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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的时间约在农历二十九的晚上,吴勇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后再来接她,连续不断地开大约八个小时的车,最后迎着这一年最后的曙光来到另一个城市。
路上无聊的时候,宣紫又问起那个问题,“是不是安宴让你来帮我的?”
那次吴勇说要回家想想,组织组织语言,一拖就拖到了今天。
吴勇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摸出根烟,打火机甩到宣紫怀里,他含着烟说:“给我点上就告诉你。”
宣紫照做,火焰燃起来的时候,他躲了一下,“哎,别烧着我眉毛。”
烟味很快就弥散在整个车厢。
宣紫将头靠在背椅上,很静。
吴勇说:“这件事挺复杂,不仅要在时间的跨度上一分为二的讨论,还要在事件的性质上一分为二的详述。”
“……”宣紫琢磨着还要帮忙点几回烟。
“和你说句大实话,刚开始的时候,是有人托我照顾照顾你。这人你也熟悉,就是安宴的父亲安教授。可我这个老师其实做派古板,你求他办点什么事,他就是废寝忘食也要帮到,要他开口求人这就不容易了,特别是当对象变成你——安宴在这其中做了多少工作我不清楚,但肯定挺丧权辱国,让他不堪回首的。
“安教授那次虽然拜托了我,但我这么个刚正不阿的好警察不可能不依法办事啊,可这件事在我心里扎了根,所以总想着有机会日后能照拂你一点。”
“于是送我去看看我母亲?”
“嗯,又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事情,举手之劳罢了。不过,其实我还有点小心思……”
宣紫睨他,懒懒道:“什么啊?”
“就想看看你没有了家庭的庇护之后,怎么生活。”他痞痞地笑起来,车子汇入高速,一片漆黑里,只有车前闪亮的大灯。
宣紫说:“失望了吧,没有哭鼻子,也没有流落街头,挺顽强地生活着。”
吴勇说:“嗯,是有点失望,还想着英雄救美呢。”
“哎,英雄在哪呢?”
“我去……”
车子几乎开了一整夜,途中宣紫提议和吴勇轮班,嘴上从来不饶人的吴勇却挺大男人的拒绝了这番好意。
“能让一女人开夜车嘛!”
宣紫拗不过他,拿了车里备着的充气U型枕垫脖子后头,头靠在座椅上说:“那我帮你看着路。”
说完没多久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吴勇下了车子,和几个穿着制服的男人交谈,没说几句话那些人就伸长了脖子往他车里看。
等吴勇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袋子豆浆一块起酥的烧饼,都扔进她怀里,说:“赶紧吃,吃完了和我进去等着,能不能见还不一定。”
他嘿嘿地笑着,声音低了几分:“这时候就要看安总的本事了。”
宣紫捏着早餐的手握紧了几分。
等到中午,方才有一队人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过来,打头的那个给吴勇递眼色,吴勇一个激灵站起来,去拉尚在云里雾里的宣紫。
一伙人又拥着宣紫穿过长长的过道,走进铁门之前,有人来给宣紫搜身,将她随身带的材料看了又看。
有人上下打量她,问:“宣紫本人?”
宣紫点了点头。
周围一圈人都拿猎奇的目光来看她。
宣紫晕晕乎乎,一心想得都是要见到妈妈了,没力气再去思考这些肆虐的眼光。
她有气无力地说:“能让我进去了吗?”
有人笑:“带她进去啊。”
母亲没化妆,与平日里那个神采奕奕,举手投足间满是贵妇风的女人大相径庭。每月的开支里又少了护肤品一项,所以面色蜡黄,脸颊上甚至冒了好些斑点。
她双眼浑浊,看到宣紫方才神色一亮,激动地张嘴说话。
隔着厚厚的玻璃,阻隔了声音。
宣紫指了指一边的电话,她这才想起来去拿话筒,急切地问:“听见了吧!”
“听见了。”
“你怎么来的,他们怎么肯放你进来的?”
宣紫嘴唇一抖,不知从何说起。
是有贵人相助,可归根结底是托安宴的福。
那后头呢,妈妈问你们还能在一起吗。
不能了。
为什么?
她怎么解释?
