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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子上请的两个女伙计已早早到了,正手脚利落地抹灰扫地。
两个姑娘皆是十五六岁,高一点的那个叫聂元冬,性子活泼嘴也甜,一见叶连翘便迎上来寒暄;另一个叫做伍平安的则明显要沉静许多,不大爱说话,柔柔冲叶连翘一笑,便转身自顾自端起水盆走了出去。
这二人从前或多或少都接触过药材,并不是完全的外行。寻常而言,她们这年纪,正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却在外做工,难免使人觉得奇怪,然而叶连翘却也没多问,只笑嘻嘻同她们见过,又拉来小丁香,让她叫姐姐。
“叶姑娘你放心。”
聂元冬十分自来熟地挽住她手臂,亲亲热热道:“招我们来上工的那天,姜掌柜就吩咐过,我和平安妹子是帮你做事的,你的美容方我们不能讲给任何人听,即便是铺子上的人,包括他在内,也不能说。方子这种东西,行医的人素来当个宝,你虽不是郎中,但我知道,你定然也十分珍惜,我俩都是嘴紧的,决计不会胡来。”
叶连翘含笑点了一下头,并未曾多言。
有些事,在决定来松年堂坐堂之前,她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这两个女伙计,的确是专门请回来给她打下手的,然而工钱却是松年堂在付,她们很明白到底谁才是东家,怎么可能无条件地向着她叶连翘?
况且,她如今成天都得呆在松年堂,倘若姜掌柜他们真惦记着她的美容方,她根本防不胜防,既如此,又何必惴惴不安?
叶家老爹抄回来的美容方,拢共只得几十百来张,总有用尽的时候,但她这几个月以来的努力用功,却不会白费。
她像一块海绵,狂热的吸收着自己能够搜罗到的所有知识,只要她肯琢磨,这些东西便能衍生出成千上万种变化。它们牢牢地刻在她脑子里,这才是谁也抢不走的。
“你们先去准备准备,趁着眼下咱还闲着,我教你们如何制面膜。”
她冲端着盆原路返回的伍平安招了招手,对她二人笑着道:“将要入夏,姑娘们开始有晒黑、晒伤的烦恼了,昨儿我刚琢磨出一种面膜,美白又清凉镇静,白天晒过日头,晚上回了家敷上一敷,会非常舒服,我觉着,等天气一热,肯定会有许多人想买。”
聂元冬与伍平安没料到一来便能动手操作,都激动起来,连连答应,跑去对面的小库房搬了两个木盆来。
这一头,小丁香却是有些忧心,背着手,老气横秋地皱起眉头:“二姐,你说今天,能有人来找你吗?”
叶连翘回身摸摸她的头:“肯定有,至少曹大伯家的小闺女就肯定会来,不过,我倒觉得她未必是头一个。”
她忽然起了兴致,双手一拍,笑着道:“哎,不如我们来打个赌,第一个进来的,会是想让我帮她解决什么问题?我猜……是除皱纹!”
“才不是!”
小丁香惯来很捧她的场,一本正经道:“我跟你赌,头一个进来的,肯定是找你治酒渣鼻、除黑痣、疮的!”
叶连翘险的喷出来,使劲儿拧她一把:“我说,痣和疮两个字,你能分开念吗?你二姐我没本事医那个啊!”
又回身看向元冬平安两个,笑嘻嘻道:“不如你们也来一块儿猜?”
话才刚说完,门外头便探进来一个脑袋。
“请问……”
四个女孩儿同时回头,全都呆了。
对美容养颜有兴趣的大多是女子,之前叶连翘和姜掌柜也都料定,到时候上门的必然女客居多,正因如此,才特特请了两个女伙计帮手。
谁能料想,坐堂头一天,进来的第一个客人,居然……是个男的?
门外的男人约莫二十左右,穿得还算干净整齐,被四个姑娘盯得直发窘,挠挠后脑勺:“郎中……”
“我不是郎中,不诊脉,也不开药方,我姓叶。”
叶连翘忙摇了摇头:“你请进。”
“叶姑娘。”
男人立马改口,迟疑着往前走了两步,蓦地又停住了。
“之前听人说,无论有任何容貌上的问题,都可以来找你。我想问问,要是这毛病不在脸上,在身上,你是不是也能……”
真的是来找她解决问题的!
