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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里弥漫着阵阵柠檬清香,似乎来自“Glade”品牌的某种室内雾剂,枕流记得,这个词原指森林中的开阔绿地。不错,此时此刻,就像是沐浴在秋日和煦的阳光中,温暖而不燥热,渐渐平静下来的他似乎坠入云深不知处的太虚幻境,好像回到了孩提时玩闹嬉戏的游乐场,又像是花季年代尽情追逐的午后……
再睁开眼,男孩儿发现自己拥着暗香犹存的暖衾,床头柜上,闹钟正不厌其烦地蹦跳着,透过卷帘半掩,一切都静悄悄地笼罩在沉沉曛黄中,窗外人语渐闻,已经九点五分了。
在欧美教育体系中,研究生阶段有两种不同的“通关”途径,也就是所谓的“bycourse”和“byessay”,殊途同归,只要符合要求,都能终成正果,有点儿类似于佛家的渐悟与顿悟。简单说,前者选修课程逐渐积攒学分,只要够数即可授予学位而无需期终考核;后者通过完成论文毕其功于一役,当然,答辩这关就没那么容易鸡鸣狗盗了。反观咱们泱泱华夏,好家伙,不光必修、选修外带专业课,临了还得洋洋洒洒三五万言,不愧是孔孟故乡,既要够分又得抠底,算你狠!难道真是教育资源富余得没处挥霍了么?正相反,全球高校五十强中,有时一个简化汉字都找不着。毛主席说:“有多少家伙打多大仗”,正所谓“装备决定战术”,明明连小米加步枪都凑不齐,还偏要“有容乃大”,结果只能是样样稀松,怪不得他老人家当年要让高校停课闹革命呢,看来思想深处的问题不解决,吃多少比萨、汉堡照样是一脑袋糨糊。
相对而言,语研院的课程期末考核还算比较严肃的,但也不过是一本正经些地走个形式而已,卷子上的内容早就尽人皆知,除非你连平时作业都懒得翻两遍,否则断然不至于阴沟翻船。说穿了,只要过了考研那关,剩下的事儿随大流儿跟着混就八九不离十。多年以来,之所以死死抱定“严进宽出”的老皇历,就是要用充满偶然性却看似公正的一锤子买卖来让很多有识之士“心服口服”,没办法,谁叫咱们的名额有限呢,在这个问题上,中国人似乎突然间实事求是了许多。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么?儿戏般的“考试周”很快过去,转眼间,闹哄哄的第一学期落下了帷幕。为落实党中央“科学发展”的政策理念、贯彻教育部构建“和谐校园”的指示精神、稳步推进院党委创造“人文学府”的光辉决策;经书记处提案,班常委会讨论,在充分论证并听取民意的基础上,党团支部联合工作组“学字2007年三号文件”决定:“可以酌情考虑伺机举办一次全班规模的‘团拜’活动,再不抓紧,外地同学就都走光了,勿谓言之不预,切切。”当然,如此重要的任务又光荣而艰巨地落到了NGO(非政府组织)身上,出了差错也好追究责任,首当其冲的又是程毅。
最近这段时间,不笑不说话、一笑俩酒窝的程毅同学正处在于他很不常见的低潮当中,尽管顾爽的“出国门事件”已经随着当事者的深居简出而逐渐少人问津,但他心中的涟漪却越荡越深、几乎有些真假难辨了。人们常说,很多东西是要到失去后才懂得它的价值,其实,很多时候,之所以会留恋,并非出于珍视,而仅仅是种所有权的本能。徐枕流上小学那会儿,有一次参加院里组织的春游,赶上公园中有氢气球出售,他和另一个小朋友便得到了这并不算稀罕的玩具。可等大家兴尽而返、准备踏上归程时,那倒霉孩子却不慎脱手,气球扶摇直上、落霞与孤鹜齐飞,于是泣涕横流、痛不欲生,王院长见状便说服虚长两岁的宝贝孙子让出硕果仅存的那份来平息事端。其实,徐枕流本来并没把这破玩意儿当回事,可真看着自己的猎物在别人手里把玩时却无名烈火中烧不已,结果趁大伙儿不注意,愣是宁为玉碎、偷偷用牙签把气球扎爆。当时,唯一目击事件真相的就是吴雨,多年来,她始终没有泄漏过这个不值一提的小秘密,但从此便对枕流另眼相看。
