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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姥姥身前叫一声姥姥,听见我的声音,姥姥总是非常高兴。姥姥有时摸下我的脸,有时拍拍我的头。有几回我进门时故意蹑手蹑脚的不弄出响动来,可姥姥总是能准确地喊出我的名字。我先后尝试过多次这种把戏,可一次也没有在姥姥那里蒙混过关。那时我甚至怀疑,姥姥的眼睛是否真的看不见东西呀!我转而又断定,姥姥虽然失明了,但她一定还有另一双不为人知的目光,那目光对周围的世界洞若观火,明察秋毫。于是,我就不再与姥姥玩捉迷藏的把戏了,一进小翠家门我就径直走到姥姥身边,我快乐地喊她姥姥,她就用那双已经布满老年斑的手在我脸上摩挲着。这种过程后来就渐渐成为我与姥姥之间的一种默契行为。我和姥姥的这种游戏最初使得小翠感到一丝惊异,她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姥姥,对姥姥的意图似懂非懂不明所以;然后又鬼精灵般冲我眨着眼睛,欲言又止似笑非笑,脸上的神情有些许失落,但更多的是幸福和满足。小翠脸上呈现出的丰富表情让我心存疑惑。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她是赞成还是不赞成呢?少女的心思你难猜呀!后来小翠对我和姥姥之间的事情就习以为常了,每次我进她家门的时候,她知道我和姥姥的惯例,有时甚至故意瞅都不瞅我一眼,该干什么干什么。小翠的姥爷,也就是刘老夳,那个在钢厂远近闻名的大工匠,对我们这种老少之间的默契举动也是一半惊讶一半惊喜,那老头儿总是有意无意地打量着我,而当我把目光转向他时,他又总是傲慢地快速避开,根本就没有进一步交流的意思和打算,也不停下手中的活计,或是猫着腰在园子里铲地,或是坐在院子里摆弄着他的那一堆坛坛罐罐和废铜烂铁。但我能从刘老夳威严的目光中感受到一种温暖。我明白刘老夳温暖目光中包含着的成分,那种目光只有在亲人之间才会有,与小翠看我时如出一辙。
小哇,姥跟前有个小板凳,坐那儿,跟姥说会儿话。姥姥把手从我脸上移开,沙果树叶漏过的阳光照在姥姥身上,斑驳一片。
小翠呢?明天我们得去钢厂报到了,姥,这是小翠的通知书。我把装通知书的信封塞到姥姥手里。
小翠跟她姥爷上哈拉滨了。姥姥总是把哈尔滨叫哈拉滨,我和小翠给她纠错过数次,姥姥就是不进盐精。
去哈尔滨了?去哈尔滨干啥?我咋不知道?我奇怪小翠竟然没告诉我她去哈尔滨,我一声不吭地在姥姥身边坐下,在心里头开始埋怨起小翠来。
姥姥迟疑了一下,说:啊,是这么一回子事,那不是她二姨家的大小子要结婚么,小翠跟她姥爷随份子去了。
见我不吭声,姥姥又问:小哇,你刚才说要去钢厂报到?你和小翠都进钢厂了?
姥,我分到炼钢车间了,跟二宝他姐一个班组,小翠的单位是物资处,二宝去了冷轧辊。
全是国营工人了?小翠也是了?姥姥高声问。
对呀,姥姥,我们这届技校生一股脑被钢厂连窝端了。我告诉姥姥。
哎,这可真好,小翠知道了一定高兴。姥姥叹息一声,那声叹息像是从心里发出的一样,姥姥眼里竟然涌出了泪水。
小哇,跟姥说心里话,你真的喜欢小翠?姥姥不知道怎么回事,竟问起这种简单和幼稚的问题来了。我咋回答姥姥呢?说不喜欢吗?那怎么可能啊。说喜欢么?可我真的无法说出那简单的“喜欢”两个字来。我觉得自己对于小翠的感情远比“喜欢”更丰富,也更沉甸甸。但我实在找不出更准确的语言来表达当时的感受。于是就含糊其词的“嗯”了一声。
姥姥有点儿不满意我的回答方式,说,俺家小翠可是喜欢你呀,有时晚上做梦都喊她的祥子哥。姥姥慢声细语,拉家常的口吻里竟然带着些许与话题本身默不相干的伤感,说伤感可能不准确,说凄凉又实在是有些过分,总之那个夏天的午后,姥姥的语言表述真的是令我感到非常地纠结。
我把小板凳往姥姥跟前凑近一点儿,我拉起姥姥的手,放在我胸口那儿,说,姥姥,您不放心我和小翠?跟您说吧,小翠就在我这儿呢,她天天都在我心口这儿跳哪,崩崩地跳,不信您摸这儿。我攥紧姥姥的手,把它紧扣在我心口那地方。
姥姥笑了,姥姥明白了我的意思。姥姥的脸色却并没有晴朗,依然有一层乌云笼罩着,使得那笑显得有些僵硬。
