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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1
这是C城。八月的C城，烈日炎炎，燥热的空气四处弥漫升腾。
在这样的炎炎夏日，如果你看见有一个矫健的身影在马路上不顾形象的飞速狂奔，会不会认为她是吃错了药或者神经错乱？面对路人投来的异样目光，拼命奔跑的尹春禾选择视而不见，来不及擦拭额头上滚出的汗水，加快脚步继续向C市一中奔去。
这是尹春禾最为期盼的一天。
自从中考成绩出来后，尹春禾每天中午都会从家里跑到C市一中来看公布栏上的录取名单。面对着空白的宣传栏，尹春禾承受过无数次的沮丧失望。而现在，中考录取名单终于贴到了C市一中的宣传栏里。
正值盛夏，燥热的空气里没有一丝风，尹春禾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的红纸黑字。如自己所料，“尹春禾”三个字在红榜的最顶端。
中考，尹春禾像一匹黑马一样，杀出重围，考取了C市的第一名。她放弃了省重点高中，居然选择C市一中，这件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曾在就读的微光初中掀起一阵轩然大波。认识她的人都以为这个平时口齿伶俐，笑声爽朗的女孩子精神出了问题。
也因为报考志愿的问题，尹春禾第一次与微光初中的教导主任李老师有了很长的交谈。
“尹春禾，这个啊……志愿的事情你还是要慎重考虑下嘛。省重点高中可是全国名校。”已经秃顶的矮胖教导主任说话时，皱着眉头，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他不明白这个留着短发，性格大大咧咧女孩，怎么一下子就考了这么高的分数，让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他更不能理解的是，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又怎么会不按常理出牌，放弃百年名校，选择了市一中。
尹春禾将口中的口香糖吐在手心里，拉扯成一条长长的线，然后又将口香糖揉搓在一起，笑得很无邪。
教导主任肥胖的脸上，一双小眼睛透露着愕然厌恶的光，尹春禾仰着头慢条斯理地说：“谢谢李老师关心，我的分数我做主，谁也管不着。”
转过身，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潇洒的背影让站在原地的教导主任呆若木鸡。
尹春禾离开后，李老师才从口袋里颤颤巍巍地拿出一个手绢，轻轻地擦脑门上的汗。他教了将近二十年的书，从来没有一个人学生能够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尹春禾绝对是第一个。
2
红榜上一个个名字映入尹春禾的眼帘。
“方清檬，何之焕……”尹春禾惊喜地念着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原本高亢的声音随着视线的移动而变得慢慢低沉了下去。
心中最为期盼的名字——安佳诺，始终没有出现。心有不甘的尹春禾又照着红榜核对了三遍，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迫不及待地涌出眼眶，哗啦啦流了出来。
坐在宣传栏下的水泥地上，尹春禾将脑袋埋在臂弯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记忆中那个熟悉的少年，脸孔渐渐清晰。
“安—佳—诺”尹春禾轻轻地喊出这个名字，咬着嘴唇，又是一阵呜咽。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干燥的水泥地上，很快被蒸发的一干二净。
心中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而后变得四分五裂，劈里啪啦在一瞬间坍塌。这是期待许久的愿望落空的伤痛模样。
一直担忧的事情，终于变成了现实。那些常在午夜惊醒的梦，那个放弃省重点而进市重点的选择，现如今那颗被大片忧伤覆盖的心，所有悲痛的源泉，只因一个叫安佳诺的少年。他干净，冷漠，却又魅力非凡。
安佳诺，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字早镌刻在我的心上，像一道抹不去的疤。明明在两年前，我们约定好的，要一起考取C市一中的。可是，你现在在哪里？
尹春禾不知道安佳诺身在何方，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更不知道安佳诺否还记得当初的选择。
因为一个承诺，尹春禾放弃了太多。她忽然觉得茫然，不知道这一切是否值得。更让她难过的是，她觉得此生可能再也见不到安佳诺了。
3
“喂，考不上高中就这么伤心吗？复读也许是个很好的选择。”一个充满磁性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像一阵有魔力的风灌入了尹春禾的耳朵里。
