他和莫柳初关系的怀疑,然后在厌恶中慢慢忘记自己,他不能!
  他怀念着沈培楠的相貌和声音,他身上的味道,凝视着自己的眼神,仿佛要让人窒息的拥抱,只觉得沉浸在紧张和甜蜜中,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等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他发现周公馆附近确实天下太平,太平的冷寂而萧索。
  总在门外排队等生意的黄包车不见了,家里的汽车不见了,岗哨执勤的士兵不见了,总举着一只放大镜看报纸的老门房不见了,从大门到洋楼一路通畅无阻,树荫把阳光裁成一块块碎片,铺在冰凉的青石台阶上,几名长工打扮的汉子挑着大包,围着一名收旧物的老头讨价还价,竟然在变卖东西!
  莫青荷给了车夫一张钞票,在院外犹豫了片刻,忍不住一头冲了进去。
  两扇包着紫缎天鹅绒的客厅大门朝外打开,里面的陈设一览无余,沙发桌椅还原封不动,只是没有人居住的痕迹了,他没有看见沈培楠的风衣和外套,更没有在茶几上看到一本杂志,地板乱扔着许多纸头和杂物,软垫的绣花外罩被扔在地上,窗帘全被拆了下来,无遮无拦的漏进苍白的阳光。一名穿散脚裤的妇女抱着满怀的绣品,仿佛要拿去濯洗,看见莫青荷站在门口,用高亢的声音吆喝道:“你找谁啊?”
  莫青荷握着礼帽,道:“我找沈师长,麻烦您……”
  话还没有说完,那妇女转过脸,开始一件件捡拾地上的杂物:“搬走啦,好像回南边了。”
  莫青荷不再理睬她,踩着楼梯蹬蹬跑上二楼,用力推开一扇扇房门,一间房间接着一间房间查看过去,他的卧室,沈培楠的房间,堆满书册和杂志的书房,他们一起玩闹泼水的大浴室,最终他跌跌撞撞的逃回走廊,倚着栏杆,用双手捂住了脸。
  他们所有生活过、一起嬉闹或争吵过的证据都被抹杀了,一夜之间人去屋空,就像一家所谓的皮包公司,消失的干干净净。莫青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对面墙上悬挂的电话机旁边张贴着一张通知,白纸黑字抄写了每位下人的薪饷和赏钱,要求在几日内领取完毕……
  这房子空空荡荡,却又好像西面八方都是看不见的墙,他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东一下西一下,磕的满头满脸都是血,怎么都走不出去,伸手一摸,只是额头的冷汗,穿堂风呼呼的吹,他冻得打了个喷嚏。
  “喂,喂,楼上那个!你下来!”
  一个苍老的声音冲他吆喝,莫青荷忍无可忍的转过身,两手按着栏杆,先发制人的朝一楼的客厅大喊:“你是谁啊?你们找谁啊?这是我家!是我家!”
  楼下站着的却不是刚才那名妇女了,而是一位穿缎子长袍的老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镜腿连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听见莫青荷的话,打了个愣,接着就露出了笑容,冲二楼的方向鞠了个躬,恭敬的回答:“是莫老板吧?我是这里原先的管家,沈师长被调回南京啦,走前留给您不少东西,特意嘱咐了等着您来取,字据我都写好了,您留个地址,我马上差人给送去!”
  莫青荷怔了怔,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他跟着老者拐进门厅一侧的衣帽间,只见屋里果然堆满了皮箱,一只只查看过去,他的戏装头脸,衣物、手表,读书的课本和纸笔,所有钞票和大洋都被折换成了金条,凡是沈培楠给过他的,许诺过他的,一件都没有少,也一件都没有多。
  他跪在地上,怀抱着一只装衣料的玻璃匣子,哑声问道:“就这些?”
  新管家答道:“东西就这些,还有二楼书房里的书,周先生和沈师长商量了一下,说您可以挑喜欢的带走。”
  “没有信,没有留通讯地址,他没有话让你转达吗?”
  “没有。”老者想了想:“师座说,您要是想活命,就别再找他了。”
  “噢,对,猫和鹦鹉都留给周先生了,周太太很喜欢,莫老板不用担心。”他说完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白纸,一字一句大声念道:“收据,兹有……”
  莫青荷听不下去,他做梦似的站起来,一把夺过白纸,掏出钢笔签了姓名,又要写地址,然而想了许久竟不知道如何下笔,不能写曾经住的小四合院,他就要走了;也不能写莫柳初的地址,柳初也已经不在这儿了;更不能写旅社,莫青荷怔怔的盯着那张纸,悲哀的意识到,他自小在北平长大,如今竟然落到无家可归了。
  他的手心被冷汗浸的格外潮涩,快要握不住笔,上下牙咯咯打颤,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只有他一个亲人,这里就是我的家,送到哪儿去,还能送到哪儿去!”
  老者不答话,笑眯眯的望着他;满屋的箱笼体己不说话,也都笑眯眯的望着他;空气里漂浮的尘埃,照进房间的疏淡阳光,院里的一草一木,全都笑着看他,只有莫青荷僵直的站着,仿佛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走出周公馆的时候,莫青荷回头望着这座敞亮气派的白色洋楼,只觉得过去的一年,好似真的做了一场甜蜜又虚假的梦。
  沈培楠走了,他本是有根基的人,如今回到他属于的地方去,这也无可厚非。
  莫青荷提着一只方方正正的行李箱,沿着铺满落叶的小路一直走,那路朝远处延伸,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一辆黄包车迎面而来,车夫穿着朴素的白褂子,与莫青荷擦身而过,回头唤道:“老板,坐不坐车?”
  莫青荷的喉头哽咽,轻轻点了点头,梦游般走了上去。车夫跑起来了,那车吱呀吱呀的响起来了,北风扑面而来,掉光叶子的树木被寒风吹得发抖,莫青荷也裹紧了衣裳,一路颠簸着离开了被他称之为家的地方,他不知道要走向哪里,也不想知道,大约总还是人间,总要被风吹雨打着。
  车夫跑热了身体,呼出团团白气,回头问道:“老板,去哪里?”
  莫青荷抱紧了怀中的皮箱,笑了笑,答道:“去该去的地方。”
  车夫啊了一声,莫青荷转过头,望着北平萧瑟的秋景,轻轻道:“延安,送我去延安。”
  对于在苦海中挣扎的世人来说,分别比相聚更顺理成章。半个多月以后,莫青荷到达了他曾经日思夜想的地方,还没有分到一间舒适的窑洞,却先听闻了一个震惊全国的消息:西安事变!人们奔走相告,蒋介石签字了,蒋介石同意抗日了,我们不用做亡国奴了!
  他被西北的冷风冻得跳脚,像漏了风似的咝咝直吸凉气,在光溜溜的木凳子上左挪右挪,终于抱着一只灌满热水的搪瓷缸安定了下来。黑乎乎的屋里摆着一只老式无线电,一个劲儿刺啦刺啦的响,他新任的领导推门进来,手里攥着一张纸,对莫青荷道:“沈培楠身边的那个刘叔死了,对外公布是死于意外。”
  莫青荷蹭的站起来,滚水洒了他一手,但他根本没意识到疼痛,他的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芒,他知道,沈培楠终于破釜沉舟了,他们终于要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
  然而,相比于现在他的喜悦和对参战的渴望,半年之后,一个紧急而隐秘的新任务交到他手中,却让他彻底犯了难。
  …………………………………《戏装山河》上部完结………………………………………………

