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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槑瞥了她一眼,默默按开了车载音响,温柔的钢琴曲缓缓流淌。都是近年来的流行歌曲改编的,吴是非一首都没听过。唯有钢琴的音调悠扬清泠,比埙少了几分苍凉。
合上眼,吴是非劝自己,回来了,日子还得过下去。
固定去酒吧上班,在吧台后扮演一名倾听者,微笑着迎来送往,用别人的故事麻木思维。总是强迫自己不去回忆,又总是在强迫的时候发现,回忆早已不受控制地在脑内一遍遍翻涌。
吴是非甚至走在街上听见小孩子喊爸爸妈妈,都会忍不住扭过头去看一眼。囧囧并没有喊过她妈妈,一直叫“姨”;他也不会喊袁恕是爸爸,异世界里,袁恕是黛侯,囧囧习惯了喊他“父上”。
仅仅是稚嫩的童声触发了心灵的敏锐,吴是非知道是自己陷得太深,而其他人却误会她其实有个孩子。在被拐卖的日子里,她并非如自己所言未遭侵害,只是她想摆脱创伤,不愿提及。
为此,吴妈特地找来开心理诊所的丁槑作陪,开诚布公地跟吴是非谈起了孩子。
吴是非莫名极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屁个孩子,有我也给掐死。孽种留着干嘛?当纪念品吗?我又不用指着孩子保命!”
说完自己先愣住,震惊地瞪了眼丁槑,随即狂躁地一脚踹翻了桌子,扭头就走。
于是大家愈加深信吴是非想孩子,误会她应该有一个孩子。于是为了排遣她的寂寞,发小薛小军决定委派给她一个任务,为双职工家庭带一天孩子。
但天晓得,吴是非压根儿不喜欢孩子。这世上除了囧囧,任何一个孩子都不能令她心生怜惜。他们都不如囧囧圆,不如他乖,不如他像袁恕。
可吴是非无法告诉亲朋好友真相,只能崩溃地接受他人的好意。
然而仅仅过了两个小时,别说耐性了,她就快连人性都要沦丧了。
接到电话,匆匆赶到胡同里的发小夫妻,一进院门就看见吴是非抱着把扫帚蹲在檐下抽烟,一脸的生无可恋。
紧接着进屋,看到了一面墙上的番茄酱,另一面墙上的蜡笔痕,芦荟被丢在鱼缸里,金鱼在可乐瓶里,可乐在米饭里,而米饭,看起来就像谁给呕出来的。
事后说起薛小军当时的表情,吴是非觉得他简直像恨不能否认那熊孩子是自己亲生的,冲进屋里把小子提溜出来,望着他一脸的冰淇淋登时感觉无法呼吸。而他媳妇倒像是见怪不怪,抢过孩子先给吴是非捏了个笑脸。
“对不起对不起,孩子太淘了,回去我揍他!”
吴是非缓慢地眨了下眼,缓慢地起身,缓慢地晃了晃扫帚柄,最后缓慢地说:“我可以揍吗?”
那女人脸颊明显抽搐了下。薛小军则一把抢过扫帚,照着儿子两条腿就抽了下去。稀奇的是,熊孩子只是愣了愣,居然咧嘴笑出来。
薛小军那眼神,仿佛愈加怀疑孩子是哪里来的□□体了。
趁他愣神的工夫,媳妇儿忙放下孩子,眼明手快拉住扫帚,急跳脚:“你疯啦?亲儿子你下这么重的手?!”
薛小军内心真有些疯!好像实在不信自己的儿子竟是个可怕的“拆迁办”属性,把人家好端端的家给毁成那副遭劫似的惨样子。
就在他们拉扯争执的空档,吴是非施施然过去,手往扫帚柄上一按,神情冷得吓人。
夫妻俩俱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只听吴是非幽幽地问:“你们,要留下来大扫除吗?”
薛小军回头看一眼狼藉遍地的屋子,内心里有些纠结。
“不想扫除麻烦赶紧滚吧!”吴是非漠然地转过身,“这辈子,都别再来了。”
进屋,砰地摔上门。
那一刻,吴是非真的一点儿不想文明和自由了!她无比想做回天师,不高兴就打人,高兴了还可以打人。她突然觉得有权力实在是件便利的事,至少能随心所欲收拾熊孩子,而不用顾及人情与法律。
几天后,在酒吧里,宝官儿跟吴是非打了圆场:“大军儿平时忙,少管孩子,都是他媳妇儿惯的。还教孩子两面派,我们这一群都受过害,碍着兄弟情面,谁都没给拆穿了。大军儿挺悔的,觉得对不住你。”
吴是非淡然地“唔”了声,只低头擦杯子,什么意见都不想发表。
宝官儿挠挠头,合上笔记本电脑,不再假装关心里头的账目报表。
“小非,心里有话,就不能跟兄弟们聊聊吗?就算解决不了,我们还能陪你哭,陪你骂娘,陪你去打架。”
吴是非抬头瞥他一眼,勾唇歪嘴笑:“又当自己是活沙包呀?”
