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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清景是微凉 作者:颜凉雨-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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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疯子撇撇嘴:“那有什么招儿,锅炉不拉煤来烧,你能自己生出暖气?”
  说着些没用的话,就到了熄灯时间,没辙,大家还是各自回床盖上了单薄的被。不知是今天特别冷,还是意识到没暖气了,总之我躲在被子下面一阵阵发抖,直觉得那凉气从棉被的四下各处往里钻,扰得人不得安宁。
  我努力给自己催眠,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不冷了。
  可是不行,这他妈非人的环境根本睡不着!
  “喂,你们不冷?”黑暗里,我听见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你、你说呢?”小疯子嘴皮子也不利索了。
  “没听晚上天气预报么,今天夜里降温。”周铖淡淡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因为寒冷,透着些紧绷。
  “操!”金大福骂,“还让不让人活了!”
  花花躺在床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知道他是不能说话,可听不见他的动静就是不安心。于是我特意问了句:“花花?睡着了吗?”
  那头捶了下床板,发出不大不小砰的一声。
  “呸呸呸,我说多少回了让你拍墙!木头屑都落我嘴里啦!”小疯子烦躁地翻了好几个身,然后又哀哀地叫,“冯一路我快冻死了……”
  我哭笑不得,叫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开锅炉的。
  正无奈着,忽然一阵咯吱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是有人从上铺下来了!我刚要纳闷儿,就听金大福疑惑出声:“周铖?”
  “让开点儿。”周铖的声音很低,衬得十七号更加安静。
  金大福没有再说话,而是一阵窸窸窣窣声之后,发出“嘿嘿嘿嘿”的淫荡笑声。
  我窜起一身鸡皮疙瘩,寻思着周铖这是抽什么风?大半夜准备人体摩擦生热?
  “冯一路。”周铖忽然叫我。
  “哎哎。”我他妈差点儿说小的在呢,靠!
  “你让花雕也来跟你挤一起,两个人睡怎么也暖和点。”
  我恍然大悟,不得不惭愧地反省自己的无耻和狭隘。
  “你们都有伴儿了那我呢!”小疯子叫起来,声音里有点儿不满,更多的确是紧张,就像被父母丢在火车站的小孩儿。
  我愣住,也犯了难,咱屋要是六个人倒还好说,可现在是五个……
  “花雕和我的被子都给你,你一个人盖三床,够吗?”
  “切,勉勉强强吧。”
  我不自觉扬起嘴角,得,周铖生来就是克容恺的,上帝创造的时候肯定这么设置过!
  “花花,”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周铖的提议非常有建设性,可我总觉得花花还在等我的首肯,仿佛只有我点头了,他才能行动,于是我言简意赅表达了立场,“过来。”
  没过半分钟,一个人悄然溜进我的被窝。
  我向里挪了挪,留出足够的空间给这娃,等他躺好,我很自然地把人搂住。
  被窝里很凉,但两具大老爷们儿的身体都很热,光是简单地抱着,就特温暖。
  “我要被压成肉饼啦——”小疯子不着调地吼上一句,翻个身,安静了。
  我莞尔,用力伸胳膊想把花花搂得更紧……
  “呃,你能再侧过来点儿么?”我小声对他说,气息低的只有我俩能听见,“我胳膊拢不住。”这娃看着瘦,身板倒真是厚实了。
  花花安静了两秒,忽然把我胳膊从他的身上拿下来,然后伸手抱住了我。
  花花搂得很到位……好吧我承认他胳膊比我长。
  第一次跟人同床共枕,这感觉有点儿奇妙,尤其是身体渐渐暖和起来之后,我竟然不大困了,于是小声地叨咕他:“全屋都没发烧就你发烧,点儿背。”
  我其实就是唠叨唠叨,没指望他搭理我,可被子底下忽然有只手弄开了我因为冷攥紧的拳头,然后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在我的手心上写了两个字:没事。
  没事。
  烧到三十九度,没事。
  挂了三天吊瓶,没事。
  狱医说烧再退不下去就有危险了,没事。
  去你妈的!
  “你没事,我有事。”我觉得嗓子有点儿发酸,“以前没人管你,你是死是活随便,现在你是我弟,你就不能死在我前面儿,而且还要健健康康特得瑟地长命百岁,听见没?”
  ……
  花花听见了,所以这倒霉孩子咬了我脸一口。
  尼玛什么习性啊这是!