尹春禾停止了哭泣，没有抬头。身体高瘦的她，将脑袋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像一只将脑袋埋在沙漠里的鸵鸟。
安佳诺。是安佳诺吗？尹春禾生怕自己一抬头，所有的幻想又成为了泡影。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有一双手温柔地抚过自己的头发，那个充满戏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喂，如果你中暑了，我吃点亏背你去医院。”
尹春禾终于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蓝色衬衣、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逆着光的他，留着简单的短发，笑起来时，一双清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形。
此时的他，递过一张清香的纸巾，饶有兴致地看着尹春禾。
尹春禾突然觉得自己很像动物园里那只等待香蕉的猴子。
“腾”地站起身，尹春禾夺过纸巾，朝他大吼：“你才没考上一中呢，你才中暑了呢。”
眼前的男生显然被这个脾气火爆的咆哮女郎吓了一跳。他瞄了一眼怒气冲冲的尹春禾。汗水和泪水交织的脸，紧皱的眉头，嘟着的嘴唇，还有浑身散发的强悍的气势，简直不是一个女生，而是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强盗。
尹春禾直勾勾地看着男生，转过身，指着红榜顶端的名字，点了点头。
男生疑惑地刨根问底：“既然考了第一名，为什么还要哭呢？喜极而泣？”
尹春禾皱着眉头，看着红榜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无奈地摇摇头，淡淡地说：“一言难尽，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笑着说：“咱俩遥相呼应。你在最顶端，我在最末端。”
尹春禾的眼睛迅速地扫到了红榜尾端的位置：阮经纬。名字的后面，还有一个括号，括号里有两个字：借读。
“阮——经——纬，借读。”尹春禾直视着阮经纬的眼睛，她的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眼前这个男生很熟悉。明明是刚刚认识，感觉却像已经认识多年的伙伴一般。
“阮经纬，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为什么我觉得你这么面熟。”
阮经纬笑得一脸明媚：“尹春禾，很多女生都用这种方式跟我搭讪呢。你这种伎俩早就过时啦。咱们现在不是已经认识了吗……”
话还没说完，尹春禾的一巴掌已经飞出，不偏不倚，打在了他右脸的耳下方。
“咦，我以为是个红色的虫子……所以就帮你打一下……”似乎觉得自己所做太出格，尹春禾有些抱歉地说。
原本嬉皮笑脸的阮经纬，变得懊恼沮丧。他的脸胀成了红色，怒气冲冲地盯着尹春禾：“你再仔细瞪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是虫子吗？”
不是虫子，是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胎记。
气氛突然变得尴尬无比。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尹春禾摆出一个僵硬的微笑，：“阮经纬，时候不早了，我得去我妈的火锅店帮忙了。再见了。”
她脚步匆匆地跑远，没有回头张望。所以她没有看到那个叫阮经纬的男生脸部涌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
果然，她就是尹春禾。开学以后，他们就要在同一所高中读书了。想到这，阮经纬开始吹起了响亮的口哨。
阮经纬不明白，明明是以全校第一的身份考入这所学校的，尹春禾为什么要哭得那么伤心。他原本以为，尹春禾会是一个黛玉式的女生，多愁善感。却没有想到，她会是那种大大咧咧，敢说敢做的女生。
居然是这样的女孩子呢，与自己的想象真是有天壤之别。
4
尹春禾不知道是不是要这样蓬头垢面、一脸狼狈地去见妈妈。
阳光透过人行道两旁茂密的梧桐树，洒落下来。抬起头仰望蓝天，一个红色的气球正向天空飞去。
蓝天白云，时光悠悠。
尹春禾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渐渐飞走的气球，仿佛听到了一个来自遥远地方的声音：气球飞走了……
那是安佳诺的叹息声。记忆中的少年，用苍白修长的手指，指着飞向天空中的气球，淡淡地说：也许有一天，我也像气球一样，不知道飞向何方……
漫无止境的往事，心底积压的悲伤就这样又一次突然袭来。
尹春禾摇摇头，加快脚步。步入市中心的一个规模不算大的“宏澜”火锅店，正值午后，火锅店的服务员正在忙着打扫卫生。身着一身淡雅旗袍的妈妈，正低着头在服务台忙着算账。
