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卤煮研究生院-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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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便利而割断历史的确值得探讨;更何况,这个人为制造的变化形成了海峡两岸用字的客观差异,且已经被“**”分子拿来作为“两个中国”的文化口实;算笔总帐,究竟划算与否,真是不好说。这种分歧在语用所内部尤其明显,上个月召开汉字学年会时,魏一诚公开支持“识繁写简(指‘在日常书写使用简化字的基础上,具备识别繁体字的能力’)”,同陈教授爆发激烈争论,这不,年纪大脾气也不小的陈老到现在还记着仇,恨屋及乌,作为“走资派狗家属”的赵冉也被划为阶级敌人,连送个材料都让别人代劳,以避免分外眼红。

其实,知无不言、言者无罪,本该是知识分子基本的胸怀与气量,可某些玩儿惯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学术霸权主义分子却不这么看,倘若有谁胆敢质疑他们的观点,便要以“否定新中国语言文字工作成果”、“开历史倒车”等大帽子扣将上来,更有甚者,还拿出《语言文字法》比比划划,大有要将“持不同政见者”“踢翻在地、再踏上一万脚”的架势。众所周知,理论研究并就是国家制定相关政策的依据,又怎么能以过去的决定来阻碍今后的言论自由呢?说到底,还是私心在作祟,简化字凝结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学术理想,也代表着他们的历史地位,一旦重打鼓另开张,于情于利都有些过意不去。

说起来,作为学者的魏一诚既不是随大溜的墙头草、也不是为虎作伥的“文痞”,算得上个有主见、敢于坚持学术信念的有识之士。但他这种带着些浪漫色彩的“意气书生”往往容易情绪化,比如上次开会时,魏老师说到慷慨处,曾痛斥汉字简化运动为“刨祖坟”、“崽卖爷田心不疼”,并预言“文化败类”们“终将被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供子孙后代永世唾骂”……若非如此,也不至于激怒一贯待人随和的陈教授。

客客气气地送走曹博士,赵冉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她走回到徐枕流身边,继续“欣赏”着男孩儿功力一般却自信满满的作品。她似乎很喜欢端详枕流,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像是能透过他窥见到什么温馨而诱人的图景似的:“这字一看就是奶奶手把手教出来的,有内涵,而不像你爸爸,潇洒、帅气、不拘一格。”

中国人相信字如其人,把书法当成“门面”,否则大街小巷也不会有那么专门多设计签名的地摊了。其实,真正能体现出本人学养气质的字体一定要通过人生阅历自然而然地磨砺出来,绝不像广告里说的那样、发个短信就可以一蹴而就。举个眼前的例子,枕流父亲从小家传的本是略带台阁气的柳体,可风霜洗礼后却逐渐演变成了如行云惊鸿般的游龙戏凤,也算是家国不幸文章幸吧。

那是经历了太多波折动荡的一代人,年龄稍小的徐爸爸虽没轮到上山下乡,可“三名三高”一类家庭出身所带来的压力甚至包袱也自然可想而知,身为独苗的他本该是被寄予厚望的种子选手,可命运却偏偏喜欢造化弄人。游手好闲的地痞、打手、黑老大要搁在战争年代或许就会成为师长、将军、革命家,而那些有点儿清高、有点儿柔弱的知识分子倘若经历了高低沉浮的锻打,却往往会变得如草原上的野马一般桀骜、逍遥,很不幸,枕流的父亲就属于后者。旁人大概很难想象,语研院常务副院长的儿子连大学都没上过,更准确地说,人家根本就没有考。可论起学问,家里那几面墙的藏书徐爸爸倒都基本看过,或者说,都浏览过,在那个热闹而冷寂的“红色岁月”里,除了天南海北地转悠就是猫在屋里翻书,别的好事儿也与他无缘,没这两下子,后来也不可能跑到院里混份差事;当然,在把学术当成“标准化生产”的中国,像枕流爸爸这种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圈儿外人士”只能搞搞行政充数。

现代社会有个重要特点,那就是社会需要与人性的背离,说得通俗点儿,“混得好”的不见得“人好”。虽然大半辈子干什么都没亨通,可徐爸爸的人缘却很不错,在朋友们看来,这位自由随性、磊落豁达又多才多艺的大个子倒是很值得交往的人物。所以说,枕流童年那点儿有关父亲的残存记忆,大都与互朋引伴、诗酒唱和有关……

