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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说着,就见方太太的大丫环从门里转出来,一路疾走过来,笑道:“沈小姐,陆少,原来你们逛巷子去了。太太在上房寻你们吃茶,人也找不到,可把我急坏了。快请罢!”
方太太在上房坐着,特地沏了一壶金针,着人备下好些精致点心,见他们来了,一面让陆子峥坐在上首,一面道:“你们说些什么,这么热闹!”
陆子峥谦让了一次方坐下,道:“方才在街上有个卖货的,本想让咱们买些小玩意,听我喊她一声沈小姐,就道,‘您两位原来这么生分,看来也不见得会掏钱买点儿什么,我还是算了罢。’”
沈黛抿嘴笑道:“最末两句,分明是你加出来的。”
方太太道:“咱们都管她叫小黛,你也一样,跟着喊就是了。”
陆子峥道:“我怕喊了,她又不高兴,又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黛听他故意把刚才的话反着说,也有一点赧然,就道:“这一句,可也是你加出来的。陆大少爱怎么叫,就怎么叫罢。”
方太太也附和几句,三人谈得渐渐热闹,正当时,那大丫环折进屋来,道:“太太,王处长来了,找陆少呢。”
方太太看王觉仁坐了车赶来,急得额头生汗,似有急事要办,一边赶紧叫人看座看茶、拿折好的冷毛巾来,一边打趣道:“每回王处长一来,准没有好事!”
王觉仁也笑道:“哟,是我坏了气氛了,得嘞,我来请陆少写一封书,写完了,我马上就走!”
方太太道:“像我们赶你走似的,王处长,你要留,就是留下来吃晚饭也成!”
王觉仁话一出口,才想起不对,原来前天陆子峥策马出城去,返时引缰伤了手腕,这几天凡有需要签字批注的,都暂且搁置一旁。写书信这事儿,他本可以代笔,无奈他的那一手字和他的人一样,宽厚胖实,实在难登大雅。
一时间问题难了起来,王觉仁干坐着,不免觉着有些尴尬。
沈黛看了看他,对陆子峥轻声道:“算了,我替你写罢。”
陆子峥想了片刻,摇头道:“信是谁写,笔迹别人一看就知。”
沈黛微笑道:“你只把话告诉我,我拟写一封,到底行不行,你看了再说。”
方太太在一旁听着,道:“小黛说的是,让她替你写了,行与不行,都好说!”说着朝外头吩咐,让人拿了笔墨纸砚来。
沈黛听着陆子峥口述,伸手折起一道袖口,磨了墨,按肘在纸上一气写道:“张元吾兄谨启:
上月伯母大寿,汝家发函设宴,其时适逢北平局乱,弟实进退狼狈,诸事告急,应付不迭,抽身乏术,未能亲至登门拜贺,请兄见谅,谨此上贺表一封,遥叩伯母寿辰。今北平稍定,偶闻兄自德国学成归,乞盼北上,共谋雅计。如不得空,往来书信交通也可,见字如晤,亦可以商事。此祝夏祺。盼回。
陆子峥谨上”
陆子峥接过来一看,言辞妥帖,果然笔力不浅,另外字字清奇刚劲、筋骨独到,全不像寻常的簪花小楷,便折起纸来,递给王觉仁道:“行了,就拿这个去吧。”
沈黛笑道:“你方才还说不行,现在再看,好是不好?一封信罢了,旁人看在陆少的署名,再不想搭理,总要应付回信。究竟谁写,写的怎么样,有什么要紧?”
陆子峥道:“方伯母,你看,我说了一句,她有十句顶我。”
方太太听着,在一旁拿绢子按了按粉,玩笑道:“十句怎么了?咱们小黛高兴,说一百句也使得的。”她看得出来,陆子峥虽没什么表示,也并非无意,只要笼络住了沈黛,方家和陆家的关系,就是只会好不会坏的。旁人都道陆子峥绝顶聪明,又爱惜毛羽,向来对风月□□避之不提,其实也未必如此。她自己,连同两个女儿都嫁得很好,十几年过去,她也逐渐知道,相思情爱、你侬我侬,不过是听几次堂会、吃几顿饭的功夫,但凡是个人,总逃不过这一劫。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因为渣游戏竟然断更了,简直玩物丧志敲打自己!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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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沈黛在方家待了大半天,一直等到下午四点钟才还。她从胡同的另一头回来,先顺路去了趟喻家,恰好喻兰卿不在,就留下来,陪喻太太讲一会儿话。
喻太太依旧卧病,虽然敷了一些粉,还是显得脸色有些黄,见她来了,便支起身,道:“沈小姐,来,坐,坐!”
