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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峥注视着那张地图,道:“兵法只三十六计,那一招不狠毒?”他说着在椅子上坐下,一手撑着额轻揉太阳穴,道:“先前和他们谈判,本来有了一些进展,但咱们这里有细作,而且不止几个。转到第二天,他们很快就把底线抬高,谈不拢了。”
张元道:“保不准还是双面细作,这样的人,定要速速查出来。”
“查是查不完的,查出一个,马上还能出现第二个”,陆子峥想了想,道:“他们的粮已经断了三天,再不撤兵,也只有搞大动作了。”
张元听到“大动作”三个字愣了愣,很快明白他的意思,道:“本来就无甚可谈,他们要打,你还怕不成?”
陆子峥笑了一声,起身拍一拍他的肩膀:“要打,但不能照他们的打。”
张元很清楚他的谨慎,说这话必然有了八九成的把握,就道:“你是说……”陆子峥道:“你是留洋学建筑回来的一把好手,爆破这样的事,应该不难。”
沈黛在方家家宴上玩得累了,回家就立时歇下,睡到中夜,才被从窗纸缝里头吹来的凉风叫醒,坐起来看了看铜闹钟,已是夜深时分。
只见三两树丫枯瘦的伸在窗前,像暗地里摸索过来的鬼的细手,惨白的月色琐碎地照下来,落了一地碎银似的残渣。沈黛想起身去捻亮灯台,只听“扑棱棱”好几声,只见窗户上映出一块黑乎乎的影子,一只乌鸦爪子扣在窗上糊的蝉翼纱上,尖利的爪尖勾进来。
沈黛低声“去,去”地赶它,才听“扑棱棱”一声,那乌鸦远远飞去了。她给唬得不轻,一下子睡意顿无,索性披了一件中衣,起身就去院子里吹一会儿风。
沈黛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隐约听见院子外面胡同里有人说话,就悄悄地走出去,把大门轻声推开一点,见是喻兰卿站在胡同那头的梧桐树底下。她看了一会儿,喻兰卿的大半边脸隐没在树影底下,看不分明,身边站着的人似乎是白竟仙。
沈黛猜她是趁着母亲睡下了来说悄悄话,就抿着嘴笑了笑,依旧把门轻轻掩上,回屋里睡去了。
等第二天开着门洒扫,正巧喻兰卿提着小包袱从家里出来,包袱口露出一点,装着一两件戏衣行头。沈黛全不提昨晚的事儿,只笑道:“起这么早,上戏楼去?”
喻兰卿道:“先前我打听了好些人,说西城有个极有名的中医大夫,治肺病是非常好的,可惜二十块钱上门一次。昨儿才请了一次,开了玉竹、当归、红参、地黄、蝉蜕,好几十味药,看着就灵,今儿再请他一次。我另花钱雇了个姑娘伺候着,家里的事就都忙定了。这会子出去,和他们排戏呢。”
沈黛道:“排哪一出?”
喻兰卿道:“排《玉堂春》哪。”沈黛道:“哦,几大折的戏,要长久地排上好些时候了。”
喻兰卿听见“长久”一个词儿,心里一动,忽地就说出一些不相干的话来,道:“从前我看水浒,里头有个忠义,但那作者写着写着,他自己也圆不了了。及时雨、豹子头,他们的忠和义,哪里两全过?有了忠就没义,有义就别想尽忠,天下的事情,不定都是这样的。”
沈黛听着奇怪,就笑道:“刚才还说《玉堂春》呢,怎么扯起水浒了?”
喻兰卿的眼圈有些红了,吸了好几口气,才轻声道:“他说北平形势不好,过了这两天,他们就离开北平,到燕郊、到保定去了。问我要是愿意,就跟他走罢。我有妈病得起不来,我还有爸,失踪了多少天找不见人,我走,我怎么走得成?一边是家,一边是……真的,小黛,我真是……我恨不得把自个儿劈成了半儿,分到两个地方去!我能么!”她的话说到最后,忍不住哽了,剩下几句细碎地留在嘴里,没有说出来。
沈黛听明白了好几分,却也不知道怎么劝,人生之痛处,便在老天爷总给大家一些无解的题目,怎样抉择,都是遗憾。于是只道:“等北平安稳了,他们自然会回来。北平那么大,唱戏曲的哪个不爱来这里献艺?或者等伯母的病大好了,你也可以去保定府找他去。对不对?”