尹春禾仔细地看着妈妈的侧脸。快四十岁的妈妈，将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在脑后盘了一个发髻，用一把碧玉簪子穿起。
尽管这些年吃了很多苦，承受了别人难以想象的压力，但是岁月却没有在母亲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白净的皮肤以及标志的五官，让人不自觉地想到电视剧里那些很有气质的富家太太。尤其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总是盈着浅浅的笑意，
只有尹春禾明白，母亲浑身散发的这种亲和与委婉的气质，是经历了怎样的磨练。为了生存，母亲大好的青春年华都付诸了各类各样的工作，粗糙的双手记载着母亲的最美的年岁。也正是因为有颇多的经历，母亲也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外柔内刚。
尹春禾一岁时，父亲就因为一场交通事故去世。
关于父亲，母亲不愿意多谈。母亲姓尹，她自出生就随母性。她甚至连父亲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父亲离世，悲痛难忍的母亲将父亲所有的照片都烧掉
年幼时，尹春禾不止一次地问起父亲的样子，母亲不说话，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懂事的尹春禾便会收声，不再继续问下去。
5
尹春禾童年时代，她随母亲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终于在十三岁那年，在C城定居。
现在，尹春禾已经十六岁了。三年的时间，母亲从一个卖水煮的小商贩变成了“宏澜”火锅店的老板。现在风光无限的母亲，被前来吃饭的客人尊称为女强人，只有尹春禾知道，这三年，母亲过得有多么的煎熬。
十六年来的相依为命，母亲成为了尹春禾永远的依靠。如果失去母亲，尹春禾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生存下去。
突然想到母亲这些年的不易，尹春禾的眼眶又湿润了。她懊恼地抓抓短发，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眼泪要流。
似乎有所察觉，母亲抬起头，停下手中的计算工作。看到狼狈的尹春禾，她蹙着眉，不解地问：“春禾，你哭了？发生了什么事？”
尹春禾强忍着悲伤，笑着说：“妈妈，我是高兴呢。今天我去一中看了，我的名字在红榜最顶端。你看我是不是特为你争气？”
妈妈舒口气，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她轻轻地抚着尹春禾的头发，欣慰地说：“春禾最厉害了。对了，你以后就是大姑娘了，不要再留这么短的头发了。看脸脏的，快去洗漱间洗洗。”
尹春禾站在洗脸池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十六岁的尹春禾已经遗传了母亲的美貌，拥有白皙的皮肤和好看的眉眼。只是一头不羁的短发，总是让人产生错觉，误以为是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
这么多年来，她也一直留着短发，穿着肥大的衣服，做事说话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个性，更是让人觉得她像一个活脱脱的假小子。其实，十六岁的尹春禾拥有细长的双腿和女生羡慕的锁骨，她将这一切可以显露的优点全部用服装掩盖。
看到其他女生腰肢扭动，穿着长裙吊带衫，一脸妩媚的模样，她不是没有心动的。只是，如果将那些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尹春禾却又羞得抬不起头来。
离高中报道的时间，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尹春禾却不知道该如何度过这煎熬的半个月。她对母亲说：“剩下的暑假时间，我要在火锅店帮忙。”
母亲摇摇头：“春禾，你应该把重心放在学习上。”
尹春禾依旧态度坚决地说：“妈，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开学以后，我会把全部重心用在学习上。现在，我只想锻炼我自己。”
看到母亲默许，尹春禾叹口气，看着店面外正在等待红绿灯的行人，疑惑地问：“妈，你会相信一个人的诺言吗？”
“那要看什么人。”
“如果……是很在意的人呢？”
母亲惶然抬起头，风淡云清的气质全无，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她压低声音，不安地问：“春禾，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尹春禾完全没有料到母亲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