叶连翘心里一喜,抿抿唇:“当然可以,这位大哥你过来坐,跟我说说你的情况。”
男人这才三两步迈过来,在她对面的椅子里坐下了,吭吭哧哧半天,却又不肯说话,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自己的胳膊,一脸尴尬。
叶连翘注意到他的动作,见他难以启齿,索性也就不问了,单刀直入道:“把你的袖子卷起来,我看看。”
“是……”
男人应了一声,略作犹豫,终于慢吞吞挽起袖口,将胳膊伸到她面前。
元冬和平安两个也伸长了脖子来瞧,一看之下,立时倒抽一口气。
“我的天,你这是什么?!该不会过给人吧!”
第六十一话 疑难
男人原本就万般不自在,听了元冬的话,便愈加窘迫,满面通红地飞快放下袖子,摆了摆手。
“你们别怕,我去医馆瞧过郎中,他说了,我这个是不会过给人的。”
叶连翘乍看时也吃了一惊,极力让自己不要露出讶异的表情,扭头瞟了元冬一眼。
那男人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生了无数绿豆大小的丘疹,多为紫红或暗红色,微微高出皮肤表面,相互融合成形状不一的斑块。许是因为痒得厉害,不少丘疹已被挠破了,略有淡黄色的渗液溢出。
这东西,看上去可真是有点……
“能治吗?”
男人眼里藏了几许期待,又隐隐含着两丝担忧,颇有点战战兢兢地问道。
叶连翘心中已有了某种猜测,却不能贸贸然下定论,略一思忖,对他吩咐一句“你稍等”,便起身走出去,掀开竹帘。
时辰还早,铺子里没甚买卖,姜掌柜尚未到,曹师傅正领着大伙儿归置药材。叶连翘四下里张望一番,出声道:“小铁哥,你来一下行吗?”
“咋了连翘妹子,要帮忙?”
那名叫小铁的学徒,是跟着曹师傅学手艺的,在松年堂是出了名的机灵又细心。他一溜烟跑过来,笑哈哈道:“一大早,你便有买卖上门,往后生意一定没话说!掌柜的和我师父都交代过,但凡我们闲着时,就得尽力帮你,你有事只管言语,没二话!”
叶连翘含笑往内堂的方向指了指:“是个男的,不大方便,烦小铁哥你搭把手,领他去偏僻处除下衫子,仔细看清楚他身上的情形,最好能拿纸笔记下来,越详细越好。”
“行嘞!”
小铁痛痛快快地应承了,向曹师傅交代一声,立刻快步进去,引着那男人去了隔壁空屋。
叶连翘回到小书房,甫一进门,元冬便迎了上来。
“叶姑娘,真对不住,头先我不是故意的……”
她满面歉疚,拉着叶连翘的手道:“我晓得自个儿不该瞎嚷,实在是……以前从没见过这种东西,瞧着又唬人又膈应,一下子没忍住……”
方才叶连翘不过是瞟了她一眼,半个字没说,她竟也能立时察觉到不妥,这姑娘,倒是个心思细密的。
“不妨事。”
叶连翘轻轻笑了一下:“你们没接触过这行,冷不丁吃了一吓实属正常,别往心里去。只不过,咱们既然吃这口饭,往后少不得会常常碰见这种情况,还是注意些好。人家生了这种毛病,已然十分心焦痛苦,既上了门,就是信得过咱们,咱不仅要替他解决烦恼,还得帮着他放宽心。”
“我明白了。”
元冬一个劲儿地点头:“你安心,我保证不会有下一回。”
……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小铁领着那男人回来了,把他送到门口,将写好的纸张递给平安,便径自去了前头忙活。
“叶姑娘你看。”
平安朝纸上迅速扫了两眼,不动声色地送到叶连翘跟前。
叶连翘咬了咬唇,垂下头去。
“紫红、暗红色丘疹遍布全身,四肢多于躯干,四肢屈侧多于伸侧,尤以腕部屈侧、踝部周围最多,腰部也较为密集。丘疹大小基本相等,为多边形,此外,趾甲明显增厚,甲面凹凸不平,有纵沟,未知是否与丘疹有关。”
小铁很是负责,记录得简明扼要,三两句话,便将症状描述得一清二楚。
如果是这样的话……之前的猜测,基本上就可以当做定论了。
“这位大哥贵姓?”
