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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连翘点了一下头,小丁香快嘴,眼巴巴瞅着冼郎中:“是砚台。”
“好眉好貌的小姑娘,谁如此狠心?”
冼郎中低低嘀咕一句,笑着请薛夫人“先坐”,又吩咐小学徒看茶来,这才取过脉枕:“等我先探探姑娘的脉象。”
循例诊了一回脉,他又凑近了些,说声“失礼了”,将叶连翘额上的伤疤摸验一番,再坐回椅子里时,整个人就沉默下来,眉头拧得越来越紧,却是半个字都不说。
薛夫人性子急,见他如此,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一拍椅子扶手:“你倒是说话啊!唧唧歪歪是想急死人?”
冼郎中胆儿小,吃了一吓,肩膀都跟着抖两抖,忙振奋精神,望向叶连翘:“姑娘这伤,有一两个月了?”
“嗯,不到两个月。”叶连翘心中忐忑,弯起嘴角冲他笑了一下。
“时间倒是不长,但这疤,实在太深了……”冼郎中便摇了摇头,“伤口已然痊愈,现在用外敷的药,效果也不大,我给开一剂消积排通的药,姑娘回去吃上一段时间,没事儿的时候,多用手掌根按压疤痕,每次一盏茶的时间就行,家里若有姜,也可切两片在疤痕上摩挲,能活血……”
叶连翘心中咯噔一下。
这几天她闲着时便常翻医药书,有意无意地,将注意力放在了祛疤上头,很清楚消除疤痕这回事,最要紧是内服外敷相配合。这冼郎中,居然连外用的药都不开……
薛夫人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不耐地追问:“你就说,吃了你开的药方,这姑娘头上的疤,多久能消去?”
“这个……”
冼郎中为难地搓了搓手:“薛夫人,我医术不精,这姑娘额上的疤实在太深,吃了药,或许能减淡一两分,但若想完全祛除,只怕……若是疤痕靠里一些,或许还能用头发遮盖,可这姑娘的伤,就在眉骨上方……我这就写药方,无论如何,姑娘先吃一段日子再说。”
吃了药,伤疤能减淡一两分,那又如何?到底这疤还是在她额头啊,吃不吃药有什么区别?何必再让薛夫人浪费钱?
“不用了,多谢您。”
叶连翘摇了摇头,站起身冲薛夫人笑了一下:“薛夫人,咱们走吧。”
……
站在医馆外,叶连翘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这位冼郎中是清南县最好的外伤郎中,他都无计可施,也就是说,求医这条路,几乎是行不通的了。
能够坦然面对脸上的缺陷是一回事,但得知自己的疤很可能要陪着自己一辈子,却又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
说穿了,她也只是个年轻姑娘而已,真的没办法不失望难过。
薛夫人从医馆跟了出来,拉着她的手急吼吼道:“你怎么说走就走?冼郎中派不上用场,咱们再瞧别的大夫啊!我回去之后,也会再想其他办法,我家老爷……”
“夫人,方才我倒忘了提醒您了。”
叶连翘打断了她的话:“您如今正在用生发方,饮食方面需得注意一些,油腻辛辣的东西不要吃,像芝麻、核桃这类物事,虽对生发有好处,却并不适合您,最好连碰都别碰,平日里多吃点鱼虾、豆腐,越清淡越好——今天耽搁您多时,实在抱歉,这会子我还得去松年堂一趟,咱们明日见。”
说罢,扯着小丁香转身离去。
薛夫人在她身后叫了两声,不见她应答,只得叹一口气,上了轿,往木棉胡同去了。
姐妹俩慢吞吞行至松年堂门前,由始至终,小丁香一直死死低着头,一个字都不曾说。
大堂内弥漫着药香,柜台后的曹师傅包好一包药,不经意抬头,瞧见叶连翘,立时笑着招呼。
“哟,小妹子又来买药?”
“曹师傅。”叶连翘勉强冲他笑了一下,“配醒头香。”
醒头香这东西,是大齐朝的常见之物,所用不过荆芥、滑石、木樨之类,每个药铺都能配,不需要她提供药方。
“行嘞!”曹师傅痛快答应一声,正要转身,却蓦地一顿,朝她脸上瞅了瞅,“怎么打蔫儿了?有人欺负你啊?”
