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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道:“要是过两天,婕妤娘娘的病还是不见好,薛卿便自己领罪吧。”
薛长松吓得浑身一颤,脊梁骨都透出寒意。
皇帝走了后,顾云羡歪在贵妃榻上,隔着珠帘柔柔道:“怪本宫自己身子不争气,累薛大人受惊了。”
薛长松只是磕头:“臣无能!”
顾云羡轻笑一声,“本宫怎么忘了,薛大人一贯是个固执的。”这么说着,她从贵妃榻上下来。阿瓷搀扶着她,挑开珠帘,就这么走了出来。
薛长松只闻一阵清雅的香风拂面,立刻将头埋得死死的,动也不敢动一下。
“大人不必这么拘谨。所谓望闻问切,你连本宫的面色都不看看,怎么能治好我的病呢?”
她这么说了,薛长松只得抬头。却见青玉并琉璃串成的珠帘前,顾云羡微笑而立。许是因在病中,她衣饰十分素雅,面色也有些不好,颊边有异常的潮红。这样病弱的她,看起来与从前那个时刻都高贵不凡的皇后相差甚远。
“适才陛下发了脾气,本宫心中也好生过意不去。只是究其原因,还是太医署没能尽到职责。”她轻声道,“本宫的病也拖了好些日子了,敢问大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好?”
“医者下方用药,尽的不过是本分。若病者不愿配合,即使再好的大夫也无能为力。”薛长松声音平平道。
顾云羡点点头,“大人所言极是。”坐到一旁的垫子上,“这话大人适才怎么不跟陛下说?”
说什么?告诉他,元婕妤娘娘的病之所以一直不好,根本是因为她没按医嘱吃药?
且不论太医署之前已经见罪于陛下,单看如今元婕妤的受宠程度,也知道陛下不会相信。
“薛大人从前也曾入椒房殿数次,照料本宫的身子,应当知道本宫的性子。”顾云羡神情诚恳,“如非必要,本宫也不愿大人受罚。”
见薛长松还是不说话,她笑了笑,神情带上几分漫不经心,“本宫有许多办法可以逼迫大人不得不答应我,但我选了最温和的一种。你应该明白,若我真的有心要害你,就不会这么客气了。陛下如今只是申斥你几句,下一次会怎样,就不一定了。”
先帝在时,太医因照拂宫嫔不周,被杖杀庭下的不在少数。
见薛长松面色微变,顾云羡微微一笑。恐吓够了,该谈谈情分了。
“当然,本宫说这些并不是在威胁大人,只是跟大人说说心底话。”顾云羡神情温和,“便是不谈这些,薛大人总不会忘记,还欠本宫一个大人情吧?”
她说的是几个月前,陛下因太后之事迁怒太医署,若非顾云羡求情,还不知最后会怎么收场。
闻言薛长松面色一变,挣扎许久,终是深吸口气,毅然道:“娘娘若有什么吩咐,请直言无妨,微臣……但无不从。”
顾云羡看着他,轻笑一声,“这便对了。本宫早知道,薛大人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薛长松离开之后,顾云羡对着镜子,让阿瓷为她打散长发。今日从起床起,她便头疼得紧,一会儿总算能服了药好好睡一觉了。
阿瓷一壁用象牙梳齿按摩她的头皮,一壁低声道:“小姐这回费这么大劲,是想将薛大人收归己用?”
阿瓷的“导引术”梳头法一贯练得好,再烦躁的时候被她梳梳头,也会松快许多。此刻头皮上传来一波接一波的酥麻之感,顾云羡闭上眼睛,放松心神,“那只是一方面。”
薛长松今年刚到而立之年,在太医署那种老头子一大把的地方绝对算是年轻的。然而他家世代行医,在民间很有声望。耳濡目染,他自己的医术也十分不凡。顾云羡从前身为皇后,通常都是由尚药局的四位御医来给她看病,但有薛长松名声在外,她听了好奇,也曾传召过他几次。
她记得,太后病重,除了尚药局的四位御医,薛长松也是少数几个获准参与会诊的太医。四位御医皆听命于皇帝,她不敢贸然尝试,而旁的人背后势力未明,更是危险。只有这个薛长松,固执而不合群,从不结党结派。
她需要一个精通医术、有机会接触内情的人,替她查明太后驾崩的真相。
没人比薛长松更合适。
十月下旬,宁王回京述职,同时带回了三匹宝马,上贡陛下。
皇帝兴致大起,亲自到马场准备试骑,还带了毓淑仪、明充仪、贞婕妤和元婕妤等陪同前往。
顾云羡陪皇帝立在马场外缘,等着马夫将马牵过来。皇帝一直面带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中央。
“云娘,宫嫔里你读书最多,可知从古至今,都有哪些名马?”