宝官儿憨笑:“那我又打不过你!”
“得了吧!”吴是非终于把抹布放下,长长地叹了声,忽问道:“你觉得我是真实的吗?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宝官儿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就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其实可能只是某个闲极无聊的作者的一笔杜撰?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究竟我们是梦,还是蝶是梦?”
宝官儿想了想,抬起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劝道:“小非啊,别哲学了,将就活着呗!费脑子的事留给神经病去操心,行不?”
吴是非还笑笑,没说出那句:“我感觉自己就是神经病。”
她又何尝不明白,身边的每个人早都当她是神经病。
回来有两个月了,吴是非每周都去丁槑的诊所接受心理疏导。没有人要求她这样做,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当吴妈问起孩子,当那天看见丁槑在场,吴是非心里很清楚,自己确实不好,大家也都看出来她不好。因此她索性主动配合治疗,好让所有人放心。
但其实,她只是为了去睡觉。
丁槑诊所里的诊疗椅躺着特别舒服,能让失眠疯了的吴是非踏踏实实睡上两三个小时。并且,她无意中发现,丁槑的诊室里也总是有一股淡淡的水果柠檬香。
丁槑解释是因为她摆了柠檬当天然芳香剂。
吴是非听过含混地唔一声,并未明确表示接受。
然而这两三个小时的睡眠也渐渐不再能降低吴是非的焦虑。她总在梦里看见草原,看见西荒的那些人。不止袁恕,死去的活着的,许多人,轮番来她的梦里轰炸,比清醒的时候还要锥心刻骨。
噩梦惊醒,吴是非近乎病态地在诊室里走来走去,抓过每一只柠檬放到鼻子下猛嗅,却依旧无法恢复平静。她忘不掉,尤其是那张脸那个人,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从念头里把他赶出去。
猛地转过身猝然冲向毫无防备的丁槑,吴是非抓过她肩膀拉近了,竟覆唇吻了下去。
丁槑只是睁着双眼安然地接受,没有点滴反抗,脸上的表情温暖平和。
“哈——”吴是非放开丁槑,痴痴地笑,“不是,真的不是!完全不对。”
丁槑挡开她的手,反而主动环住她双肩,轻柔地给予拥抱。
“至少你知道了我不是你梦想的那个人,你又获得了一个真相。”
但吴是非不想要这个真相。她想有人来告诉自己这是一场梦。一场魇住自己七年,以假乱真的美梦。梦里有个人叫袁恕,身上有好闻的香味,可以令她放松好眠,忘记醒时的苦痛。
落魄地回到酒吧上班,开店前的休息时间,吴是非跑来后巷蹲在墙角抽烟。宝官儿也出来,蹲在边上陪着她抽烟。
“小非,你给我说实话,这些年究竟在哪儿?”
在哪儿?二次元呗!
——想起那些吊诡的设定,想起自己身上曾经多出的一些零件,吴是非愈加确信那都是假的,是不存于现实的虚幻。然而感情呢?那些和袁恕携手走过的日子,那些拥抱的温暖呢?又该怎么算?
越想,袁恕的脸就越在眼前晃,怎么看都像真的。真到无法怀疑,惹人心疼!
宝官儿闷头抽烟,不再问了。
从小就不太见吴是非哭。
宝官儿头一次看到她那种样子。一声不响,一动不动,眼泪吧嗒吧嗒掉,好像魂丢了!
第二天,宝官儿给了吴是非一个信封,并一张去海岛的机票。
“钱当我借你的。去走走吧!我不懂得怎么治病,就想你好好的。别逼自己,别忘了兄弟!”
吴是非还拍拍他肩头,拿了钱和机票,独自去旅行。
仅仅三天,她就回来了。到家躺在床上,谁都不找,什么都不想再说。
她果然还是不适合旅行的。植物型的人,抱着小兔子偶人睡不着,没有抱着,更睡不着。
不如就回来,躲到哪儿都不如窝在家里。总算死得其所!
