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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后突然抛来橄榄枝,不管程务挺心里怎么想,现实是他只能接受。程务挺自己的儿子程齐之从长安捎来天后的口信,“拜托”程务挺帮忙“照顾”薛绍。
言下之意已是相当的明显,一是要确保薛绍性命无虞,二是要一同立功得勋,同共进退共荣辱。
起初程务挺收到这样的“口信”心里很烦恼,也有一点不屑。在他看来,薛绍这种出身贵胄娇生惯养的贵族公子哪会懂军事,无非就是天后派到军队里来监视裴行俭、并空手套白狼的混些军功,回朝之后好名正言顺的升官。天后之爱女太平公主的驸马自然是要风光一点,最好是个风靡万千的“大英雄”。
等到见到了薛绍,程务挺才发现自己完全错了。
这个薛绍,简直比他程务挺还要立功心切。而且,他绝对不是来“混军功”的绣花枕头。他程某人玩了二三十年的“夺旗之战”,生平第一次被人掏了心窝子,亲自被生擒。
单凭这一点,薛绍就绝对是个番茄的人物!
“狠角色!”程务挺情不自禁的吐出这个三个字。
副将在一旁小声道:“将军,眼下我们不得不提前做些打算了。如果他功成,将军若何?如何他失败甚至是阵亡,又该如何是好?”
“最坏的情况也无非是现在这样子。”程务挺双眉紧拧,说道,“或许我老程这辈子,都活该在边疆喂马。”
“恐怕还会更糟啊……”副将很担忧,“虽然薛绍立下了军令状,说生死在他不关任何人的事情。可是令归令,情归情。别的不说,如果太平公主失去了爱郎,那后果……”
程务挺漠然的笑了一笑,“那又能怎么样呢?战前会议上我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层,因此我拼命的封他的口、阻止他涉险。可是他连说了三次‘我坚持’。当时我就知道,他的心里绝对有想法,绝对不是来军队里走一走、玩一玩。所以我有了自知这明,我程某人根本无法、甚至不敢阻止他。如果我用强硬的手段阻止了他一次出兵,表面上看是为了他好、避免他涉险。但实际上,我等于是直接抹煞了他出头的机会。呵呵,那个结果,恐怕不比太平公主失去了爱郎好多少。所以——我宁愿一赌!”
副将恍然大悟,忙道“这么说,薛绍是铁了心要立些奇功回去?……可是为什么呢?他的身份如此高贵了,又将成为太平公主的驸马,还要军功何用?”
“皇族贵戚们的心事,我们这些粗人是揣不透的。朝堂之上的微妙,也非我们能懂。我只知道,薛绍不是傻子,他不至于无缘无故的放着花天酒地的好日子不过,要跑到军队里来受苦、现在又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程务挺说道,“如果他这次任务失败了甚至死在了大漠,那就是他的命数。程某人只能跟着倒霉,没有选择。如果他真的立下了奇功……”
“如何?”
程务挺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轻轻的摇了摇头,“或许,程某三十年的边塞军旅生涯,真的就要告一段落了。”
“将军是说,如果薛绍立下了此次奇功,天后就会召你回朝?”
程务挺点了点头,说道,“薛绍是天后的女婿和心腹,又是一个极度聪明的人。按军中常例来说,如果薛绍此次奇袭能够成功,那就是在我的‘指挥’之下立的功,自然会有我这个朔方道行军总管一半的功劳。就算天后有意重用与提拔薛绍,又岂会违备常情的只赏属下不赏官长?如此一来,程某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只能和薛绍一同回朝受赏,接受天后的恩惠了。”
副将顿时恍然大悟,惊讶道:“如此说来,天后是有意将你与薛绍牢牢的绑在一起?”
“你居然才知道?”程务挺苦笑,“皇家贵族的公子哥儿,本来就难伺候。没想到薛绍还是一个敢拿性命来豪赌的狠角色。没办法,程某只能陪他一起豪赌了!”
“这就叫,富贵险中求?”
“求个屁,明明是看天吃饭!”程务挺斥骂了一声,“我倒宁愿是自己去奇袭黑沙了,成败至少在自己的掌握。现在,我的成败生死和老程家的兴衰荣辱,全系在薛绍的身上——命运全由别人来一手掌握。这种感觉,真他娘的不妙!”