宣母倒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也知道这一路的艰辛,于是将这一话题跳了过去,只问孟溪林。
宣紫说:“很久没有联系了。”
宣母喟叹:“商人!”
“我猜是他父母派人捉了他。”
她母亲又说:“商人!”
大半的时间,都是宣紫侃侃而谈,说自己找到的工作,最近新交的好友。
“上班不是很忙,只要应付一些简单的翻译,我就当没事和人说说话。下了班之后,高兴了就自己回家做做饭,不高兴了和几个朋友出去吃,喝喝咖啡聊聊天什么的。”
“住呢,”她妈妈问:“住的好不好。”
“好着呢,怕房子太大打扫不过来,就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怕麻烦还买了个扫地机器人。前两天刚让人把房间刷成粉色,年纪大了,特别喜欢这种小女孩的颜色。”
“刚刷的房子可不能住人啊。”
“不住,等散了味了才搬进去,同事送了我一个测甲醛的,天天看着达没达标。放心吧,我活得这么精致,一定死不了。”
她妈妈细眉一挑,骂道:“说什么丧气话!”
铁门忽然开了,有一队人走了进来。
宣紫知道这是无声的提醒,她和母亲的这次见面就快结束。
宣母也清楚,一只手展平了放在玻璃上,一只手握紧了话筒,压低声音说:“你爸爸的骨灰……”
宣紫将手覆上去,眼睛发涩,她摇了摇头。
“唉,作孽啊,作孽。”她长叹一声,说:“以前总想把整个世界捧到你面前,以为给你最好的,你就能开心……宝贝,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想和谁在一起就在一起,只要你觉得快乐就好了。那个孩子,虽然没有和他交谈过,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在这种时候还能这样对你,真的难能可贵。”
宣紫咬着牙,说:“我一定会好好谢他。”
玻璃的一边,始终站在宣母身后的两个人已经来架人的胳膊,一只手夺过那话筒,轻轻落上话机上。
一声新年快乐,卡在最初的两个字上。
宣紫猛地站起身,手用力抠着那厚实的玻璃,没有哭喊,也没有喧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母亲。
在她回首的一刹那,轻声说:“妈妈……”
回程的路上,宣紫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哭成一个泪人。
吴勇被她惊天动地的哭声吓得半点睡意都没有,油门踩得脚踝发酸,一路风驰电掣将人带了回来。
宣紫坐在宿舍楼下的小石凳上,嗓子哑了喊不出来,只有默默流泪。
吴勇踟蹰着:“要不要到我家去过年?”
宣紫裂了嘴唇,冲他挥了挥手,说:“明年见。”
***
天上忽然炸开几个鞭炮,紧接着,无数的礼花上天,噼里啪啦震得人耳膜发颤。
默默在怀里钻了钻,还是没能醒过来。
安宴将孩子搁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好了,在床沿坐了一会儿才走出来。
留在家里过年的安庆端着盘子在楼梯边喊他:“还吃不吃馄饨了,妈妈又给下了十来只。”
王琦在旁边拍她肩膀,“多大声音啊,比外头炮仗都响,别把孩子都给喊醒了。”
安庆冲老公做鬼脸,忽然又兴奋起来:“哎,我妈发压岁钱了!”
“又不是给你的!”她母亲将一封包得厚实的红包递到从泠手上,从泠笑着直躲,她说:“放不了多少钱,待会儿让安宴给你卡,那才多呢。”
“那……谢谢阿姨!”
“还喊姨呢!……安宴,去哪?”
安宴捏着眉心走下来,又沿着一圈玻璃窗往门那儿挪,头也不回地说:“出去透透气。”
晚风刀一般刮过脸的时候,他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搁在裤兜里的手机一直没响,他站在车库外头抽了两支烟,才感到贴着皮肤的一阵震动。
掏出来看,是一串没记录的号码发的短信:回来了。
他很快回过去:怎么样?
没等到回复,忽然又进了一条新的,一笔一划看得他眼睛酸痛——宣紫——这是他心尖上的人。
安宴迫不及待地打开,只是一条中规中矩的拜年短信,很长很啰嗦,看一眼就知道是网上摘下的现成的,最后一行还写着:小艾祝你阖家幸福,新年哈皮皮皮……
吴勇的回复也跟了过来:挺好的。
好什么好,好个屁。
他丢了手里燃了半截的烟,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冲动,开了车库大门,跳上门口停着的一辆跑车。
王琦抱着一箱烟花出来,看到黑夜里刺目的车灯,吓得扔了手里的东西飞奔过来。
“安宴,你给我下来,这日子不想过了是吧!”