姥姥是不是曲解了我呢?或是还有其它原因?其实,我岂止是喜欢小翠呀?我觉得小翠早已成为我命里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了。哪部分呢?当然不是手臂和大腿,也不是屁股和脑袋,好像小翠是长在我心口附近的一腔子血肉或是肺子里呼进呼出的绵绵气息。我的手臂是用来抬举东西的,我的大腿是给双足提供动力的,我的屁股具有多重功能,包括我此时坐在小板凳上坐在姥姥身边,就是因为屁股发挥作用,使我稳稳地坐着不至于摔倒;至于我的脑袋瓜子,它们的功用大家都知道我不提也罢。我说小翠不是我身上的这些物件,是因为我平时基本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或者说即使我感觉它们的存在,在我看来它们也没有我的呼吸和心跳重要。我模糊地认为,我朦胧地意识到,假使小翠是我身体的一部分的话,那小翠只能是我的呼吸和心跳而不是其它。当然我的这些想法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跟小翠也没流露过半句。月色朦胧的夜晚,在江边柳毛子里,我疯狂地搂着小翠耳鬓厮磨时,我觉得她的心跳就是我的心跳,反之亦然;或是在江东荒芜的瓜地里(土地退耕还林后,那片瓜地被长青乡废弃了,成了一片黄沙岗子),我俩在沙地上滚来滚去时,我亲着小翠,亲得她几乎透不气,那时我觉得我的呼吸就是小翠的呼吸而不是其它。
小哇,姥跟你说,小翠这丫头是个没爹的人,她爹死得早,我那女儿又嫁了别人。姥姥低头摆弄着手里的棉花。
小翠也没个哥哥姐姐啥的,她把你当哥呢,往后不管遇到啥事,你都照应着点儿她。这是姥姥那天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嗯。我答应一声,离开了姥姥。
姥姥是那年秋天没的。姥姥在沙果树下无疾而终。姥姥走时,家里没人,只有沙果树陪着她。有零星的熟透了的沙果落在姥姥怀里,姥姥动都不动它们一下;有一片焦黄的果树叶在秋风中飞呀飞的,最后落在姥姥灰白的头发上时,姥姥就睡过去了。后来,刘老圶把姥姥的骨灰埋在了沙果树下。刘老圶对小翠说,让姥姥睡在果树下,他心里头踏实,看到沙果树,他就知道姥姥在那儿等他呢。 。。
祸根
我和二宝小翠虽然进了钢厂,但是情况并不乐观。钢厂不景气,工人百分之八十放假在家呆着,我们这些新工人就更没班可上了。虽说没活可干,可钢厂却不让我们在家呆着,每天按时上班参加各种培训。钢厂左边是热电厂,右边是重机厂,老辈人过去就用一句顺口溜来形容三家工厂:穷钢厂,富热电,重机厂是个养老院。现在轮到我们这辈人了,情形一如既往地沿续着,一点希望都看不着。每天的培训纯属在走形式走过场,我和二宝小翠实在懒得听培训老师的说教,三天两头地逃课。二宝他姐夫刘长岭倒腾西瓜,让我俩入伙。红英姐坚决反对,说刘长岭根本就不是做买卖人,干啥赔啥,干猪猪赔,干狗狗赔。我接话说,姐呀,猪赔和狗赔都跟咱们没关系,只要人不赔、挣着钱,那就是硬道理。红英姐急着冲我连连摆手,说,哎呀,我意思错了,是猪不赔狗也不赔,是他刘长岭赔。我又说,猪狗都不赔,俺姐夫就更不能亏本了,我和二宝跟他干定了。红英姐气得一跺脚转身走了,扔下一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和二宝没听红英姐的。我从家里拿了不少钱,跟刘长岭开始折腾。我想让小翠也加入进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可小翠那段时间不知是怎么回事,隔一阵子就和他姥爷刘老圶去一趟哈尔滨。问她原因,小翠吱吱唔唔不肯说,问急了,她就扔下一句,别磨叽了,以后再告诉你。西瓜生意做得正在兴头上,我也就没再问小翠。折腾有一个月吧,由于整天晒在日光下,我瘦得快成黑猴子了,二宝呢,快变成个大猩猩了。辛苦自不待言。可到最后分成时,不想却让刘长岭给涮了。他拿着我们三个人的钱进了赌场,一宿过去,把钱输个精光,连根*毛都没剩下。刘长岭虽然信势旦旦地说一定会把钱还给我们,但没说还钱的具体时间,他一个小集体工人,没班可上,拿什么还哪!二宝和刘长岭吵翻了,二宝说,我的钱你可以拖一拖,但祥子的必须还给人家。刘长岭说,姐夫这不是口袋空空吗?以后有钱立马就给祥子。刘长岭还说,他原想准备进赌场大捞一笔,让大家手里宽裕点儿,可谁承想那天手气实在不佳,好运根本就不在他这边。二宝对刘长岭恨得牙根直痒痒,可也实在拿姐夫没办法。他心里从此对姐夫埋下了不满的种子,这不满终于在几年之后酿成一场大祸,给刘、李两家造成无法弥补的创伤。
我单独找了刘长岭两回,我说,姐夫,那钱你得尽快给我,我有用场,那是我和小翠准备结婚买房子的钱。刘长岭不耐烦道,情况你不是都知道吗?我眼下真没钱,你让我咋办?有钱我还能不回你?刘长岭理直气壮。那态度说明一个道理:欠钱的是大爷,要钱是孙子!我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刘长岭见我情绪低落,语气缓和下来,说,祥子,你也别急,买什么房子啊,你和小翠的事还不一定咋地呢?