“报——将军!”一名近卫飞快跑来,神色有些仓皇。
程务挺没有骂人,反倒有点惊讶。自己身边这些身经百战的近卫是个什么样的素质水准,他太清楚不过了。能让他们“惊慌”的,绝对不是一般的事情!
“说!”
“安大将军不见了!有个值夜的骑兵兄弟被打晕了扔在柴房里,身上的铠甲和兵器全没了!估计……”
程务挺几乎跳了起来,“饭桶!!”
“赶紧关闭所有城门,找寻安姑娘!”
“千万别是追着他一起出去了,不然……”程务挺几乎不敢往下想,一巴掌拍到额头上,懊悔不已没有早一点看牢了月奴。
他知道,以月奴的性子和她对薛绍的感情,她恐怕早就追着薛绍跑出长城的城关之外了!
薛绍一行人出了城关,望北方疾驰。那里是一片完全荒凉的戈壁,别说是人烟,甚至草木都少。长城矗立了千百年,临近这一带向来就是“军事禁区”,因此不可能让谁来放牧,就算以往有些草场也都被人工消除了。每年放火猛烧,烧了千百年自然就是一片荒芜。
北方游牧汗国的都城名唤“牙帐”,阿使那伏念自称可汗之后,将牙帐设在黑沙城,在朔州的东北方向。
为了避免遇上突厥人往来于黑沙与云州之间的大军,薛绍只能带队迂回,穿越茫茫百里的大戈壁多走一两百里,再转道奇袭黑沙。
在这样的环境中行军,缺水少粮昼夜温差极大、条件艰苦是一回事,大漠当中哪里看起来都是一个样,特别容易迷失方向,尤其是夜间。
但薛绍别的长处没有,方向感绝对是“世界一流”级别的。要不然的话,他恐怕早就在密不见天日的南美原始丛林当中,无数次的葬身野兽之腹了。
一行百余人,跟着薛绍疾驰前进,速度极快。选的都好马,而且每人骑一匹、牵一匹。中途不停换马,保持马匹的体力。之前的马术真是没有白练,所有人中途换马都不用停,直接翻身一跳就换了过去,如同猿猴在树林间跳跃飞腾。
薛绍打前领头,薛楚玉的马最快,于是垫在最后或于左右两侧游弋,以防有人掉队、落马或是别的突发情况。跑出了大约三十多里,薛楚玉突然快马追上薛绍,“旅帅,后面有尾巴!”
薛绍眉头一拧,“我们才离开朔州,这里仍是唐军的势力范围,怎么可能有尾巴跟上我们?……多少人?”
“好像就一个!”
薛绍先是一怔,随即心中一猛然一怔,“传令,停住!”
薛绍勒马开始跑弧形,薛楚玉降下马速从后面开始传令马队止步。骑兵队伍必须这样下停,不然前后相撞死伤一片,溃不成军。
“上弩!——听我号令,不许随便放箭!”
“诺!”
哪怕是只有一个“尾巴”,行军在外一切谨慎行事,薛绍下令全员戒备。
百余骑布成了一个大扇形,如果真是敌军斥侯从后方追来,将落入所有人的射程之中。
一骑疾奔而来,黑夜之中可视度极差,那骑追得很急,似乎并没有关注到前方的马队突然停住了。也怪薛绍等人的行动太过迅速,转瞬间就由疾驰状态转为了静默隐伏,摆出了一个扇形攒射的伏击状态。
三个月的苦练,处处见真章。
那骑嗒嗒嗒的飞奔而来,毫无防备非常急切,甚至显得有点冒失。
薛绍摇了摇头,“不是什么敌军斥侯。楚玉,要活的!”
薛楚玉将方天画戟往地上一插,突然一夹马腹,连人带马像一根压缩了的弹簧猛然弹出,一跃三丈开外对着那一骑飙射而去!
如同炮弹一般!
众军士再度开了一个眼界,临敌之时薛楚玉终于拿出了真功夫,光是这一手骑术就可以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人和马简直就像是心意相通融为一体了!