喻兰卿只摇着头,不知想说什么,却又哽住了,眼睛红了落出泪来,道:“不一样了,我感觉这次不一样了。谁说得清明日呢?我跟你说,我从小就不贪心,就是跟着妈去庙里,也从不求这个求那个的。我这辈子就求这一回,能好好地跟着他走,别让我来去都一个孤家寡人似的,怎么就那么难?”
黛心有不忍,勉强笑着想再劝她,又听她吸了吸鼻子,道:“昨晚咱们说了一晚上话,早上一醒,我算想明白了。天上的菩萨就那么几位,人间七七八八的愿望那么多,贪心的人那么多,谁有空管咱们呢?你看看,在相国寺碧云寺求神拜佛的,千千万万个里头,如愿的能有几个?这些东西都靠不住,我倒不如自己争一个前程出来!我恨也好不恨也好,谁会管你?”
兰卿毕竟有家训放着,不敢在人前哭得怎样怎样,连鼻尖都哭红了,还是硬抬起袖子,拭去很快又流下来的泪。
沈黛怕她这样子给多嘴的看了去,忙拉她到一边,道:“你呀,就是总往坏了想,不往好了想,所以……”刚说没几句,就见新买的丫环从喻家探出头来,大声道:“姑娘,姑娘,夫人喊呢!”
喻兰卿一听,连忙擦了擦泪,朝她道:“别是我妈不舒服了,我先去看一看,再会!”
她一进家门,就见请的大夫从屋里出来,就上去道:“老先生,我妈的病怎么样?”
那大夫道:“依旧是昨天的药,加一味玄黄、一味天麻。”说完也不多留,径自去了。
喻兰卿走进南屋一看,母亲靠在床头坐着,见了她便道:“兰卿,你还听妈的话不听?”她应了一声,就看喻太太撑着起身,一面直喘气,一面拖过两个长板凳,结结实实把南屋门抵住了,还想拿两个瓷坛子压在上头。
喻兰卿大惊失色,赶紧上去拦住,道:“妈,妈!你这是什么意思?”喻太太扶着丫环坐回去,脸色蜡黄喘了一口,道:“兰卿,你答应我,从今天开始,再不许出去会你那些戏子朋友。”
喻兰卿愣了愣神,仍旧是问:“妈,这是什么意思?”
喻太太看了看她,道:“妈自认是活不长了。妈嫁给你爸爸,这么些年,一向守着本分,按贤良淑德的体式来,妈绝不能看你和下三流戏子混在一处。唱几口也就罢了,你要是和他你侬我侬,妈绝不答应。喻家门风,不能这么败了。”
喻兰卿不知是哪里被母亲瞧出了端倪,认也不是否也不是,只道:“爸爸一向主张婚姻自由,妈,现在是新派的规矩,门第等级再不要紧的。”
喻太太一时急得喘不过气来,被兰卿和丫环上去又是端茶又是拍背,这才略略好了。她是个干巴巴不知人情的女人,也不懂多少琴棋书画,只一味牢牢守着规矩,连同守着丈夫那样,把自己的一辈子紧紧攥在手里,这时听兰卿一说,更是生气,道:“唱戏!唱得再好再成角儿,他也是戏子!兰卿,你是个好孩子,家里给你上女学,为了什么?你从小就守规矩,可别到了今日,晚节不保!”
喻兰卿听她心口呼噜呼噜不住地喘,一面还不肯停嘴,见母亲说得越发不中听,心里又急又气,忍不住落下泪来。
喻太太心里还有一层,她觉得身体日渐不好,生怕女儿索性撒脚走了,自己一死,连个祭祀供奉的人也没有。她做姑娘的时候大门不出,做妻子的时候又插不上嘴,她的生前没有荣华,最怕连死后也争不到一点哀荣。于是看着女儿,缓缓地说:“你要是执意跟着那个唱戏的去,兰卿,我也叫巡长把你找回来。你妈还在,你绝不能出这个门。”
喻兰卿心中实在憋不住,一面任眼泪摔在衣襟上,一面抬手抹去,道:“妈,若我生在穷人家,没准为了讨一口苦饭吃,我也进了班子学戏。按您说的,我就成了下三滥么?”她见母亲只是靠着垫子坐着,眼神里并没有一点光亮,这些日子受的苦楚、委屈、惊怕在心里翻滚,大颗眼泪忽然一齐涌出来,跪到床前,扶着母亲的手道:“妈,您不知道,白先生的戏有多好,人有多好。他明天就要走了,就要离开北平了,女儿不跟他走。只求您今日让我去吧,就让我看一眼,说几句话,女儿……女儿这一辈子值得了!”