我的火气上来了,当即质问他说,姐夫,你说这话啥意思?
刘长岭说,没别的意思呀,我是说小翠也许不适合你。
我简直都想把巴掌甩到刘长岭脸上了。他不仅让我吃了一顿哑巴亏,使我初步体验到人性的险恶,现在竟然对我和小翠说三道四起来。我觉得胸腔子发闷,转身离开他时,我冷冷地说道:我和小翠合不合适,你没有说话的权利,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刘长岭在我身后恶狠狠地说,小翠是个病秧子,跟她结婚,你就一辈往里搭钱吧。
原来,刘老圶几次领小翠去哈尔滨是去为小翠看病,小翠的肾出了问题,街坊邻居早传开了,只有我一个蒙在鼓里。 txt小说上传分享
恋情与月色无关
月亮躲在云彩后面不肯出来,秋虫在草丛里发出一阵阵的哀鸣。从红岸公园假山上,透过黑幽幽树木的缝隙,能隐约看见远处姨江灰蒙蒙的一条长练。假山下衰败的丁香花丛中有人在唱二人转:
五更里啊,月儿发了白呀
叫声郎君你快点起来
外边地金鸡叫啊
窗户都发白呀
一送送到那大门外
那么咳呀 咳呀
问声郎君多暂还能来呀啊
唱野调的是个男人,声音哀怨凄凉,惊飞了一只夜鸟,“扑啦啦……”,伴随着响声,那只夜鸟快速掠过林间,消失在夜幕中。我打着寒战,搂着小翠的胳膊发出一阵痉挛般的抖动。到不是天有多凉,事实上秋风很是温柔且不乏热度;我也没感冒发烧,身体完全正常。我打寒战发抖是因为心里头被小翠的病闹的。家里让我跟小翠黄。东北人,尤其是黑龙江人把青年男女停止恋爱关系称之为“黄”,比如说,你跟那谁谁黄了吧,就是两个人不处下去了,拜拜了的意思。我跟小翠以前处着的时候,我妈就不是太赞成,但她也没明确地反对过,态度处于模棱两可之间。我妈不喜欢小翠我能感觉得到。她不止一次地叹息着说,小翠咋跟你一样瘦啊?以后你俩可咋生活呀?我说,妈,你操那份闲心干啥,又不是你跟我过一辈子。我妈喜欢把日子和人的胖瘦联系起来。她认为瘦人的日子要比胖人的日子过得艰难。我妈说,同样是刮风,弱不禁风的瘦子遇到风就一步三打晃,可是胖子就没这个麻烦,风咋吹都没事;再有天冷时,瘦子冻得直哆嗦鼻递拉瞎的,可人家胖子呢,天头再冷,胖子还有三尺膘呐!
我妈觉得,她的儿媳妇体格首先得好,最好是那种**型的女人,就像李红英那样的,至于模样俊俏与否反而不那么重要。我妈说,那样结实的姑娘看着让人舒服,养眼,插上根筷子就能长成一棵大树,撒上把种子就是一片庄稼。我妈的歪理斜说让我哭笑不得。我赌气反驳,老母猪又胖又肥,你找它当你儿媳妇吧。气得我妈直骂我王八犊子。
哥,你冷了?小翠的脸贴着我的前胸,两手紧紧扣住我的后腰,悄声问。
不冷,啥事没有。我安慰她。
沉默片刻,她又问,你妈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