  第40章

  入冬以来,我从没这么舒坦地睡过一觉。不需要蜷缩,不需要绷着身体,甚至不用担心翻身会带进来哪怕一丝就足以致命的冷风,我可以自由的舒展身体,想摆什么POSE摆什么POSE,哪怕外面天寒地冻,高墙电网,可被子里是我的天下。
  清晨,我做了个梦。为什么我会在梦里就已经知道是清晨了呢,这事儿可说不清。总之我梦见自己出狱了,然后捡张彩票中了五百万大奖,我用三百万买了别墅,一百万装修,一百万开了个皮鞋加工厂,然后大金子当保安,小疯子当会计,周铖搞市场,花花弄生产。没过多久,我们的加工厂就名扬海外,许多国际顶级品牌纷纷过来洽谈代工,贴牌,电视台也闻讯赶来,要采访我们背后的故事,更有甚者,中央听闻我们的事迹居然让新华社用一整版的版面只写几个大字——向冯一路同志学习。就在我立于天安门广场即将被授予“人民英雄”锦旗的光荣时刻,一声大吼石破天惊——
  “操的集合号吹几遍了你们是耳朵聋还是手脚不能动弹了,想关禁闭?!”
  扰人清梦是罪,扰人美梦是……死罪。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一条大腿跨在花花的身上,骑得很是舒服。花花也醒了,与我对视半秒,腼腆一笑。
  不要问我为什么会读出腼腆,因为我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屋子里多了个人,和瑟瑟冷风,俞轻舟站在水泥地中间,恨得牙根儿痒痒:“怎么着,等我挨个掀被子说‘乖宝儿起床’呢?我是你妈啊——”
  要说句公道话,王八蛋吼起来真没什么音色可言,为避免耳朵遭荼毒,我愣是忍住连天的哈欠挣扎着坐起来。
  那厢周铖和大金子比我快一步,已经快穿好衣服了。
  王八蛋像是不太喜欢看他俩,半转着身子瞟我,结果花花跟我前后脚坐起来,他那表情就开花儿了……
  “冯一路你怎么个情况?金大福和周铖的事儿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了,你怎么和哑巴也搞一起去了!”
  我黑线,这人什么思想!
  “你试试这天没暖气睡觉!别说花花,就是如花你也得抱!”
  俞轻舟愣住,半天才反应过来我的意思:“没暖气?”
  我白他一眼:“你自己去摸。”
  那之后没两天,暖气就来了,我不知道是不是王八蛋跟上面反应了,如果是,我只能说他还真没什么力度。因为暖气来是来了,可那热乎气要用力去摸才能感觉到,以至于都不能确定是真有还是让我们硬给捂出来的。
  睡觉还是冷,所以二二一的阵型并没有打乱。
  花花的拘束只在最开始,慢慢的这臭小子就放开手脚了,哪还有半点老实气儿,夜里我经常被他压得呼吸困难,生生给憋醒的。也不知道这娃什么习惯,跟老母鸡孵蛋似的,就喜欢把人压身子底下,没辙,我只能调整自身机能努力适应,倒还真让我摸索出一条身下呼吸法。
  小疯子说我天赋异禀,周铖说我挺能包容人,大金子对此未发表看法,花花则是继续沉默。偶尔被我抱怨唠叨两句,就乖乖听着,我要抱怨得情绪激动了,这家伙便会用脑袋来蹭我脖子,也不知道哪学的招数,偏偏在我这儿屡试不爽,一蹭,我就熄火,要不是老子自制力够强,贱爪早举起来摸那家伙头了。
  冬季最冷的日子,就这么在相互取暖中熬了过去。好几次半夜惊醒,我都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仿佛自己落进了漆黑的山洞,荒芜的旷野,密封的箱子,甚至偶尔,会以为自己还在采石场坍塌的碎石堆里。直到感觉出身上的重量,耳边的呼吸,温暖的热度,一颗心才会踏实下来,整个人也才真正安稳。
  我从没想过会在监狱里捞着一个弟弟,一群生死与共的朋友。
  就像我从没想过离开这里再变成一个人,该怎么活。
  容恺的小道消息从来都堪比官方新闻,且比官方还早上一大段时间,以至于减刑申请真的开始时,我们连材料的草稿都打完了。
  申请结果公布那天是正月十五,我们正围在活动室分元宵。元宵是食堂做好运过来的,因为我们在这里开元宵联欢会。事先,没人知道公布减刑会是联欢会中场休息的一个节目,以至于我刚放进嘴里俩元宵,就毫无准备地听见了自己的刑期缩成五年,好么,元宵当场从嘴里滑进食道,完全原生态无变形,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憋得我快成了张飞。偏偏大家都聚精会神听着自己名字,任凭我胡抓乱挠就没一个人看见这边,我当时真是哭的心都有,什么叫乐极生悲,为了一年搭上条命也算杯具界奇葩了。好在,我那乱蹬的脚刮到了花花,其实那一下不重,要是我,怕是都感觉不到,可花花却回头了,一点不留恋地收回放在俞轻舟身上的目光,改成看我,然后下一秒,猛然变了脸色朝我后背就是一顿捶!
