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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元熙看着周围剑拔弩张的墨家子弟们,对杜仲的话越发嗤之以鼻,如果薛景纯是魔的话,倒不如让魔来统治世界好了。
☆、第182章 丹方·祸乱始(十二)
很快,火势就越来越强,让更多的弟子化为焦黑的尸体,相继倒毙在炽热的地脉烈焰中。
“墨知非老王八蛋!不得好死!啊……”
“枉我当初识人不明,日后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墨知非!”
……
一声声临死前恶毒的诅咒相继响起,里面蕴含的怨憎令人不寒而栗。然而夏元熙却没有忘记,他们在决定旁人生死时候表现出来的冷漠和残忍。原来,轮到自己被人欺压虐杀时,也同样会痛苦会愤恨啊……
真是太丑陋了。
杀人者,人恒杀之。难道就没想到过,总有一天,同样的命运会落到自己头上吗?
夏元熙手下也是人命无数,如果她有一天死于人剑下,不过自己技不如人,从来就不会生出“我杀人是天经地义,别人杀我猪狗不如”的双标认知。再看看塔中的众生相,顿觉得世间众生不过如此,万古以来一直流传的弱肉强食法则从来不曾变过,所有人都在辗转相杀,只有运行的无情天道始终轮转。
万物秉承天地之气而生,有生必有死,如果没有死亡,则天道无法循环。天地孕育出一个个生灵的种子,放任着它们不断壮大;待它们死亡,再将生长后的灵魂和元气收回,让世界得以成长。普通人蜉蝣般的一生无法感应这种变化,只有时间可以印证万物之存亡。
修士,人类中特殊的存在,他们拥有长久的寿元,足够支撑他们一窥这天地间的秘密。但是,这个世界充满了各种诱…惑和机遇,让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忘记了修道的初心是什么,认为一个所向披靡的门派、一枚威力无穷的法宝……这些就是修道的全部了。
或许,这就是天道的目的。
它不愿意有人飞升,脱离它的掌控。所以修道之人才会有天魔来惑,飞升之前才会有天劫相嫉。
看着那些彻底被外物左右喜怒哀乐的修士们,夏元熙心中进入一种迷茫的状态。
“要是以后道业有成,我要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以前从来没想过。
突然,另一种夺目的光芒照亮了全世界。那是一种温暖但是不酷烈的七彩色光。
所有东西都不复存在,入眼的唯有无量明光的世界,中央一个端坐微笑的佛陀,怎么看怎么眼熟。
“琉璃佛祖?”能看到这尊大神必然是被拖进某种空间了。
“小檀越别来无恙?”佛祖很亲切,微微点头打了招呼。
“现在问题有些严重,难道佛祖是来帮忙的?晚辈这就谢过了。话说我记得那盏莲灯已经被没收,为什么我还能见到佛祖?”
“世事无常,万物没有什么永远不变,时间空间也是一样,甚至可以说根本不存在。无论时光流逝还是空间壁垒,只是人认知中产生的一种错觉而已。对觉者而言,根本没有时间、空间的概念,十方三世一切皆在眼前,心念所至,即可到达。正所谓‘千江有水千江月’,一月在天,天下所有的江河池塘皆可映现。所以,灯在何处,并不重要。至于小檀越所言困局,破解之法就在檀越身上,为何却来求我?”佛祖笑着回答。
“那佛祖找我究竟是什么事?”既然不打算帮忙,留你何用啊!
“小檀越既然能于莲灯中见我,本是我道中有缘人。我释门一脉以菩提心发下宏愿,救度一切众生,随后成就佛果。而誓愿心正源自所见所感,此间是小檀越发心起愿的关键,所以我才会现身一叙。”
呵呵。
“也就是说佛祖只是来打打酱油吗?”
“不,我是来开导小檀越。”
“说教的话就免了,我门派有位平时不说话,一开口几乎全是说教的人存在。”
“小檀越误会了,我只是将我知道的东西告诉小檀越,至于如何决定,还是要看小檀越自己。”
“如果我说要让世界毁灭,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呢?”
“那也是此方世界劫数使然。”
佛祖坦然的态度让她也无话可说,不过夏元熙转而想起一个事情,于是问道:“我师兄以前告诉我,琉璃佛祖你不是与琉璃净土同化了?怎么还能以意识见我?”