沈黛坐在靠床的椅子上,关切道:“喻伯母,近来身子怎么样,好一些么?”
喻太太并不答她的话,叹了口气,问道:“兰卿说我家先生出远门出差,现在莫说一个月,就连两个月也到了,怎么还不回来?沈小姐,你和兰卿常在一处玩儿,我只想问问你,她说得真么?”
喻意祯在胡同口被人接走,自此音信全无已经数月,难免惹人猜疑忧心,沈黛知道兰卿的苦心,也不能说出实情,怕激起喻太太的病来,就安慰道:“自然是真的。喻先生倘若有个长短,兰卿早该急得慌了,怎么敢撒谎来骗您?喻先生怕是公事在身,实在忙得很,兴许无暇回来一趟。但您放心,他一定好着呢。人家常说多思多虑最伤心,您呀,只要养好了病,一切都不成问题。”
喻太太听她一番劝慰,想了想也有道理,顿时心下好受许多,点头拉着她的手道:“那就好,那就好。我是每天不得好睡,就怕忽然传回来消息,说他……你看,他不在家,一切都靠兰卿撑着。兰卿虽然比你大些,和白小姐年纪相当,却没有她的活络稳重。这孩子要去听个戏唱个票,我历来是不许的,现在也由着她去了。”
沈黛听她诉说苦衷,就想起自己早逝的母亲,那时年龄小不知事,现在回想也有一番感慨,就温言笑道:“兰卿聪敏灵惠,自有别人学不来的好处,伯母焉知咱们不羡慕?”说着从袖子里拿出前几日买的香囊,伸手给挂上床幔子前,道:“端午时买的,都说是辟邪纳福的,伯母喜欢,就留着赏玩罢。”
她看喻太太病容不减,也不敢留着多说话,怕劳神分心,又坐了一会子,就起身告了辞。
沈黛从胡同那一头走回来,就听到萧宝络的嗓门传开:“哦哟,赵先生,赵巡长,慢走哇!”紧接着看到萧家姐妹送赵麻子一路出来。萧家的门开了又关,紧接着就是骂声响起:“不要脸的贱胚子!你和他眉来眼去,够得意吧?”
沈黛忙敲开自家的门,一面进去一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骂了一整日,还不消停么?”
□□摇头道:“咱们也不知道,这刚吵起来哪!也不知道今儿怎么了,上来又是骂又是砸,凶险得很!”她的话刚完,从二号萧家里头掼出一只铜水壶,“砰”地一声砸在离白家很近的地方。
□□吓了一跳,赶紧拉她进到院子里:“沈姑娘快进来,仔细被砸着!”
白芙侬听到声响,也披了衣从东屋出来,道:“怎么一回事?”□□笑道:“左右不干咱们的事,对面二号吵得凶呢。姑娘快回去坐罢,我刚把沈姑娘拉进来,您又出来了,可忙死我!”
白芙侬让她俩一起进来坐了,坐着用粽叶包些端午时的粽子,一面道:“停停吵吵骂了一天,你倒好,出去躲清闲。”沈黛道:“王家不是来了人到北平,你要愿意,也出去好了。”
白家已和世交王家有了婚约,王家小少爷王质跟着白家夫妇上天津卫去,白芙侬也不评好坏,只留在北平照旧生活,听她一说,才笑道:“他家来的人,我顶多叫一句伯父伯母,又不熟悉,去了做什么?大眼瞪小眼,忒傻!”
沈黛坐在她旁边,用白线缠起长肉粽,芸豆沙粽用花线、金丝蜜枣粽用红线,缠了一半,忽听二号里萧宝络爆发出一声极响的叱骂:“不要脸的小娼妇,赵麻子做了巡长,你就跟他眉来眼去,勾男人你倒在行。一双眼睛转来转去,贼!人家哪,人家当你是暗门子!”
沈黛惊了一跳,失手把粽米散了一桌,信口道:“这个粽子叶不好使,怪难包的。”
白芙侬道:“胡说,分明是你的手笨。”□□看小主子抿着一点笑,分明是故意使坏,就帮腔道:“我看也是粽子叶不好。”白芙侬笑起来:“你们怪粽子叶,你们都别吃。”
那厢蒋丽荣不知道摔了什么东西,玻璃声响了一阵,道:“赵哥儿当了巡长,你是嫉妒吧?本来么,哪有女人当巡长的事。我不过平日犟了几句,你就这么诬陷我!”
