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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父,”我的称呼让对方僵了下,一瞬间,我觉得特不是滋味,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我们这一家人,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我不想把事情弄的那么难看,可我蹲了五年监狱,五年啊,我在里面拼死拼活的劳动,没日没夜的做彩灯挖石头,我差点儿连命都丢在采石场!”
“一路……”
“不怕你笑话,我现在身上半毛钱没有,今天从监狱回来的钱还是这小孩儿帮我出的,他比我早出狱半个月,溜溜儿搁监狱门口冻了十来天就为等我,就为我说过我有房子我能给他一个温暖的地儿住!你们全家要过日子,可不能把我的日子绝了啊,老娘们儿刚才那架势就好像是我要逼死你们,可实际呢,这是你们他妈的要逼死我!”
“……”
“我知道我在里面这几年,我爹一直是你们照应着,包括后来出殡,办丧事,我都记着,我冯一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但你们总也得给我一条活路,对吗……”
我也再说不下去,我他妈没出息的自己把自己说哭了,操!
别开脸,我抹了把眼睛,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手里忽然被塞进几张钞票,没等我看清,就听见姑父沙哑而急切的声音:“这几百块钱你先拿着把今晚过了,明天,就明天中午,咱们再一起吃个饭,我肯定给你个交代。”
四百,我估计这是眼前男人这个月全部的可用资金。
“冯一路你个没出息的……房、房子要不回来,找的宾馆也、也破……还不如回监狱再蹲几年得了……”
“知道你心疼我,那也不用哭吧。”还是抱着我的腰嚎啕状。
“谁他、他妈心疼你了,我是心疼我自己……哇……”
我哭笑不得,一边摸小疯子的脑袋一边劝:“行了,不都说明天给咱们一个交代了么,就一晚上还熬不过啊。”
“熬不过!我想吃酱大骨,呜——”
“……”
小疯子一直哭到下半夜一点,总算痛快了,开始精神抖擞地数落我。
“你就是脑残,看不出他用的缓兵之计么?还交代?交代个毛!”
“我真是开眼界了,你家这亲戚极品啊,妈的占别人房子还他奶奶弄得三贞九烈!”
“我给你说,那房产证上肯定还是你爹的名字,只要咱去找律师,一告一个准儿!再不行我给几家电视台打热线,现在电视台就爱排这家庭伦理节目,要不就派个小分队给你调节调节纠纷啥……”
我只觉得有无数虫子在耳朵里爬,终于,扛不住了。
“你知道的还挺多,怎么同样蹲监狱我没这么广阔的见识呢。”再不搭茬我能被他活活说死。
“看电视啊,你当我这个半个月除了吃就是睡?”小疯子得瑟起来,恨不得我自掐腰向天笑,“咱现在要重新进入社会了,必须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你能耐!”我好笑地刮了下某人仰上天的鼻子,“赶紧洗洗睡觉。”
小疯子撇撇嘴,却还是听话地进了卫生间。
我疲惫地倒进床里,过往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我眼前过。我问俞轻舟要不要跳段芭蕾,我给花花饭菜他死也不吃,我一个人飙唱支山歌给党听,我在王八蛋别回头的叮嘱中转身……
从未想过,外面比里面还要难。
但,出来吧,出来了你才拥有自由,再苦,再难,与之相比都没了重量。
小疯子洗好后见我在床上呈大字状发呆,一屁股坐上来,正坐到我的肚子上:“想啥呢?”
好么,幸亏我下午没吃啥东西,不然这会儿就翻江倒海了。
把人掀下去,坐起,我才没好气道:“想你干嘛不回家,非跟着我这没出息的吃苦。”
小疯子是父母双全的,这事儿十七号都知道。
没心没肺的好处就是无雷区,不管是乐意的,不乐意的,总归炸不了,所以容恺只是老大不愿意地皱起眉头,嘟囔:“干嘛回去,我在里面那么多年他们一次没来看过。”
“好歹也是爹妈……”
“屁。”
我不喜欢这个回答,非常。
小疯子起先没注意,后来把电视机频道调了一个遍,才发现我安静得有点儿不对劲,一回头,看出我不爽了。
丢开遥控器,小疯子爬过来戳我腿,一下,又一下,特认真,仿佛那不是普通的腿,而是金华火腿。
“他们把房子卖了,听说搬到XX市了,那头有个科研基地一直想要我爸过去,而且走的时候我妈就已经又怀了,他们有指标,可以再要一个……”小疯子的声音闷闷的,却异常平静。
我第一次听他讲爹妈,还不如不听。
“所以你就别劝我了,也别说什么血浓于水的废话,血浓于水是因为血中大部分为水,然后还有红细胞蛋白质白细胞无机离子等等,故而浓度才……”
“睡觉。”
“啊?”