对科技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与“著书都为稻粱谋”的中国知识分子不同,欧洲早期科学家中的相当一部分都出身贵族,正是这种衣食不愁的“养尊处优”才造就了他们“敢为天下先”的探索精神;照此看来,现如今招生领域花样翻新且水涨船高的“择校费”、“赞助费”也并非毫无道理,没那个“仓廪实”,你就别来“附庸风雅”。道理都一样,二十多年来,徐父亲之所以能“仰天大笑出门去”、“天子呼来不上船”,倘若没有枕流妈妈作为“金主”,恐怕也扑腾不了多久。可话又说回来了,“经济基础”并不能代替“上层建筑”,比如父亲那笔记本上深沉而激情的字字句句恐怕就不是枕流印象中严谨干练的妈妈所能理解得了的……

“你小时侯,有一回懒得写寒假的书法作业,还是我帮你写的呢,”赵冉一边将男孩儿刚完成的“圆”字展平晾好,一边浅浅地笑着:“记得么?”

二十一、来吧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自然界中,哺乳动物分成两类,肉食性或草食性;社会中,人类族群也分作两种,游牧的和农耕的,很不走运,我们都属于后者。

近代以来,中国人总在不停地寻找自己之所以倍受欺凌的根源,最后的结论是吃草的打不过吃肉的,大米白面塞多了自然满脑袋糨子;于是乎,便开始鼓励人民群众向列强的饮食结构看齐:每天一杯奶,强壮中国人。

其实,从老祖宗那里继承来的品性没那么容易改变,有机会您可以到咱们的饲养场看看,把原本生龙活虎的牛啊、羊啊、当然还有猪都关到圈里照死了喂,按种地的办法畜牧,吃这种货色的人能变成食肉动物才怪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中国人开始掰着手指头算国民生产总值,把这当成政府业绩、官员升迁的证明材料,好像经济总量上去了,什么问题都会不在话下。可翻翻历史,你就会发现,鸦片战争时,咱的GDP也是世界第一,怎么还让几个“小国”打得满地找牙呢?其实,什么事情都一样,质量远比数量重要,羊再多也是狼嘴里的一块儿肉,快醒醒吧,还记得当年的大炼钢铁么?

从懂事起,中国的孩子们就被告知要“乖”、要听大人话,不然打屁屁;好不容易自立了,又得服从组织、尊敬领导,不然小心被“专政”;搞对象时更是如此,不像老外那样喜欢“肌肉猛男”而格外青睐“玉树临风”也就罢了,将“老实本分”作为择偶标准也无可厚非,可将“朴实”等同于“庸俗”就有些奇怪了。中国人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经验,说会咬人的狗不叫,真是莫名其妙,你到军犬大队看看,哪只也不假深沉。推而广之,还把这种逻辑贯彻到人身上,因为“言多必失”,所以要“敏于行而讷于言”,沉默是有内涵的表现,碎嘴子往往被斥为“轻浮”。

于是,很多成功人士便被塑造得“深不可测”,自己忙乎了半天,别人都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而其结果,却往往是错失良机,等您把一切都准备好,才发现黄花菜都凉了。易欣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她明知道从小没在父母身边长大的枕流最害怕孤独,可却经常把他一撂就是十天半个月,弄得男孩儿与自己的关系总是达不到彻底沸腾需要的温度。事实上,她之所以敢于这么做,就是信奉了中国人一贯的“少说多做”信条,并想当然地认为徐枕流能够体谅。

最近几个月,易欣和枕流的联系更加屈指可数,她自然是没闲着,策划筹备的开发区生产基地已经初见眉目。其实,女孩儿之所以对这个项目如此上心,也完全是为了和枕流的未来着想。易欣原本打算奋斗个几年时间在公司内部晋升成部门经理一类,凭她的精明强干,这本不成问题,可偏偏节外生枝,女孩儿发现那个刚好分管人事的副总梁湃对自己图谋不轨、且狼子野心愈发按捺不住。按照易姑娘的性格,本打算甩给癞蛤蟆两计耳光、一走了之,但又实在舍不下自己近三年来的奋斗成果,虽然“树挪死人挪活”,可像她这种刚刚驾轻就熟的中层管理人员不到山穷水尽还是别轻举妄动的好。正在两难之时,总部恰好决定要投资一个新生产线,易欣作为融资和精算领域的专家也参与了最初的策划,便主动提出此事由自己牵头,以便远离是非之地,而外资企业又对这个新项目所须的官场学问一向头晕脑涨,公司高层很希望能借助易欣父亲在政界的人脉,只是发愁该如何开口,于是,两边一拍即合。按照女孩儿的设想,待几年之后,分公司建成投产,自己当然是一把手的最佳人选,这也是不重论资排辈的外企挖掘后起之秀的惯例。到那时,枕流的“书山”估计也差不多该爬够了,老大不小的二人正可以在广阔天地的开发区共建爱巢、双栖双宿,徐枕流将来也无经济上的后顾之忧、便可轻松上阵地选择自认为有价值的人生道路。