叶连翘张了张嘴,未及说话,小丁香却猛然“哇”地哭出声。
“曹……曹师傅,我爹常说医药不分家,松年堂是清南县最好的药铺,你认识的人一定多,你能不能……帮我们介绍一个好郎中?”
第二十六话 一叙
小丁香压抑了一路,那恸哭就来得格外突然而又响亮,松年堂里正有一两拨买药人,闻声便立刻朝她们这边看过来,伙计们探头探脑地张望,就连那瘦猴儿掌柜也立起了身。
叶连翘委实不愿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忙不迭掩住小丁香的口,低声道:“别嚷嚷,这事儿等回家了再说。”
曹师傅正是含饴弄孙的岁数,最是见不得小孩子伤心,眼瞧着小丁香哭得如此厉害,一颗心登时软成棉花,不由自主放柔声调:“哎,小女娃娃这是怎么了?别哭,别哭,好端端,怎地要请大夫?是家里有人身子不舒坦?——你们的爹爹,还没回来吗?”
“其实没什么……”叶连翘摇了摇头,才说了一半儿,话头便又被小丁香抢了去。
“是……我二姐头上的疤,连冼郎中都没办法……”
她哭得直抽噎,断断续续地道。
“好了,你有完没完?”
叶连翘一个没忍住,转头低喝一声。
她当然明白小丁香是一心一意为了她好,自己万万不该这样凶恶,可是……很抱歉,她刚刚才得知额上这个疤也许永远医不好,现在真的不想当着大庭广众,再把伤口扒开来给人看一回。
小丁香从没被她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呵斥过,唬得一哆嗦,哭声立刻弱了下去,人也不由自主往旁边挪了挪,显然是给吓着了。
曹师傅也是一愣,看一眼小丁香,然后将目光移到叶连翘脸上。
怨不得这小姑娘成天都在头上裹一块帕子,早前他还觉得奇怪,这会子算是明白了,敢情儿,是在遮挡额头上的疤痕?
连声名赫赫的冼郎中都无计可施,那只怕是……
看客们没热闹可瞧,便都陆陆续续地转回头,叶连翘尽力平复情绪,将小丁香往身边拽了拽,见曹师傅还在盯着自己,于是笑了一下:“曹师傅,醒头香。”
“啊,对对。”
曹师傅这才醒过神来,麻利地拣出几味药材,交给学徒碾成细末包好,交到叶连翘手上。
叶连翘道了谢,去掌柜处付了账,便预备回家。
“小妹子!”
冷不丁,曹师傅在身后叫了她一声。
“那个事儿……我能帮你打听打听,但你别抱太大希望……”
“真的不用,给您添麻烦了。”她弯了弯嘴角,牵起小丁香的手,从松年堂退了出去。
今日来城里时,小丁香欢喜得像只小鸟儿,然而回月霞村途中,却一路耷拉着脑袋不做声,生生成了霜打的茄子。
姐妹俩回到家,叶连翘先将醒头香拿去里间放好,出来的时候,就见自家妹妹坐在叶冬葵睡的那张小床边,虽然垂着头,却仍能看出鼻子和眼睛都是红红的。
她叹了口气,走过去蹲在小丁香面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还生气呀?二姐给你赔不是,我不该对你那么凶,以后再也不会了,好不好?”
“我没生你的气。”
小丁香吸吸鼻子,瓮声瓮气地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是你妹,被你吼两句不算什么。我是替你觉得难过,那个疤……”
说着便又要哭。
叶连翘左右看看,想了一回,忽地站起身:“来,你跟我进屋。”
说着,便拉起小丁香进了里间,把装着药方的木匣拿了出来。
“你说说看,这是什么?”