  后来俩汤圆,一个咽下去,一个吐出来,天人永隔。
  小疯子说这事儿很诡异,不符合科学原理,要研究;大金子说我没出息,不就是减刑么,至于像范进中举似的;周铖可能本也想对我说什么,但在大金子发表完感想后,他便转而惊奇地看向对方了,你还知道范进中举?唯独花花,黑着个脸怒气冲冲地瞪我,仿佛我是这场无妄之灾的罪魁祸首。
  然后王八蛋在那边宣布,花雕,减刑十一个月。
  我反应了两秒钟,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花花!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自己减刑一年,我是激动,而听见花花减刑,我是狂喜,喜到我可以完全无视他的黑脸直接扑过去揉他的脑袋!
  花花任由我蹂躏,然后缓缓扬起嘴角,露出雪白的牙齿。
  最近的花花常对我笑了,但露齿的,依旧很少。我不止一次的和他说,你要大笑,这样才好看,才会显得整个人都很精神,他不摇头,也不点头,仍然我行我素,而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简单如花花,执拗如花花,只会为真正值得雀跃的事情开怀。
  那一晚,每个人都很兴奋,因为人人都不同程度获得了减刑,就像苦学十二年的孩子终于高考成功。大金子和周铖亲了又亲,小疯子在地上连蹦带跳,花花坐在窗台上没两分钟就坐不住了,跑到我床上傻笑,我摸了一把他的脑袋,问:“你出去了想做什么?”
  算下来,他的刑期还有两年多,我的也有一年半,可偏偏心情就像是明天便要出去一样,恨不得把未来的蓝图全都规划好。
  不知道,花花写,你想做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但看着花花认真的表情,我就觉得自己有责任规划。思来想去,一个念头渐渐成形:“老头儿还有个房子,我卖了能有笔钱,回头看看做个买卖什么的吧。”
  我给你打工。
  我乐:“可以啊,以后我当大老板,你当小老板。”
  花花愣住,想笑,可似乎又觉得表现得太开心不好,于是表情囧囧有神起来。
  我特喜欢花花呆头呆脑的样儿,跟个可以任人肉圆捏扁的小狗似的,当下没忍住,抬起胳膊就想掐他脸,却感觉到旁边一阵旋风,刮来个不速之客——
  “那我呢那我呢,”小疯子很热情,“我给你当会计?”
  “去,”我把圆圆的脑袋瓜儿推开,“怎么哪都有你。让你当会计?公司迟早成空壳,我又不是不想活了,”
  “切,你请我我还得看看心情呢……”
  小疯子话说的硬,悻悻离开的背影倒有那么点儿可怜。
  不知道为什么,二零零九年在我的感觉里过得飞快,真犹如白驹过隙,以至于几乎没有任何事情在我的心上留下记忆。世界发生了什么大事,没印象,国家发生了什么大事,没印象,每天就想着认真上工遵守纪律平平安安迎接出狱。
  唯一记住的,是秋天那场文艺汇演。
  演出团是什么名字我没记住,说是来这里慰问,有歌星,影星,甚至好些是电视上才能看见的大腕。我以为人家只是走马观花的来秀秀,可尼玛他真的敢走到我们这群人中间来,你想握手,他跟你握手,你想拥抱,他会先来抱你。我还跟一个特别喜欢的小品演员合了影,这在外面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却居然在这里实现了。他问我什么时候刑期满,我说明年,他说那快了啊,出去要堂堂正正做人,千万记住在这里吃的苦,受的教育。我觉得他这话说的太冠冕堂皇,可晚上回到十七号,猫尿还是掉下来了。
  如果从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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