虽然易欣本人对皓首穷经缺乏兴趣,但毕竟是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女孩儿对读书人的学海无涯有种本能的尊敬,正因为她没指望枕流能挣下金山银山,所以才不声不响地为他、当然也是为自己勾画好了未来。女人都有种悲悯弱小的天然母性,不让须眉的花木兰便常常将这种倾向运用到感情生活中,比如易欣,她们不习惯成为依人的小鸟,更愿意用温厚的翅膀来独自扛起所有重担。其实,对于“下笔有千言、双臂难缚鸡”的穷酸书生来说,能有多半边天给自己遮风挡雨绝对可谓是前世积德,按照弗洛依德的说法,《聊斋志异》中那些法力无边而又善解人意的狐狸精、美女蛇不正是一生蹉跎的作者蒲松龄内心渴望的曲折反射么?事实证明,枕流父亲之所以能逍遥自得、信马游缰,与作为强大后盾的徐妈妈不无关系。可问题时,这份苦心未必能被体谅,对于“言简意赅”的中国人尤其如此,“非典”期间,信奉“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的同仁堂赔本制药却被谣传为“发国难财”,就是吃了不懂得宣传的亏。

在社会金字塔中,越往上就越会感到高处不胜寒,成功人士似乎就活该要坚强得刀枪不入,而他们的内心苦衷却只能冷暖自知。这群倒霉蛋还不在少数,除了易欣自己,她那位老同学李彬也“有幸”位列其中。

“你怎么在这儿?”周五傍晚,下课后又到操场教女生打了半天篮球的枕流刚走出研院大门,便发现李彬那辆很扎眼的标致407就停在路边:“接谁呢?”他摇头晃脑地问道。

“等你半天了,”李彬侧过身,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随即发动了引擎:“不是四点半下课么?”

“真的假的?”枕流将信将疑地坐进去,虽然相识多年,但二人几乎从未有过单独谋面:“有事儿啊?”男孩儿发现李彬的脸色似乎不大对劲。

“咱们去喝一杯怎么样?”他没有正面回答枕流的疑问,而是平稳地将车拐上快行道。

“好,好啊,”在枕流的印象中,李彬始终是个温文尔雅、潇洒干练的人物,从未像今天这样深沉,似乎胸中有万千块垒不得不发似的:“客随主便,”临近期末,没有更多考试之虞的研究生反而越发轻松,男孩儿今天原本是准备陪吴雨去买菜做饭的,但好奇心促使他改变了晚间的行程。

新买的原装车驾轻就熟地从平安大街钻进条小胡同,七拐八拐,停在一处相对宽敞的空地上,凭借老马识途的本能,枕流判断此处大概离后海不远,他隐约都可以嗅到初夏傍晚湖畔喧嚣的人群了。果然,跟随李彬穿过一段仅容小胖子侧身行走的窄巷,两人来到那家酒吧的正门,男孩儿抬头望去,古香古色的匾额上书写着劲拔的“迷夜”二字,大约出自某位时常流连于此的失意文人之手吧。

“呦?今天来得挺早啊,”一位身着职业套装的领班满面春风地朝李公子打着招呼,他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否则也不可能在人声鼎沸的步行街畔拥有分享酒吧背后专用车位的权利:“这是你朋友啊,”阿庆嫂般八面玲珑的女领班发现了枕流,用柔软的手臂搭了搭小胖子:“位子给你们留着呐,”她身上洋溢出法国香水那种富于层次感的含羞草味道,不过太浓了。

“还是芝华士?”

“不,把我存的皇家礼炮拿来吧,”李彬抽出根“柔和七星”,自顾自地点上。

“你也太奢侈了,”枕流朝散发着琥珀色光芒的酒柜望望,这种极品苏格兰威士忌在夜店里的零售价至少是市面上的三倍。

李彬手中的卷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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