忽然,手机响了。吴是非没接。
两分钟后,还响。吴是非伸手到床头柜上,抓过来一看,显示是丁槑。
“喂,小非,在哪儿呢?”
“能在哪儿?阳光沙滩比基尼啊!”
“在家的话,连个wifi,有段视频给你看。”
吴是非索然:“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就你,三天是极限!”
吴是非哼笑:“什么视频?你这丫头,成老司机了?”
意外,丁槑没有被玩笑逗乐,声音听起来显得犹豫:“你看过再说吧!我给你申请的社交平台账号,登录密码没忘吧?我转发艾特你了。”
吴是非撇嘴:“先给个剧透行不行?宝宝有点方嗳!”
“嗯——”丁槑想了想,“最近江边步道那里出现一名奇怪的画手,每天坐在同一个位置画画,却不接受替别人画像,永远只画同一个人的素描。有人买,他就十块钱一张卖给人家,多一分都不收。他不说话,别人问什么都只会笑。路人都猜测,他也许是在怀念画中人,或者在寻找她。所以就有人拍摄了视频上传网络,想网友帮忙认一认画手,还有他画里的人。我不认识那个画手,但我觉得他画的,很像你。噢,对了,他还带着个孩子!男孩儿,四五岁的样子——”
后来丁槑说的什么,吴是非已经无心再听。草草挂断电话,她将手机连接上网,登录社交平台,看到了丁槑的转发,点开了视频。
小视频软件提供背景音乐选择,上传的这一位心狠手辣地挑了一首经典老歌《漂洋过海来看你》。
歌词里唱:“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吴是非眼泪开始夺眶而出。
“记忆它总是慢慢地累积,在我心中无法抹去……”吴是非僵硬的表情扭曲崩溃。
“也曾彼此安慰,也曾相拥叹息,不管将会面对什么样的结局……”吴是非已捂着脸泣不成声。
“直到山穷水尽,一生和你相依——”吴是非抓着手机夺门而出。
找到视频中的地点丝毫不费劲,聚拢的人群明确标注了画手的位置。
吴是非越走越近,忽然发现双脚虚飘,快要走不动了。
每天反反复复说服自己七年的爱恨生别离只是一个幻梦,明知不是也要当它是,直到潜意识中蛊般相信。就像一直以来的角色扮演一样,她必须默认自己演过那样一个天师,演过一场爱恋,退场了谢幕了,她就该醒过来。
却总是在梦魇中流连忘返,思念挥之不去,爱在心里长出了丝,缠缠绕绕着勒紧,窒息般疼着,再也丢不开。
仅仅两个月,吴是非度日如年,内心里宛若荒芜了两百个春秋。
如今,美梦成真!
人群在诧异中自动分开,让这名失魂落魄的女子走进去,走向执笔描摹的男子。
专心致志的手蓦地停顿,仿佛灵犀般,他缓缓偏过脸,看见了不敢上前确认的吴是非。微蹙的眉宇含着疼,嘴角边仍努力笑出来。
——啊,是恕儿呀!长发剪去了,跟这世界的人一样穿着白衬衫、休闲裤,但确确实实,这人是恕儿。是自己魂牵梦绕的小奴隶!
吴是非抖得无法站立,便蹲下来,掩面哭泣。
囧囧第一时间从父亲腿上蹦下,拼命奔跑着,炮弹一样投进吴是非怀里,脸上的表情既狂喜又感觉很想哭。他张了张嘴,却立即顿住,想起什么似的忐忑回头用目光向父亲征询。得到了微笑的点头,小胖娃还看着吴是非,努力忍住泪,笑着喊了一声:“妈妈!”
吴是非愕然。
“爸爸说,如果还能见到姨姨,小休就可以叫你妈妈的。妈妈——”小孩子的声音逐渐细弱,终于忍不住嘤嘤低泣,“妈妈,小休好想你!”
吴是非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抱得好紧好紧,恨不能揉进身体里去。
“乖宝儿,妈妈也想你!”
周围开始响起热烈的掌声,甚至有人情不自禁欢呼。快门声此起彼伏,吴是非完全不在乎。她只想抱住囧囧,疼不够,亲不够。视线穿过小小的肩膀,落向不远处静静等待的人。
吴是非重新站起来,步履坚定地向他走去。
自始至终,袁恕都没有移动。他站在那副画中人巧笑嫣然的素描前,只等吴是非抱着囧囧走过来,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