皇帝突然发问,顾云羡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古今注》上说,秦始皇有七匹名马,一曰追风,二曰白兔,三曰蹑景,四曰追电,五曰飞翩,六曰铜爵,七曰晨凫。《拾遗记》中亦提到过周穆王八骏2。”
“说得不错。”皇帝颔首,“朕看今日二弟献的这三匹马亦非凡品,恐不输给这些传说中的名马。”
顾云羡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马场中央。此刻三匹马都已被牵了出来,一匹浑身漆黑,唯有四个蹄子雪白,一匹赤红如血,颜色纯粹到了极致。这两匹从外形上就已经十分不俗,随便牵到哪里都是十分打眼的。而和前两匹比起来,第三匹就普通得多了,一身棕毛,无精打采地站在两匹旁边,完全没有名马该有的姿态。
“皇兄可不要小看这匹棕马,它模样虽然生得寻常,却是这三匹马中最好的。”宁王笑道,“这马是由西北的天亘山上的野马与当地母马杂交而成,脚力非凡,可日行千里。”
“日行千里?”皇帝挑眉,“竟是传说中的千里马?”
“正是,不然臣弟也不会巴巴地跑到皇兄这儿来献宝。”宁王笑道,“不过这马有个毛病,它性子太烈,极难驯服,臣弟与驯马师整整花了半年的功夫,才算驯服了它。”
“自古宝物总是难求的,多费些心思也是应当。”皇帝道,“既然是千里马,朕便先试它吧。”
这么说着,他走到场中,一手抓住缰绳,另一只手在千里马的鬃毛上轻轻抚摸,姿态温柔得如同在抚摸情人的青丝。马夫跪在地上,双手高举缰绳。他摸了一会儿,顺手接过缰绳,正准备上马,却忽然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陛下。”
他回头,贞婕妤款款上前,福了福身子,“陛下可否赏臣妾个恩典,容臣妾先骑一骑这千里宝驹?”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姚黄:千叶黄花牡丹,出于姚氏民家;魏紫:千叶肉红牡丹,出于魏仁溥家。原指宋代洛阳两种名贵的牡丹品种。后泛指名贵的花卉。
2周穆王八骏:一名绝地,足不践土。二名翻羽,行越飞
禽。三名奔宵,野行万里。四名越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辉,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形十影。七名腾雾,乘云而奔。八名挟翼,身有肉翅。
三更放完,一共一万两千多字,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可以猜一猜贞婕妤想干嘛哦~~~
34旧事
“噢?”皇帝一笑;“阿姝也爱名驹?”
“是。”贞婕妤微笑道;“臣妾在闺中时最爱随父兄出城骑马;入宫之后倒是有些日子没骑过了。”
皇帝垂眸;似乎想起了什么,“是了,朕第一次见你……”低声一笑;“也罢;难得阿姝你提了要求;朕就让你一回。”
他走到贞婕妤身边;亲手将马鞭递给她,“宝驹性烈,爱妃可要当心啊。”
贞婕妤并不答话,只是径直走到宝马前。皇帝瞅着她的背影;眼中笑意深深。
大晋骑马之风十分盛行,无论男女,皆通骑术,民间经常会见到七八岁的孩童骑马奔驰在阡陌之间的场面。今日随陛下来马场,诸位宫嫔本就都做好了下场骑马的打算,是以都换上了轻便的骑装。
见贞婕妤握住缰绳,像陛下方才那般轻抚千里马的鬃毛,明充仪冷冷道:“她倒是机灵,在这儿讨陛下欢心。”
泠贵姬听了她的话,转头见陛下正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贞婕妤,料想没有听到,这才朝她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明充仪收到好友的眼神,有些不甘地抿了抿唇,到底没再说些什么。
马场上忽然响起一阵喝彩之声,她们顺着看去,却见贞婕妤已翻身上了马背,一勒缰绳,白马朝天嘶鸣,扬起前蹄,朝前一跃,在场内奔跑起来。
贞婕妤今日着了一件鹅黄色的骑装,发髻也绾得很利落,远远望去,那骑在马上的身姿竟是异常的飒爽。再加上她一贯是娇怯怯弱不胜衣的姿态,一举一动都柔美得如同风中柳絮,此刻这飒爽才更显难得。不少宫嫔都察觉到,皇帝含笑注视她的眼神有些恍惚,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
一声尖锐的嘶鸣打破众人乱七八糟的思绪,循声望去,才发现那其貌不扬的千里马竟是突然发了狂,跃动四蹄在场内狂奔,就快将马背上的贞婕妤抖下来!