“我说你别叨叨了,赶紧睡觉。”
“冯一路,你一点都不热爱学习……”
后半夜我做了个梦,梦见我有一幢大别墅,然后十七号都出来了,天天在我的别墅里唱歌跳舞喝酒哈皮,他们说外头果然比里头舒坦,他们说再也不会二进宫。然后我就醒了,额头都是汗。
是的,外头比里头还要难。
但这事儿一个人知道就够了,我衷心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小疯子没心没肺的知道等于不知道,噗,所以可以忽略不计。
另外,今天晚上一点半的飞机要去阿布扎比了,工作需要。也不知道要在那边呆上一年还是两年,不过好在那头有网络,更新神马的应该不成问题,只是有点舍不得祖国,噗。所以下次更新时间真的不敢保证,但我承诺,只要一安顿好,马上恢复更新,估计也就几天的事情吧,因为要安排住处,接手工作神马的。
凉壮壮第一次出国,有点忐忑,抱住所有看文的朋友!
第44章
“冯一路,还等啥啊,这都过半个多小时了,他肯定不会来啦。”容恺百无聊赖地用吸管在冰水里吐泡泡,偶尔用力过猛,便有点点水花落到桌面。
我心里有点烦,而在容恺持续的念叨中,这种烦就变成了烦躁:“说了不用你过来,非跟着,一分钟不说话能憋死你不?”
容恺松开吸管,对着我叹口气:“冯一路你不能逃避现实……”
现实就是,我们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这里,信誓旦旦要给个交代的男人,没出现。
我很庆幸自己没脑袋一热就顺着小疯子点了满汉全席,不然未来半个月我俩就得去人家后厨刷盘子洗碗了。
“你就是心太软,让人说两句就糊……”小疯子还在数落,可就在我以为他又要喋喋不休的时候,话头却戛然而止,然后数落变成了一声微妙上扬的讶异,“哟!”
顺着小疯子的目光,我看见了一只脚刚刚踏进店门的男人。我怀疑他是跑马拉松过来的,因为他的肩膀不住地抖动,怎么瞧都是个气喘吁吁的样子。
“这边。”我高高举起手,很体贴地减少了他盲目搜寻的时间。
看着男人快步走来时,容恺在桌子底下拿脚揣我:“他怀里那文件袋不会是什么危险品吧?”
“比如呢,”我被小疯子的被害妄想症逗乐了,“邮包炸弹?”
“或者是炭疽热,谁知道呢,”小疯子懒洋洋地打个哈欠,“反正总不会是房产证。”
说话间,男人已来到跟前,因为我和小疯子是面对面坐着的,故而男人站在那儿犹豫半天,也不知道坐哪边好。
“这儿啦,”小疯子往里挪挪,然后拍自己的长条沙发椅,示意请坐,“你还打算坐那边儿和他拧着身子说话啊。”
男人如获大赦,忙不迭坐到小疯子旁边,这才抬起头,与我面对面。
午后的阳光正好,从落地窗照进来,映得一切都清澈明朗。
我第一次真正打量这个我喊了二十多年姑父的男人,赫然发现,除了苍老,他同许多年前并没有任何变化。依旧不太敢长时间直视别人的眼睛,永远佝偻着背,缩着个肩膀,像无数不成器又怕老婆的男人一样。
我想开口叫他名字,因为这样比姑父显得更生疏,也便于我们接下来的话题展开。可是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我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依稀记得他姓王,然后呢?没了。记忆中这个人不需要名字,永远安静地站在姑姑身边,永远会在我叫一声姑父之后,温和笑笑,抬手摸摸我的头。
“咱们也别兜圈子了,”我决定放弃任何称呼,直奔主题,“你说今天会给我一个交代,来吧,我听着呢。”
男人咽了咽口水,像是在很艰难地组织语言,我用指关节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富有节奏的压迫。
终于,男人把手里的文件袋猛地推到我面前,没头没脑地来了句:“对、对不起,因为银行人多排队花了挺长时间……”
我歪着脑袋,半张着嘴,像个白痴似的愣在那里,完全无法参透对方简单话语中的深奥玄机。倒是小疯子快我一步把文件袋抢过去,三两下倒出了里面的东西。
厚厚一沓人民币掉出来的时候我半张的嘴变成了全张,及至另外一样东西露出全貌,我下巴要砸到桌面了。
还是小疯子先惊呼起来:“操,还真他妈是房产证啊!”
