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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青期近。
她的小男孩曾约她春天踏青,他在冬日碎冰一般的空气里,轻轻缓缓地说:“何时共泛春溪月,断岸垂杨一叶舟。”
堤岸杨柳如烟,她的一见钟情。
认识了那么多年的人,在那一刻,却像初见一般,让她心跳如擂鼓,让她愣愣不知所言。
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当面和他说话,她清泉石畔白鹤花一样的小男孩,就已经千山万水,再也见不到了。
这对耳钉得来也算辛苦,她不会画画,花了一个星期拼凑出图纸,再拜托乐世微找人,才帮她做出来一模一样的一对。
这是她对段安和的怀念,却被另外一个男人,用世界上最尊贵的钻石,用最独一无二的雕刻,包裹了起来。
……赫拉斯太太告诉她真相的时候,她愣在当场,久久说不出话来。
有一个男人,为了给她准备一个成人礼物,发明了挖空钻石的方法,革新了一个行业,甚至把全世界人造钻石的技术提前了好几年实现。
他切开了英国皇权的象征,把自己人生中第一份礼物,雕刻成繁复盛开的花朵,扣上了她的耳朵,也抵上了她的咽喉。
这样的礼物,这样的感情,这样的夏洛克,让她怎么……拒绝?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乐世微抚摸她脑袋的手“啪”地敲下去:
“重要的话我再给你做一只就好了嘛,这文艺青年的四十五度角俯视白开水的表情实在是不适合你……我们去看电影吧?”
路德维希扭头:“2003年这么落后,有什么电影好看。”
乐世微拉住她往外走:
“怎么没有好电影了……美版《咒怨》就是这个时候拍完的好吗,多么经典的里程碑式大片!”
路德维希:“……”
陪乐世微大笑着看完一场《咒怨》,再把他送上回法国的末班车,觉得人已经虚脱了。
冷冷清清的电影院本身就长得和鬼屋似的,零零散散的几个人都在抖抖索索地看着电影,就乐世微一个人,从头笑到了尾……
还好大家都注意涵养,没有对他们两个行注目礼。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电影开篇那个男人,安安静静地立在窗台边,突然就跳了下去。
……上原二郎临死前的样子,又在她眼前清晰了起来。
她走在九点钟的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浮动的河流一样穿过。
五月份的风吹过,不冷,却带走了身上的暖意。
她下意识地拢紧了衬衫,长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样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其实才刚刚好。
走在路上,不需要谁并肩,离开的时候,也就不需要谁送行。
就像她在法国时那样,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但是——
“从你平均每两秒一步的行进频率看来,你是打算一步步走回去?”
她熟悉的,低沉如同大提琴,华丽如同天鹅绒的嗓音,懒洋洋的从她身后传来。
她蓦然回头。
夏洛克正站在她身后五六米远的地方,双手插着答应的口袋,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车灯像一阵一阵的风刮过他的脸颊,而他的脸是钻石,半边隐在栎树枝条投下的阴影里。
路德维希一直觉得,夏洛克的冷淡是他特有的,与生俱来的气质。
即便现在立刻燃起一团火,他也能带着他淡漠的表情,看着火焰把自己焚烧成灰烬。
……而现在,他站在那里,穿着白色的衬衫。
他脸上的光和影,婆婆娑娑,流光旖旎。
路德维希怔怔地看着他向她走来……由他修长的身姿所带来的虚幻的华丽感,如此地不真实。
“你终于有一点正常女人的表情了。”
夏洛克走到她面前,俯下身,语气愉悦,看上去心情很好。
“怎么了?”
她慢慢地眨了眨眼睛,说出来的话却是:
“我的手机刚才没有电了,我从上次就想问了……我没有开机的时候,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夏洛克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没有动。
只是表情慢慢地,淡了下来。
半晌,他站直,淡淡地说:“你觉得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路德维希微微抬头,看着夏洛克灰色大海一般的眸子:
“比如……其他的跟踪器什么的?”