安宴几乎擦着王琦的身子打了弯,踩死了油门,顿时引擎声大作。
路上,他戴了蓝牙耳机给宣紫拨电话。
她接得很快,说:“安宴……”
安宴说:“你那条短信发得太不走心了,转了别人的给我的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的?”
“小艾的名字还在后头呢。”
“……”
顿了顿,她说:“群发的,没注意,不好意思啊。”
“道歉就行了吗?”
“那……那怎么办?”她叹气:“现在祝你新年快乐行不行啊?”
车子滑过一处拐角,穿过一根根的细柱已经能够看进院子里。宣紫埋头坐在一个石墩上,身形单薄。
他停了车子跑出去,嘴角噙着一抹笑,问:“吃过了吗?”
她没觉察来人,撒谎撒得自然:“吃过了啊。”
“吃得什么?”
“当然是皮薄肉厚的馄饨了,我自己做的,一点假不掺,全是好肉。下到锅里热水一烫,煮出来的时候皮全贴肉皱着,好吃极了。”
“真的?”
“真的啊……哎,对不起,安宴,小艾电话进来了,我得挂了。”
眼前忽然晃过一个影子,站定在她面前,不动了。
宣紫头皮发麻,视线自他一尘不染的皮鞋而上……来人忽然低笑了一声,手放在她的肩头。
“既然那么好吃的话……请我上去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5
Chapter 55
“既然那么好吃的话……请我上去尝尝?”
安宴居高临下,声音盘旋在头顶,滤过电波后的声音,甘洌得如同一捧清泉。
只是光听声音,便能教人爱上。
宣紫抓着手机的那只胳膊垂下来,肩膀一低,自他冰冷的手下挣出来。她缓缓抬头,看到只穿一件家居服的安宴。
他浅浅笑着,说:“走吧,请我上去坐一坐也是好的。”
风呼啸而过,卷着刺骨的冰冷钻进每一个毛孔。宣紫坐得久了,身子冻成硬实的冰坨,人一站起来,耳边仿佛听得见骨头松了的嘎吱声。
宣紫本想拒绝,可他站在风口里,脸色因为这晚风吹得煞白。
鬼使神差地走在前头,往楼里领,安宴不远不近地跟着。
推开宿舍楼下的玻璃门,一阵刺耳的金属声。
楼道里响起两重脚步声,一轻一重,一快一慢。
气氛太过诡异,宣紫一下子加快了呼吸。
直到要到宿舍门口,才有安宴说话,问:“你是一个人住的吧。”
宣紫扭头,看到他垂在裤边,微微收紧的一只手,说:“你不是知道的吗。”
空气里,有两股嗡嗡作响的电流急速穿梭。
过道里亮着一只声控的灯泡,橙黄的光线将影子映上暗红色的铁红。
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他笼罩于她之上。
宣紫看得到那团影子起伏的频率,感受到自己狂乱的心跳,静谧空气里,满是莫名的突然而至的,急促的呼吸。
她的,还有,他的。
她浑身哆嗦着取出钥匙,手抖得几次对不准位置,终于将之插、入锁眼的时候,一股尖锐的刺激忽然自指尖划过,重击心脏。
灯突然灭了。
黑暗里,所有感官无限制的放大,空气里若有似无的淡淡的香气自身后那团足以吞噬自己的黑暗中袭来。
她头昏脑涨地垂着脑袋,身后有一只手缠上她,冰冷的手指自她唇上划过,蚀骨磨人地描摹她下巴的曲线,再揉过她烧得火热的耳垂……
她难以忍耐地拿手挡开,张着嘴,呼吸更快。那只手忽然按上她的肩膀,她有一刻的挣扎,随即被化解在他的坚决里。
安宴掐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来,急喘着弯腰来亲她的嘴。
她早已迫不及待地踮脚来迎,黑暗里,撞到一起。
安宴拧开门,灯泡复亮,他搂着她转进门里——时空交错的一瞬间,她睁着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