喻太太往常的脾气并不差,只因这几天病重不少,眼见着每天二十块流水地花钱请医生,又总不见效,断定死期不远,心里急火乱窜,听兰卿这一句话,更是料定她要和戏子私奔的样子,把她的手挥开,大口大口喘了几声气,才平静地、干巴巴地道:“你今儿跨出喻家大门,你就当妈立时死了罢,再没有你这个女儿。”说完也不理任何事情,艰难地转一个身,闭眼睡去。
喻兰卿坐在花梨木八角桌前,兀自地想:我活到现在,在家里必听父母;在女学必听先生。我自认受到新派教育,竟还没有沈小姐白小姐有胆量,常要靠她们安慰。兰卿,你想想罢 ,像白先生这样的奇人,一旦失散了,中国这么大,能重逢几回?她想着想着,想定了主意,等到母亲和丫环都各自午睡了,赶紧收拾妆容、包袱,提笔在桌上留了一封短信,道:“母亲,女儿去去就回,等到回来,再和您领罪。”
她匆匆写完了,走到门口,心里头想:我这一辈子,是不再有自己做主的机会了。兰卿,你争一口气,为自己设计这一次罢。这趟就算打断腿,我也要去的。就算去了,回来被打断腿。
她敛了敛鬓角的散发,回头环顾这屋子一圈,轻声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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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长顺和红袖来到白家搭伙。
白芙侬让他们进来,道:“长顺,今儿不去做事?”崔长顺往椅子上一坐,道:“哎,说也怪了,可不知今天怎么,正阳楼这么有名的店,竟一点生意也没有。咱老掌柜说,‘怪了怪了,莫不是老天爷变天了,客人都没有,还一个个杵那儿干什么?得啦诸位,回去吧!’这不,咱们上您这儿来了。”
红袖也道:“真是,今天到处静,静得没声音。”
白芙侬倒不以为意,笑道:“红袖正好,去炒一个白菜帮子来。咱们今儿下饺子吃。”长顺道:“这个好,来几两的地三鲜,我就知足了!”
红袖看他一眼,抿嘴道:“好没见识!旧时咱们姑娘家的玫瑰饺子,是在整个北平出名的。挑打南边来的最细滑的藕粉,掺一点水糯粉做成皮子,里头的馅儿是细沙、桂花、陈皮,用雪片白糖和了。一个个饺子皮又薄又透,小得只有拇指那么大。姑娘,是不是?”
长顺道:“啊呀,别说了,听着就好,听着就好!”
沈黛笑道:“她那样的东西,不准备两天三天,做不成的,太费功夫。你们快擀面皮子,一会儿我来包罢,一样饺子里,能有地三鲜、雪笋、菜肉三样味道。”
长顺大奇,道:“一只饺子,有三层皮子不成?怎么能有三样味道?”
沈黛道:“你吃了,便知道了。”
几人正准备忙活,却听一阵敲门声,长顺道:“您二位坐着,我去!不定是正阳楼寻我来,要我回去,你看看咱这老掌柜,嗨!”
长顺过去一开门,却见是一个丫环打扮的站在门口,不由愣了一愣:“这是找那位?”
那丫环道:“咱们喻太太请白小姐、沈小姐过去呢。”
沈黛和白芙侬忙到喻家去了,听喻太太说了原委。白芙侬不知道前情,只道:“说不定还没有散戏呢,稍晚了一些,伯母别着急。”她一边说,自己也觉得不对,从城北叫一辆车,回来不过二十分钟的功夫。纵是兰卿负气离家,现在也该回了。
沈黛和兰卿有过几次谈话,心里也暗怪喻太太逼得狠了。她听喻太太的语气,分明想托她们帮着找一找,却不好意思明说,又想起白芙侬自打天津回来便有些风寒,不大方便出门,就道:“我一会儿上街去,沿路到戏馆子看一看,就是了。”
沈黛换了身衣裳出门,接连拐出几条胡同,原本有卖货郎、打鼓皮的、卖膏药的各色小贩的胡同,今天冷清得出人意料。她正想拐弯,从转角跑过来几个人,同她擦肩而过,一阵风似的。
她吓了一跳,伸手攥了攥袖口,下意识走得慢些,唯恐再撞上什么人。走出又细又窄的小竹帘胡同,就是一条宽阔的长街,平日里摆着各色各样的货摊,运气好了,还能遇见耍把式的。
可今天不同,她刚走出去两步,就看着一群人冲似地往城南跑去,里头一个敞着短衣的男人指着街边喊:“嘿,嘿!干什么哪!别杵那儿啦!赶紧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