萧宝络甩手给了她一个耳光:“这屋里哪一件是你的东西?你也配摔东西?你是想嫁了跟他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暗地里偷偷拉手,好不要脸!”
蒋丽荣的眼镜被打得歪在一边,一双小眼睛立刻瞪起来,冷笑道:“我爸都舍不得打我,你打我,你敢打我?”萧宝络的声音一扬,震得窗户纸半边响,仿佛要全胡同听见:“我是打你,把你当亲妹子似的,你在后头阴我!我放账做生意,你敢说没在外头讲我的坏?你那穷鬼样的爸不打你,你滚回去哪!老娘犯不着养一只白眼狼,还不如养条狗,我给狗好吃好喝,还能听它叫几声!”
沈黛听着言语污秽,不由皱了皱眉,等一会儿稍安静了,才道:“各色的粽子,挑一笹笼出来,给六贝勒家送去?”白芙侬道:“好歹是个贝勒,连这一点粽子也看得中?”
沈黛笑道:“六福晋的身子一直不爽快,听说连吃了几个月八宝养荣丸,还是不见好。咱们送过去,是咱们的意思,他家看不看得上,那倒无所谓了。”
白芙侬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对面响起更尖锐的哭骂,隔着窗户纸针一样地扎进耳朵里:“我也二十三了,哪能像你?你自个儿想着攀高枝儿,想成三十岁嫁不出去的老小姐,要拉得我也这样么?赵哥儿凭本事当了巡长,你就嫉妒!”
“老娘嫉妒他个屁!你也不问问,他半斤八两屁都不会一个,巴结上陆公馆的二少爷,给人家捧鞋人家都不要,赏他一个巡长。你去呀!去跟了他,趁早嫁过去,就当你死了,老娘也乐意!”
沈黛听着“陆公馆”一句,不由皱了皱眉头,就听□□道:“完了,这下可坏了。那萧姑娘是东三片胡同管事,那个姓赵的又成了巡长,可不要再找大伙的茬么?”
巡长地位低微,连个正经的芝麻官也算不上,也向来选择颇忠厚老实的人来当,白芙侬也暗觉得奇怪,道:“哪里来的混混子,他也配。”
□□知道小主子从不说人一句坏,现在听了这一句,不由拍手道:“连姑娘也说他坏,那真是坏得烂心了!”
却说那一边,蒋丽荣哭骂着甩门回了西屋,萧宝络一腔恶气没处使,便喊了一个心腹老妈子拿几碗茶来,一口气喝了,向她道:“小老妈,你看看,我怎么样对她,她怎么样对我?这小娼妇!赵麻子有个屁的本事?我告诉你,那天我在稻香村碰到他,他早一五一十跟我说了。他有个朋友,巴结上陆公馆的二少陆亦嵘,吃酒的时候告诉他,他看中的那个女戏子花悦怿,是搞什么恢复前清活动的,教他留神。你猜赵麻子怎么着?他立马求爷爷告奶奶,请人家帮着引荐给陆二少爷——就差给人家跪下!”
那小老妈道:“陆二少爷这样的人物,怎么肯见他?不过小姐,我听说呀,皖系府里是陆三少管事儿呢!”
萧宝络道:“你别打岔,只听我说。听人说,陆二少爷最喜欢交朋友,什么三教九流,偷偷地都结交一点,竟然倒也肯见他!赵麻子见了陆二少,添油加醋地讲,讲花悦怿是什么妖女啦,什么恢复清朝啦。吓,他边对我说,我就边寻思,他这个人往后我可得留个心,损不损你说?”
小老妈道:“是啊,先前还中意人家,一转眼,什么话都能编排出来,多阴哪这人!不过陆二少就为这事儿,给他一个巡长当?”
萧宝络扭了扭胖腰,道:“可不是?人家是陆公馆的少爷,拔一根毛,也比赵麻子腰粗!姓赵的那天跟我坐着,把这前因后果说了又说,得意地不得了,我心里就想,你等着吧,看以后你姑奶奶不给你来一下子!当个巡长,能风光多久啊?”
“不过小姐这可没准,巡长好歹算个名头啊。我看哪,您还是要小心着。还有蒋小姐,我看她跟姓赵的眉来眼去的,也没个好!”那小老妈低声说了几句,听到蒋丽荣在屋子扯着脖子喊人,再说了几句,只得先去了。
夜色还未至,陆亦嵘就早早回了家,看自己房里的丫环兰锦从楼上下来,就问道:“怎么样,老爷在上头么?”
兰锦道:“老爷一个人在书房里,看样子心情不爽快,二少爷,你可仔细惹恼了他。”
陆亦嵘反倒听得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