历来仗义疏财的程毅当然不会为个气球折腰,但当男女之事牵扯其中时,很多普遍规律便出现了少有的例外。其实,两人原本并无太多超出同窗密友的关系,顾爽充其量也就算是程毅的重点培养对象而已,究竟胜算几何,尚赖造化成全。可当正反两派舆论将他推向风口浪尖时,程毅同学便开始有些身不由己,如果不能逆水行舟,反而有临阵脱逃之嫌。有人不理解、甚至上纲上线,历时十年的对越反击作战,我军付出数万人伤亡的沉重代价才取得了军事上的“辉煌胜利”,为什么到头来反而要把洒满烈士鲜血的土地归还给对手,早知现在还不如当初“忍了”。然而,政治就是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打不足以立威,但是否真去计较一城一池的得与失,却可以出于战略大局而相机进退。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徐枕流始终不大明白为什么远航常常能得知很多程毅那边的“内幕”,说起来,自己本该更加容易打入敌人内部一些才对。其实,男人对伴侣的独占心理非常奇怪,他们可以挺胸抬头地带上超短裙女友去招摇过市,却往往不愿意把两人间的枕边夜话拿来和结义弟兄们分享。当然,如果倾诉的对象换成红颜知己就另当别论了,比如程、陆二人就是在帮班里寻找聚会场所时一拍即合的。同样伤心处,却话巴山夜雨时的衷肠到了老爷们堆儿里弄不好就得成了软弱的笑柄,所以还是红袖添香稳妥些。
当然,这个逻辑也并非置之四海而皆准,东、西两种文化对此就持不同态度,并可推而广之,在很多相关问题上都能窥斑见豹。举个例子,枕流他们班即将举行的新年聚会最终选择安排在附近的某家KTV,这种起源于日韩、经港台中介传入大陆而发扬光大之的娱乐形式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便很难找到,算得上汉字文化圈的最新创造。之所以风行欧美几个世纪不衰的酒吧歌厅到了咱们这儿就从大庭广众搬进了小黑屋,恐怕还得从民族性格中追根溯源,去西洋考察过的领导们大概有切身体会,老外干什么都不背人,连脱衣舞都大伙儿一块儿看,咱中国可是礼仪之邦,再光明正大的事情都喜欢暗箱操作,别人管不着,三亩地一头牛,关起门来就觉得踏实,唱个歌也自然愿意呆在禁闭室般的单间里。
这种私密勾当要是携三五挚友之类的倒还凑合,要真像徐枕流他们班那样,二十来人一块儿猫在只有电视屏幕不时闪烁的闷罐子里,就多少有点儿滑稽了。
“您好,”一位身着人造革材质广告套装的窈窕淑女摇曳着走进06级硕一班同仁们刚刚坐定的大包间,高腰皮靴和长袖夹克反而衬托出短裙的可贵,在这个香烟燎绕的所在,连气候时令都要服从钞票的调遣:“请问您要点什么酒水?我们这儿有……”
“哎?”班长石立一马当先的山东口音有些拍案而起:“不是说有免费自助餐和饮料么?”价目表上一串串佩带着分隔符的阿拉伯数字使他已经无暇顾及在“酒水女郎”那张被光线跳动得愈发迷离的俏脸面前所该表现出的大气和体统。
“是,是有,”虽然久经沙场,但面对如此突兀而外行的质问,尤其是当着众多女同胞,程毅显然有点儿挂不住:“这些,这些是单点的,”见首长怒容不减,他咬咬牙,低声补充到:“你…啊…咱们可以不点。”
“哦”,“班核心”如释重负:“我们什么都不要,”他帅气地把酒水单扔到大理石桌面上,嘴角撩起微笑,欣赏着透明丝袜下细滑的肌肤。
推销女郎在众人的目光中款款走开,背后的嘉士伯图案熠熠生辉,她似乎并没有感到失望。经验表明,恩客一般要到午夜才会出现,这次演习本就是例行公事而已。
“你觉得她这身装束性感么?”不像韵文那样啧啧艳羡,陆远航更敢于并善于从别人身上找到自信的源泉,且素不惧怕“权威”。如今大城市的街面上,像80年代时那种穿着商家作宣传之用的服饰为人家免费打广告、还自以为时髦的老冒儿已经越发稀少,当然,刚才那位如车展模特般的风景另当别论。
“性感!”枕流故意言之凿凿地不留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因为她看起来就像一件商品。”没等远航来得及发问,便直接釜底抽薪,刚才石班长的威风八面让枕流有点儿气不顺,于是借这个机会一并消遣着。