叶连翘抬眼望向那局促不安的男子。
“我姓刘。”
男子低低地道。
“嗯,刘大哥。”叶连翘便宽慰地对他笑笑,“刚才听你说,你之前早已去医馆瞧过,想必郎中已有诊断——如果我猜得没错,你身上这些丘疹,应是叫做‘紫癜风’,可对?”
紫癜风,她曾经在医药书上看过这个病名,但头一次接触,却是在她从前生活的那个年代。
不知算不算凑巧,其时她家里有一位亲戚长辈,便生了这样的病,看过不少医生,也吃了许多药,状况始终时好时坏,甚至,以那个年代的先进医学,连病因都无法确定,只是大致上认为,可能与精神障碍、病毒感染或自身免疫有关。
至于她来到大齐朝之后接触的那些医药书,对这方面的记录,自然就更少了。
坐堂的头一天,接待的第一个人,居然就是这样的疑难杂症,这算是在考验她?
“是,没错,就是这个病,郎中同我讲过,我记得真真儿的!”
听见叶连翘准确地说出了病名,男人一下子激动起来,搓着手道:“我也不晓得这毛病,到底该不该来找你,是郎中那里老也断不了根,我才跑来碰碰运气。其实说起来,平日里这些紫红色的疹,对我过日子也没啥影响,最多就是痒一点,可……架不住它实在难看呐……”
他说着,便有点伤心起来,耷拉下脑袋:“拖拖拉拉,总有大半年,平日里干活儿,哪怕再热,我也不敢随便脱衣裳,就怕被人瞧见,回了家,媳妇和孩子害怕,都远着我,压根儿不让我挨一挨……天儿越来越热,眼看就要入夏,到时候我可怎么办?不是说,只要是有容貌上的烦恼,都可以来找你吗?叶姑娘,这毛病,你究竟能不能治?”
叶连翘没有马上回答他,低头皱着眉思索。
苏时焕给的那本医书上,对紫癜风有寥寥数语描述,说此病多因阴虚内热、血虚风燥……
“既如此,内服方便该用生熟地黄、脉动、旱莲草、石斛……”
她不自觉地低声嘀咕,被男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郎中给开的药也都是这些!”
他从怀里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纸,手忙脚乱地展开:“叶姑娘你瞧瞧,你说的那些,这上头都有哇!吃几服药,能好上一阵儿,可没过多久便又发出来——我该不会一辈子都这样了吧?”
叶连翘抬了抬头,没答话,脑子里仍旧转个不休。
男人身上的丘疹与热疮瞧着有些类似,单用内服方恐怕不够,十有**得内外结合才行。而这外用的药,就是她的分内事了。
“我需要时间。”她沉声道,“两天之后,你再来。”
第六十二话 犯愁
姓刘的男人空手而去,离开的时候,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就那么木着一张脸,缓缓地走了出去。
想来,这大半年的求医未果,已然令得他心力交瘁,提不起力气来高兴或是失望了。
隔着两道门,从后巷里隐隐传来刨木头的声音。
松年堂是一间药铺,最怕的就是药材被不洁之物沾染,而叶冬葵做的是木匠活儿,难免会弄得木屑飞扬。如今那喜静的账房周先生挪去了后院,为免打扰他,叶冬葵就唯有将木料拿到偏僻少人的巷子里,收拾利落了,再搬去大堂动手修葺。
这动静在旁人耳中或许有些嘈杂,然而在叶连翘和小丁香听来,却格外觉得亲切。小丁香忍不住便是抿嘴一乐,笑嘻嘻道:“哥可真够勤快的,就是闹腾了点儿。”
叶连翘也笑了,在心里叹一声,从书橱上捡了几本书,往窗边书案一坐,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