“不错,所以小檀越看到的只是我残留的意识碎片,也就是与檀越对话的乃是我的记忆。”
夏元熙咂舌,原来这人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会发生今天的事了,所以记忆体才能同她对答如流。
“佛祖既然能知过去未来,以前自焚法身的时候应该能料到,其实这并没有什么用,佛祖以前呆的世界同样沦为魔道。可为什么还要做无用功?放弃得来不易的修为?”
“儒门有句话加‘知其不可而为之’,况且我并不是无用功,只要有一人受到启示,登往乐土,我的心血就没有白费。”
“我是没有佛祖这么伟大。要我有佛祖这等水平,谁敢犯事就把他做了,天下自然太平无事。”夏元熙撇撇嘴。
“以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小檀越真是大慈大悲之人。”
“佛祖,你记忆是不是出了一点问题?总觉得你和我说的不是一回事。”第一次有人夸她慈悲为怀,夏元熙吓了一跳。
“小檀越师门曾有过一人,也是同檀越一般心地善良。他以杀止杀,希望以一己之力,让天下人弃魔从善。只可惜到后来罪业缠身,从此飞升无望,也只不过将此方世界‘像法时代’延后万年罢了。”
夏元熙知道,有修士存在的世界分为正法、像法、末法三个时代,正法时代类似于封神之战,时常有人能够肉身成圣,破界飞升;像法仍旧沿袭着以前的传统,但飞升者基本杜绝了;而末法时代则会变成赤…裸裸的丛林法则,正道与魔道除了久远以前传下的仇恨外,行事手段几乎没有区别。
但是佛祖突然提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他只是看不惯而已,并不是佛祖你想的那种……”再说杀人多和善良扯得上什么关系?
“释门中有一门‘杀度法’,非大智慧者不能为。譬如见人行恶事,其魔障太深,不能救度,便以杀止之,则此人不会再犯下更深的恶业,但杀戮之罪,由执行者自己承受,这难道不是一门慈悲之法?”琉璃佛祖反问她。
“不行啊,佛祖你这是诡辩,要按这么说,魔门弟子就是天下一等一的慈悲之人了。”
“起心动念不同,自然性质也不同。魔门中人乃是掠夺他人以利己,行杀度法之人则是为了挽救他人,怎能混为一谈?”
“也就是说魔门中人大肆杀戮的副作用,反而比正道人小得多?这是什么鬼?”夏元熙听说过,魔道有些数万年前的老魔头以杀戮入道,最后也是得道飞升他界了,比如有个修罗法界就是为专门接引这类好战分子存在的,相当于琉璃佛祖的琉璃净土。但是昆仑竟然有位前辈因为除魔太多而失去飞升机会,怎么看都是双重标准啊!
“因为他们是弱肉强食,顺天而行,而要阻止末法时代的到来,则是逆流而上,自然遇到的条件也更为苛刻。同是杀人者,一个认为天下众生性命无足挂齿,就算杀再多人,心中也毫无动摇;另一个却要时刻在心中衡量取舍,所以反倒是心中存有善念那方不得善果。”琉璃佛祖悠悠道。
“那位昆仑的前辈……后来怎样了?”
“飞升之际,他穿过三十三天,正要破开虚空,前往他界。正在那时,他鬼使神差地向下界看了一眼……”
“然后呢?”
“下方凡界三千红尘,其中又有新魔孕育,这样的场景让他产生了怀疑,对自己道心的怀疑。如果说世人本就期待魔的到来,那他所做的一切又是什么?因为这样的动摇,一瞬间界门关闭,天花枯萎,头顶功德宝华庆云消散一空,那位仙君也就再也飞升无望。”
“……正道太难混了,我要退圈。”话说这位佛祖是魔道派来的吧?怎么嘛事不干,专门打击人?