在这种场合,苏韵文没有丝毫像上次冷餐会那样的局促不安,她一马当先地挑选着自己熟悉的曲调,虽然不忘招呼其他同学“与民同乐”,尤其是力邀难得出席的班主任袁扉老师。但人家自然都不会如此没有眼力价,即便真有意露一小手,也乐得等她再而衰、三而竭之后另做打算,何况这个圈子里不存在抢麦的行市、反而有冷场之虞,能有这么个不请自来的倒不失为抛砖引玉。坦白讲,韵文虽来之能战且火力十足,但的确有点儿浪费资源,不少经常独自清唱的票友常常跟不上伴音、有了乐队倒会跑调,但她却正相反,属于那种八风不动的类型,不管有没有伴奏,全都以我为主,枕流真担心人家这套刚进口不久的立体环绕卡拉OK的字正腔圆反让韵文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旋律线给拐带跑了。
“呦,这是谁的?”“超级女声”终于回到了座位上,但大家的耳朵却没有得到稍事休息的机会:“我还头回见着,”苏韵文从沙发上拿起一部泛着深蓝光芒的镜面手机,崭新的玻璃质感外壳毫无掩饰地透射出高端产品所特有的霸道与锐气。
“嗨,”旁边的艾枚一边悠闲地剥着瓜子,一边用无可奈何的语气接口道:“晓钟说原来那个手机太旧了,非说要换,他挑的那几款都太贵而且不好看,也就这个还凑合吧。”
事实上,杜晓钟虽然刚刚加盟了国际大品牌,但人家欧美式的管理体制最讲究一分钱一分货,既不养闲人,也不兴大锅饭,像他这种初来乍到的跑腿职位,待遇也不见得能比原来好到哪儿去,不过是递名片时多了份虚荣而已。尽管徐枕流从不关心时尚潮流,但对那款满大街视觉轮奸般广告轰炸的“摩托罗拉K1”还算有所耳闻,如果年前易欣无意中透露的情报没有过时的话,他实在很难想象,素来谨慎内敛的杜晓钟究竟吃错了哪个村儿出的烈性壮阳药,居然拿个把月风吹日晒的辛苦钱“非要”“挑的太贵”。
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陆远航手里那部一年前魏老师送的“爱情见证”就像两人如今的关系一样尴尬,她草草发完短信,把曾经的惊喜丢进撂在沙发背上的风衣兜里。如今,手机的更新换代用“眼花缭乱”四个字来概括都嫌不足,比尔&;#8226;盖茨说过:“我们离破产只有18个月,”现在看来,这个被认为危言耸听的判断似乎都算是保守的,短短几周就可以成为时尚与落后的分水岭。其实,去过欧美国家的人都知道,即便在那些大都会里,手机潮流的长江后浪推前浪远没有我们这里汹涌,甚至有些型号的新产品完全就是为中日韩市场打造,在人家的故乡连上市的机会都没有,至少资产阶级阔少们不会只因为款式过时而抛弃自己的老搭档。中国人不知从哪里学会的喜新厌旧正被居心叵测地强化着,更可笑的是,伟大复兴中的我们和前清那次所谓的盛世时一样,还要自己为这些不比当年鸦片便宜的电子垃圾愉快地重复买单。
“最近挺幸福吧?”艾枚也礼尚往来,她笑眯眯地整理着韵文齐耳的短发:“跟你那位咋样了?”显然,艾枚指的是“拜她所赐”的李彬。地下工作尚且危险系数很高,明目张胆地保媒拉纤就更是如此,即便从徐枕流很不完全的风闻中,这都已经是她第若干次对此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心了。
“能怎么着啊?”苏韵文把手机盖轻轻合上、端正地摆回原来的位置,本想细探究竟的打算戛然而止:“盯着他的人多了,我算什么?”女孩儿摇摇头,把刚刚被别到耳根后面的一缕乌黑重又甩了下来,语气中也多了分似乎另有所指的锋芒。
“别灰心啊,”艾枚还是热情不减,摩挲着韵文裹紧深色牛仔裤的大腿:“他可是只金龟。”
“我又不图这个,”韵文转向另一侧,伸手挪了挪身后的提包,却没有要打开的意思:“是找朋友还是找票子啊?”可能觉得有些矫枉过正,最后,又垫了垫背:“男人太优秀了不好,侯门深似海。”
话都是这样说,但真做起来往往就有些南辕北辙,坚信腰围与收益成反比的望月闺中大概并非少数,今后再计算GDP构成时,美容院、减肥药、丰胸霜、塑型衣之类的消费科目都该作为投资才对。民以食为天,这些扰乱婚恋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