我有点晕,我需要时间来理清此刻的局面。
“我说什么来着,就是你爸的名字嘛!”小疯子不需要,他只认实实在在的东西,“这钱刚取的?那都不用数,整一万没跑儿。”
不再理亢奋中的容恺,我直截了当问对面的人:“你什么意思?”
男人低着头,仿佛和他对话的不是我而是桌面:“一路,我们真是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了才用了你家房子,也没想到你会提前出来,不过你爹就留了这么个房子给你,我们要占就真不是人了,所姑父今天把房产证还你,也算……让你心里有个底。”
我眯起眼睛,问:“那钱呢?”
“这个……”男人忽然抬起头,看向我的目光里满是恳求,“你看能不能让我们再住上一年,等明年那个房子下来我们马上就搬!”
我愣住,千算万算没算到会是这么个情况,一时有点应对不来。
小疯子却听得明明白白,直接回绝:“拉倒吧,就冯一路家那位置,没个一千五六你下得来么,你真心想租也行,两万块钱,我可一点儿没坑你。”
“我知道一万块钱是少了,”男人干哑的声音透出浓浓的疲惫和为难,“要不……”
要不什么呢,他根本没别的招儿,所以他要不不下去。
我不忍心再沉默,因为我总觉得他的肩膀随时会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中垮掉:“今天这事儿,姑姑知道吗?”
我心里隐约有答案,因为老娘们儿绝对不是这么个行事风格。
果然,男人摇了下头。
“那钱哪来的?”他家的情况没人比我更了解,所有流动的不流动的资金都在老娘们儿手里,男人就是刨地三尺,也刨不出二两银子,除非……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男人自嘲地苦笑,“都是这些年一点点抠着偷着攒下的,也不知道能干什么用,就……你知道的,男人总想自己留点儿……本来你弟结婚的时候钱不够,我想拿出来的,可后来你姑把房子卖了,我寻思也就用不上了……”
“操,不带苦肉计的,”小疯子没好气地嚷嚷,“你们家要真想还房子还用拖到现在,昨天晚上就该应了,你媳妇儿半点还的意思都没有,你当我们是瞎子啊!”
男人被说得无地自容,脸憋得通红,但还是努力和我磕磕巴巴地解释道:“你姑那人……是爱贪点小便宜,但房子这么大的东西她不敢真动的,昨天……昨天就是儿媳妇在,她一时没了主意,所以……”
“那今天她该有主意了,”我想笑,最好是皮笑肉不笑那种特带范儿的,但却怎么都弄不出来,脸像木了一样不听使唤,只能作凝重状,“如果知道你背着她把房产证给我,肯定要跟你闹个天翻地覆。”
男人沉默半晌,才勉强笑笑:“总不会离婚的,一起过了这么多年,这点儿把握我还有。”
小疯子在桌子底下踹我,明明是小短腿,可他妈真有劲儿,疼得我龇牙咧嘴,无奈,我只好用夺命剪刀脚将其扑棱的蹄子死死夹住,然后终于对着男人露出了毫无感情地冷冷一笑:“记着,这房子永远是我的东西,我想什么时候回去拿都可以。”
男人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眼眶忽然就红了,一个劲儿哈腰说谢谢谢谢。
“省省吧!”我用力把他推起来。让长辈鞠躬,折寿。
“冯一路你就是个彪子!!!”
餐厅里只剩下我和容恺,他愿意喊就喊去,横竖少不掉一块肉。
“昨天是缓一宿,今天倒好,直接缓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