“如果这是小檀越本心,也并无不可。但违逆自己心意,无论对正道还是魔道来说,都是歧路。”
“佛祖刚刚一直在说本心,那本心是什么?”老实说,夏元熙自己也对未来十分迷惘,一直以来她所做的就是自由自在且轻松愉快地变强罢了,既没有苦大仇深的家世,又没有打不过的仇敌,所以缺乏一个长期的目标,让她也不明白自己的本心。
“心长在小檀越身上,问人不如问己。所以,佛曰:不可说。”
……你根本连打酱油都不如啊!!!夏元熙无语了。
“无论释、道,最为高深的学问就是‘明心见性’,这还需自己去体会,外人帮不得。这也不是一时半会能体会的,如果小檀越难以抉择,不妨在行事前先思考,此事究竟合不合自己本心?假以时日,必定有所顿悟,眼下不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等等,先不要走!以前东西宗之战,佛祖认为哪方才是对的?杜仲告诉我的是真相吗?”眼看琉璃佛祖的身影要消失,夏元熙忙喊住他问道。
“世间本无对错,西宗之丹术乃顺天而为,东宗欲逆天行事罢了。”伴随着最后一句话,散发着琉璃光焰的身影消失无踪。
顺天而为吗?确实是今后的趋势呢……毕竟世界规则会越来越固化,让修士们越来越多靠掠夺天材地宝服食修炼。
但是,如果她最喜欢的昆仑、还有里面那些她挚爱的同门都选择与天地抗衡,那她也会奉陪到底!
☆、第183章 丹方·祸乱始(十三)
另一方,薛景纯这日正坐在紫极殿中入定,说来也讽刺,人人皆是想要勘破胎中之谜,唯有他例外,乃是觉醒了又竭力遗忘,否则这具身体就会承受不住业火的焚烧,化为灰烬。
如果他能忘记过去的自己,在转世后在三千大道中重新选择另一条,那他也将同以往的自己割裂开,有机会如同一个普通修士般修行飞升。可是当年东西宗之战,情势危急,他迫不得已解放了部分记忆,虽然瞬间获得了超凡的力量,但随之到来的业障惩罚的后遗症一直持续至今。
这入定几乎是薛景纯每日功课,每天遗忘一点,或许总有一天能够抛开以往的事。只可惜缺口已经打开,往昔之种种念头如野草春风吹又生,就算借助太虚镜的力量,也只能让它们不再扩散而已,这也正是他近些年深居简出的原因。
只不过今日,薛景纯突然觉得心意躁动难平,对于他这种级别的修士来说,是很罕见的现象,一般都属于心念感应的自然示警,遇到了总要卜上一卦。
于是他走出紫极殿,站在殿前广阔的圜丘上遥望夜空。
昆仑仙山高万仞,云海尚在其下,所以夜幕上的漫天星辉无所遮蔽,熠熠闪烁宛如一条光耀形成的河流。如果常人在此,大多为被雄伟壮丽、横架穹窿的灿烂天河所震撼吧?
不过在精通星象之术的修士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常人所见无外乎实星,但天幕中还有为数更多的虚星存在,它们或许是远古大能开辟诸如琉璃净土、极乐净土、修罗法界之类天外天世界的投影;或许是像红鸾星、天喜星这类,属于封神时代被斩落的仙人魂魄所凝……这些虚星肉眼凡胎不能见,却能被一些占星术士们隐约感知,从而趋吉避凶。
这也是佛道两门对于过去未来理解的差别,佛门认为世事无常,所以他们的预知手段是心灵感应,修为到了,自然而然会获得一些未来感知能力;而道门则更倾向于摸索天地规则,道门三式的遁甲、太乙和六壬都是利用八卦、天干地支等规则推测过去未来的方式,虽然不如佛门类似“亲眼所见”的更直观准确,但好处是无须修为,只要学会方式就能施展,准确与否只看对于该占卜方式的精深程度。
所以,这也是薛景纯能使用,而且刻意没有遗忘的前世少数记忆之一。他的卜筮方式是紫微斗数,也是一门极高深的占星法诀。在他看来,这些量如恒沙的虚星并不比一旁的实星难辨认,事实上夜空中的亿万星辰对他来说不过掌上观纹,于是轻而易举就大致推测出现在东海发生的事。
待他想要看得更加清楚时,只觉得刚刚被压制的躁动情绪又开始翻腾,而袖口和领口等位置也冒出细细的火苗,让他不得不扶住圜丘边的白玉栏杆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我说你这几年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这下一个月功夫又打水漂,不想死就快给我收敛心绪!玄玑小丫头那边,我会让怀星小子通知赏善罚恶殿的人去处理,你现在哪也去不了,所以安心入定吧。”
说话的是薛景纯肩头坐着一个小人,看形貌是太虚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