    【下卷 血色山河】

    67、

  七七事变发生后;北平的老少爷们听了一夜的炮声;一觉醒来;就都变成了亡国奴。
  北平天津相继沦陷不久;山东守军韩复渠不战而降;将大段重要铁路公路运输线拱手送给日本人,整片华北摇摇欲坠。在莫青荷到达延安的第一个夏天,日军军舰开进杭州湾,淞沪会战爆发。
  相比前线战局的惨烈,莫青荷在延安的生活堪称快乐,这里是贫瘠的高原;卫生状况极其恶劣;缺乏生活物资和弹药补给,然而人们充满对生活的希望;一切都是集体的,平等的,革命浪漫主义精神被写进歌谣和文章,在延河上空传唱不息。
  他其实并没有太多接触人群的机会,莫青荷到来时拎着一只小皮箱,怀里抱着个脏兮兮的面口袋,刚到目的地就被接到了一处偏僻的窑洞,门口用白粉笔写了几个字,划分出了一片最朴素的军事禁区。里面的人负责情报的监听和破译工作,到处存放着堆积如山的文件,大量无线电收发设备,几名戴耳机的女同志在煤气灯下记录电文,看见门口的莫青荷,朝他送去好奇的一瞥。
  这些是最高军事机密,莫青荷也只有在来时见过一次,后来就再没有靠近过,他的工作地点在百米开外,也是一大片禁区,却没什么人,在到处回荡着歌声和笑声的根据地显得异常冷清。负责人告诉他,这里就是整个地上特工的总部,人员分布在全国各地,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换上西装,用一个连最亲密的同志都不知道的身份被派出去,有些再也回不来了,也有一些像莫青荷一样死里逃生,被组织调回,等待新的工作契机。
  接手他的上级叫做老谢,是一名满脸风霜的中年人,总穿一件露棉花的灰棉军装,叼着一根自制烟卷,抄着手,一边抽一边吧嗒嘴,还一个劲从鼻子往外喷烟。
  据说老谢在情报界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但莫青荷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朴实慈祥的就像街边卖菜的李大爷,也许他还真在国统区化装卖过菜,就像沈培楠卖过辣子面一样。老谢性格爽朗,说话像喊话,他把莫青荷送进屋子,将皮箱靠墙一放,指着一张高低不平的木板桌子:“就是这,以后你就在这,替我收收文件送送信。”
  莫青荷答应了一声,刚要上前搬椅子,老谢一巴掌拍在他肩上:“男娃子,文文气气的像什么话,你看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得多吃肉,多吃肉才有劲儿!”
  话是这么说,后来莫青荷在延安住了一年,除了大白菜里瘦得可怜的青虫,肉一次也没在桌上出现过。
  老谢连珠炮似的交待完生活事项,分给莫青荷一只脸盆和一只打饭用的搪瓷缸,突然注意到他怀里的面口袋,伸手扯了扯,莫青荷这才想起来,赶紧把口袋打开,最上面是小半袋玉米碴,往下一掏,全是黄澄澄沉甸甸的金条。
  他看着老谢惊讶得直吸凉气的样子,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将口袋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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