夏洛克嘲讽地笑了:
“所以你觉得我会浪费一个下午的时间,全程追踪你的路线,记录你的表情和对话……说不定你还认为我为你启用了一台卫星,以便随时随地跟踪你。”
路德维希并没有被他嘲讽的语气影响到:
“我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所以就算你真的在我身上安装了跟踪器,我也不会责怪你……我只是觉得,你至少应该告诉我。”
她清澈的黑色眼睛,直视着夏洛克灰色的眼眸:
“……跟踪器,有没有呢?”
栎树参差的树影落在她的眼睛里,像那片神秘的黑色湖面上,浮动的天鹅羽毛。
某一刻,他微微张了张嘴,几乎就要把真相说出口。
但下一刻,他强大的理智,他素来坚定的内心,又生生把他给拉了回来。
想到他这些举动下更深的目的,想到这是他平生仅见的最大的挑战,想到他失败后的结果……
如果他功亏一篑……如果他功亏一篑……
那么,他将失去一切。
于是他注视着那双眼眸,淡漠而肯定地说:“当然没有……维希,我不得不说,你最近有点自以为是了。”
他语气冷淡,路德维希反倒松了一口气。
她拉拉夏洛克的袖子,语气里有小小的讨好:
“嗯,福尔摩斯先生,是我怀疑错你了……为了表示歉意,我请你喝奶茶吧,你喜欢什么口味,草莓?”
说到草莓……她心里反射性地发毛。
“草莓还是算了……那么,喝小黄桃?”
夏洛克顿了顿:
“你不追问?”
“不追问。”
路德维希拉着他的袖子走在前面,没有回头:
“我相信你。”
夏洛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反手拉住她的左手,与她并肩走在林荫的小路上。
“奶茶是平民的饮料,掺杂了太多劣质糖,我从来不……去哪家奶茶店?”
路德维希和夏洛克并排站在奶茶店门口。
带着棒球帽的高中男孩笑眯眯的:
“来点什么?我们今天推出草莓套餐,有草莓配绿茶,草莓奶茶配锡兰红茶,还有草莓粒手工酸奶……”
路德维希微笑着打断了他:
“不,我们不要草莓的,所有关于草莓的都不要……先生,你想喝什么?”
夏洛克看都没看五颜六色的广告牌:“咖啡。”
路德维希又微笑着转过头:
“他说他想要焦糖玛奇朵,另外给我来一杯苏打水,谢谢。”
五分钟后,从不吃劣质糖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平生第一次,手上端着大大的一杯狗头杯,神情阴郁地站在伦敦的街头。
他咬着吸管,却没有喝:
“从它的气味就可以判断出,它的糖分严重超标,而且兑了一定比例的硫,如果我现在把它晒干燃烧,它就会呈现出黑色……”
而路德维希端着一杯苏打水,惬意地迎着不冷不暖的晚风:
“我不想听,先生,但如果你实在不能接受,那还是不要喝了——那边有垃圾桶。”
夏洛克晃了晃杯子:
“我没有说不能接受,虽然有点超出底线,但……勉强可以一试。”
他们沿着泰晤士河走,水和淤泥的气息,从鳞片一样的细小波浪中掀起。
若再文艺一点,就能闻到一百年前,鱼骨和诗人的气息。
前面的巷子口摆着一个亮晶晶的小棚子,人们热热闹闹地聚集在那里,灯光亮的晃眼睛。
小棚子是临时用木头搭的,上面装饰着深色的叶子,和浅紫色的大朵波斯菊。旁边摆着一架钢琴,有一个穿紫色裙子,头发淡黄的女孩坐在那里,手指慢慢地划过琴键。
她在弹贝多芬的奏鸣曲,诉说着泰晤士河上的月光,爱情,和别离。
路德维希看着那台钢琴,黑色的,流畅的。
不是太好的牌子,却依然那么美丽。
夏洛克望着她的侧脸,忽然说:“你想试试看吗?”
“试什么?”
“钢琴。”
路德维希吓了一跳,随即笑着说:“可是我不会弹啊,怎么办?”