两骑眼看要撞到一起,薛楚玉将力道与速度拿捏得恰到好处,两马相冲速度极快,电光火石之间对方根本反应不过来。薛楚玉只须一探手,马上的骑士必然手到擒来。
马上生擒敌将,对他这种“巅峰武者”来说只是一门“基本功”。
就在薛楚玉一臂伸出将要捉到马上那名骑士之时,对方没有半点吃惊慌乱,反应异常迅速的一鞭子就冲着薛楚玉的面门抽了上来。薛楚玉眉宇一沉瞬然变招,飞快的一手抓住了鞭尾用力一扯,顺着马匹的冲势要将对方拉下马来。
他对自己的力量相当有信心!
结果,薛楚玉的确是办到了,对方果然被提得飞离了马鞍,但却没有直接摔到地上,而是顺着这一拉之力腾空而起,双足在马鞍上一踩一踏整个人像是风筝一样飘了起来。
“喝”的一声怒斥,那骑士居然还凌空出了一腿,对着薛楚玉的脑袋踢了上来。
薛楚玉一缩头避过心中略微一惊,好功夫!
那骑士扔了鞭子落了地,连续几滚卸了力去一弹而起,“咣当”一声长剑出鞘!
听到骑士的那一声喝,薛绍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混帐,还不住手!!”
〖
第241章 我们是图腾!
傍晚,薛绍把他的第三旅人马拉到了一个小池塘边。
到今天,一共还剩下一百一十八名新兵。按正规编制,还要淘汰十八人。
可是薛绍与薛楚玉以及郭元振三个人都感觉非常的为难。剩下的这些新兵,个个都是铮铮铁骨的热血男儿,三个月的苦训全都熬过来了,练就了极其过硬的军事素质。
这要是放到任何一只部队去,哪怕是加入程务挺的麾下,也是迟早冒尖拔萃的精英。
裁掉任何一个,薛绍都舍不得,也将是巨大的损失。
站在他们面前,薛绍说道:“我知道你们好奇,本来应该是要拉起人马离开朔州回并州了的,怎么又突然不走了。”
没人说话,新兵们静等薛绍训话。
薛绍说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每一个进勋府的兵,都会经历一个重要的仪式——洗去以往的一切,成为大唐的功勋卫士。我的前任官长、三刀旅因他而命名的况旅帅,在给我进行这个仪式的时候告诉我说,这叫做:勇士的勋礼!”
新兵们意外的惊喜全都瞪大了眼睛,内心顿时激动万分好多人都在发抖、甚至热泪盈眶。
但是没有一个人乱动,乱说话。
薛绍微然一笑,“恭喜你们!现在,准你们欢呼和发泄,片刻!”
“天哪,我们成功了!”
“苍天有眼,我留到了最后!”
“娘亲啊,我成功了!我成为大唐的勋官了!”
“我成为大唐最出色的卫士了!”
“呜呜……!”
“哈哈哈!……”
新兵们压抑了三个月的情感,像开闸的洪水一样疯狂的发泄了开来。他们以拳捶地、抱头痛哭,欢呼雀跃脱掉了身上的军服疯狂的甩起来。
他们跳跃着、欢呼着,哭着,笑着。
薛绍看着他们,由衷的微笑。
年轻,热血,执着,成功。
真好。
片刻后,薛绍把拳头对空中一扬,新兵们瞬间收敛起情绪,再度集结站成整齐的班列。
“在给你们进行勇士的勋礼之前,我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薛绍说道,“听着,是事情,不是军令。”
众军士们整齐划一的看着薛绍,静候下文。
薛绍说道:“我自高奋勇,在程将军那里争来一个非常危险的军事行动任务。这一次的行动,是实战,听清楚,是实战——不再是夺旗演练。而且这一次的行动,是我个人的意愿,不是上峰下达的军令。也就是说,你们可以不去。我既不会在法令上责怪你们,也不会在情感上责怪你们。重复一次,这是我个人争来的一次,相当危险的任务!”
军士们听完了,很好奇,但是没有一个人发表意见或是看法。
薛绍笑了一笑,轻松的在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