贞婕妤用力攥紧缰绳,努力想要稳住身子。四周的羽林卫潮水般涌上来,却无法靠近。
“阿姝!”
就在皇帝的喊声响起的同时,贞婕妤被颠下马背,如同一块飞在空中的白绢。
皇帝纵身一跃,在侍卫们靠近之前,接住了她纤弱的身子。
宫嫔们都被这个变故骇到,此刻忙凑上去。毓淑仪率先问道:“贞妹妹没事吧,可有伤到哪里?”
贞婕妤窝在陛下怀中,面色煞白。一只素手牢牢攥住他的衣领,连指关节都微微发白。
皇帝没理会旁人,只看着贞婕妤,“怎么样阿姝?”
贞婕妤唇瓣颤抖,许久,眼眶发红,流出泪来,“你接住我了。”
皇帝一愣。
“我没想到,还能这么被你救一次。”她语无伦次,越发显得娇柔可怜,“我真没想到。”
皇帝怔怔地看着她,忽然轻叹口气,“好了,别哭了。”语气说不出的轻柔,“小娘子哭花了妆,可就不美了。”
闻言,贞婕妤浑身一颤,眼泪流得更急。芙蓉泣露一般的美丽,让所有旁观者都不由动容。
进献给陛下的千里马突然发狂,这样的事情之前还从未有过。按照规矩,每一匹御马都会经多位驯马师共同检查,确定没有问题才会牵到内廷马场。可就在这么谨慎的情况下,竟还是出了这档子事。
贞婕妤娘娘被硬生生从马上摔了下来,不管有没有大碍,已足够以渎职之罪赐死一批人。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只要想到,这匹马最初是供陛下试骑的,就让人不寒而栗。
若陛下真骑上了那匹马……
这件事太大,内里隐藏的可能实在太多。
宁王在贞婕妤摔下来的当场就吓得面色惨白,跪在一旁,话都说不出来。直到皇帝抱起贞婕妤欲走,他才膝行而前,猛地磕了个头,“皇兄明鉴,臣弟……臣弟也不知这马为何会这样!”
皇帝没有理他,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声:“吕川,彻查此事。”
吕川忙恭声称诺。
见他竟似抱着贞婕妤就要离开,众嫔御都愣愣地站在原地,也不知是不是该跟上去。
然而走了几步他又停了下来,回头在人群里扫了一遍,最终落在顾云羡身上,“朕先送阿姝回成安殿。”
她不知他为何跟她解释这么一句,只能微一颔首,“臣妾明白。恭送陛下。”。
傍晚的时候,庄令仪在顾云羡的含章殿用茶。新烹的“紫笋”清香四溢,顾云羡看着杯中的茶汤,忽然想起,她第一次给那个人烹的茶,就是紫笋。
“也不知成安殿那边是什么情况。”庄令仪忽然道,“今日阿杭闹脾气,臣妾便没跟着去马场,谁承想竟错过了这么一场好戏。”
“确实是一场好戏。”顾云羡冷声道,“宁王进献的千里马竟会发狂,还那么巧摔了贞婕妤。”
庄令仪听出她的弦外之音,道:“娘娘是怀疑,这回千里马突然受惊发狂,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自然。”顾云羡道,“看今下午陛下和贞婕妤之间的形容,恐怕这回坠马,还牵引出了什么旧事。”
“牵引出旧事?”庄令仪蹙眉,“什么旧事?”
“自然是景馥姝和陛下的旧事。”
庄令仪眉头蹙得更紧。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好奇,陛下当初到底是怎么认识的景馥姝。”顾云羡道,“我总觉得,不会是在景馥姝成为她弟妹之后。”
她别过眼,看向窗外瑰丽无比的晚霞。如此绚烂,却终会消散。
如同她曾经可笑无比的真心。
顾云羡还记得,她第一次听到景馥姝这个名字时,刚成为太子妃不到一年。
阿瓷犹犹豫豫地跟她说了从椒房殿交好宫女那里听来的传闻:太子殿下有几次入宫参拜皇后娘娘,碰上了周王妃。
“周王体弱多病,入宫参拜向来都很少去,一直是周王妃代为前往,两个人会碰上也不稀奇。但奴婢听说,他们两人言语间十分自然,彷如旧识。王妃妙语连珠,还把太子殿下逗笑了呢!”
她当时愣了愣,强自镇定道:“不会的,殿下是识礼之人,不会做出什么荒唐之事。他只是……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