她轻轻地在那木匣子上拍了拍。
小丁香疑惑地抬起头:“是……药方啊。”
“不对,这是你二姐我的希望。”叶连翘笑着摇了摇头,“这里头,有不少祛除瘢痕的方子,冼郎中没辙,我还可以自己想办法。爹爹抄回来的药方一定管用,之前咱们不是也拿它赚到钱了吗?实话和你说,我已经找到几个看起来很靠谱的祛疤方,我一个一个的试,总有能派上用场的,你说呢?”
她并不是盲目乐观的人,但既然求医的路走不通,眼下,她就只能靠自己。
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总得尽心试一回不是吗?
一张张美容方,早已被她死死地刻在了脑子里,几乎能信手拈来,如今,唯一的问题是,按方配药需要不少钱——而他们没钱。
“真的?”小丁香眼睛一下子亮了,“二姐,你没骗我?”
“总会有办法的。”
叶连翘笑着道,是在安慰她,同时,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
入了二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孙婶子家的院墙上探过来一枝迎春花,花朵嫩黄而叶子碧绿,生机勃勃的,每天瞧上两眼,会让人心里都舒坦两分。
薛夫人在叶连翘这里连续用了将近一个月的生发酒,头上生出一层毛绒绒的新茬,摸上去有点扎手,根根粗壮健康,连带着以前那些油腻干枯的发丝也健壮起来,虽仍然远远称不上又黑又亮,但灯火下,却也居然有了光泽。
“这可真是神了!”
对于这样的变化,薛夫人当然喜不自胜,每日里定然要让叶连翘替她瞧瞧那新生的头发又长长了不曾,话里话外将她夸成了一朵花。
“我说什么来着?连翘你这姑娘果真是个有大本领的,我这一头乱发,生给你救活了!你不晓得,这两天我遇上相熟的人,个个儿都问我可是得了什么宝贝,怎地头发变得这么好,我都告诉她们了,你就是我遇上的那个宝哇!你瞧着吧,往后你这里啊,指定是客似云来,迟早开间铺,赚大钱!”
叶连翘不免谦虚一番,回头看看那已见了底的酒坛子,咬了咬嘴唇:“药酒快用完了,您还打算继续……”
“当然要继续了,你不是说起码得用上两个月吗?”薛夫人想也不想就答,“之前我给你那五百钱用完了吧?没事儿,我再给你就是了!”
钱还剩下大半,尽够再配一个月的生发酒,但……
这段日子,她实在是有点不想进城。
一个是因为天气日渐融暖,她头上还包着帕子,看上去非常奇怪;另一个则是由于,她不愿再去松年堂,被曹师傅询问额上疤痕的事。
唉,不想去,也得去啊!
送走薛夫人,她紧跟着就进了城,一路匆匆赶到松年堂,装作自己很忙,没空和人闲聊的模样,买了药材就想走。
却不料,那瘦猴儿掌柜却将她拦下了。
“姑娘有急事?若是不赶时间,可否入内一叙?”
一面说,一面用手指了指那扇挂着帘子的门。
叙……什么?
叶连翘不知他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转头看看那扇门,犹豫了一下,那掌柜却已走到门边,笑呵呵道:“姑娘请吧。”
她便只得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正好奇地四下里打量,耳中忽地听见一阵脚步声。
转过头,目光正对上一件石青色的袍子。
第二十七话 相谈
身段颀长的年轻男子,瞧着比叶冬葵大不了一两岁,面容生得温润柔和,一双眸子如朗月,泛着融融的暖光。
他站在五步之遥的地方,唇角微弯,冲叶连翘露出个极有分寸的微笑。
这是……什么状况?
叶连翘一时有点发懵,正转身去看瘦猴儿掌柜,就听那男子温和出声:“姑娘,吓着你了?”
“吓着……倒不至于。”叶连翘连忙回头摆摆手。
“我也知道贸贸然请姑娘进来说话有些不合适,但药铺里来来往往的人多,终究是这里安静些。”
男子朝前踏了一步:“我姓苏,这松年堂,便是我家里的产业。”
“您是苏四公子?”
曹师傅和老百姓口中那个清南县头一号大善人,就是眼前这个年轻男子?
叶连翘这才算回过神来,立时瞪大了眼:“早些日子,公子送了我两本书,我真的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