……撒谎。
夏洛克眼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随即漫不经心地弯了弯嘴角,拉住她往前走:
“没关系,我会。”
路德维希被他拉着来到钢琴旁:“你什么时候学了钢琴?你会的不是小提琴吗?”
“新学的……准确时间大概是你被我哥哥绑去喝茶的那一天。”
麦克罗夫特把她绑去喝茶的那天?
夏洛克知道这件事?
路德维希眨眨眼睛:“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只是忘记了,而且我以为,对你来说这应该不算什么重要的事。”
夏洛克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只是对着那个弹钢琴的女孩微微一笑:
“钢琴可以借我们用一下吗?”
☆、第102章 凡尔赛宫和地摊
美丽的女孩愣愣地看着他英俊的侧脸,居然有点结巴:
“当……当然可以。”
她起身让开;夏洛克扶着路德维希的肩膀,把她按在小皮椅子上。
弹钢琴的女孩这才清醒过来:
“抱歉,先生,我刚才忘记了……弹,弹钢琴是要收费的;我们是为突尼斯筹集水源资金的公益组织;那里的孩子每个月能饮用的干净的水……”
夏洛克看都没看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币递过去。
女孩伸手拿过钱;被他的冷漠打击,美丽的脸庞暗淡了下来,慢慢地住了嘴。
夏洛克转而俯身,修长的手指落在琴键上。
他的声音从她耳畔传来,温润的气流拂过她的耳廓:
“下次记得告诉我……你的所有事情都是重要的。”
……
赫拉斯太太昨天说;以福尔摩斯们强大的学习能力,如果夏洛克想要成为一个好男友,那么;他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好的男友。
……所以;夏洛克这是去恶补了一打言情小说的节奏?
真是难以想象。
路德维希哈哈地干笑了一声:“好的呀好的呀;下次有机会一定记得告诉你……do…re…mi的do在哪儿?”
夏洛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伸出手,环过她的肩膀,修长的手指覆住她的手指。
“你真的不知道?……在这里,你跟着我弹就好。”
他的手指带着她的手指,在钢琴上慢慢地,流水一样弹奏起来。
他刚刚弹出三个音,路德维希就知道了,他弹的是柴可夫斯基的《古老的法兰西》。
夏洛克弹奏出的是简化后的版本,大概是他自己简化的,本来就简单的曲子在简化后,简直和幼儿园级别的难度差不多。
……这是真当她不会弹钢琴呢,这首歌她五岁就会了。
夏洛克蜷曲的黑色卷发蹭着她的脸颊,柔软的,凉凉的,他们用了同款洗发水,于是他的头发就带着和她头发上一样的味道。
月光浅浅地流动在河面鱼鳞般的波纹里,流淌在他手指下的魔力中,气氛微妙。
出乎意料,他的钢琴弹的很好,至少完全不像一个新手。
虽然比起她之前的水平,肯定不在一个力量层面上。
夏洛克的手臂轻轻松松的就把她抱在怀里,熟悉的清淡气息包围着她,从他胸膛里传来的热度透过她的衬衫,像暖流一样,熨贴地流遍全身。
这首简单的曲子,完全不能体现出什么技巧,只是低缓而沉郁的的调子,同一组旋律,不断重复,不断重复。
带着乡愁,带着泰晤士河的波浪声,一声声地打进她心里。
夏洛克在带着她弹第二遍的时候,她望着那些黑白的钢琴键,眼眶忽然就有一点发酸。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
多少年了,她只敢在桌子上偷偷的练习,不敢弹出一首完整的曲子。
多少年了,她走遍了那么多地方,却没有回家看一看。
就像最后一个上扬的尾音,永远听不见落地的声音。
第二遍刚刚开始,路德维希的停住了,把自己的手从夏洛克修长的手指间抽了出来。
她耸了耸肩膀:
“你带着我弹多没意思啊,你自己弹吧。”
夏洛克慢慢地收回手臂。
她站起来,把夏洛克按在钢琴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