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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如今天穿着一身柿红三色晕四则牡丹纹的正襟短衫,按故例,只有福晋才能衣着正襟,她这样穿,摆明了是“名侧实正”了。白芙侬见大家冷场尴尬,正寻思着找一个话头,看她穿的正襟衣服,难免想起六福晋来,就顺口问道:“光顾着说钱不钱的,倒忘记关心问一句,六福晋近来怎么样,身体好一些么?”
一提到六福晋,六贝勒也忍不住望了望毓如。她是家里为他配的,生得面貌姣好,一双凤眼宛转流盼,虽然性子大了些,两人倒也相安和平,只可惜相伴六七载,仍然没有子嗣。可最近看她的衣着举止越发不对,好几次穿了正襟,大有要胜过正房福晋的意思。
他心想现在移风易俗,也不好太讲究这些规矩旧礼,就一味由着她去,现在听白芙侬提起正福晋,才在言语里露出一些不满,道:“还是从前的样子,最好的大夫也请了,最好的药也都用了,总是不太见好。夏天的时候还好一些,能够出门走走,现在一到秋天,身子骨又弱回去。她这个样子,连家里规矩也是管不得了。”
毓如更是直言道:“福晋这样的身体,出的气儿还比进的气儿多,可不急人么?能捱到来年开春就好了,等王大夫留洋回来,再请他看一看。”
她见沈黛诧视着自己,就歉笑了一笑,道:“沈姑娘,你一定想我这话说得也太大不敬。魏佳氏原不是什么好教养的大族,我说得心急,话难免就不太好听。”
沈黛笑道:“不是我多心,倒是六嫂多心了”,一面伸手拉过点心盒子:“茂盛斋的如意饼,先吃再说话,凉了就不好吃。”说着拿了一块。
如意饼和东北的提浆月饼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在饼里夹了一张小小的纸条,多是写一些吉祥话,遂在席间很受欢迎。
毓如掰开饼来一看,中间有许多的玫瑰糖馅,并没有纸条,就道:“今儿糕饼师傅昏了头,可别是忘记放进去了。”
沈黛从掰成半儿的饼里取出纸条一看,写着“富贵长春”,白芙侬的是“有求必得”。
六贝勒展开纸条来一看,却是长长的一句话:“后院失火,各奔西东。或步风尘,或莲台空。”
众人一看,俱是脸色一变。
白芙侬反应过来,旋即勉强地笑道:“这分明是《还钗记》里的词儿,糕饼师傅果然是昏了头了,这也算是吉祥话么?”沈黛也是大感荒谬,咒别人的两房妻妾,一个是风尘中人、一个是青灯古佛,这算怎么回事?
六贝勒的脸色比毓如更不好,他赶紧伸手掰开盒子里剩下的一个饼,这一次里头的纸条上写着“凤穿牡丹”。
“这才对,这才对。”他这么说着,像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的样子,脸色却没有好看多少。然而经过这一场小小的□□,他也无心坐着继续吃饭谈天,勉强聊了几句就起身告辞。
走的时候,毓如在马车前头先一步坐好了。六贝勒走过去看了她一眼,话里有一点生疏地:“你坐在马车前头,教人看见像什么样子?你坐到里面去罢。”说着抿起嘴唇,再不说话。
毓如来时还和他并肩坐在车前头,现在遭他这么一说,就知道他有几分相信那纸条上的卜签,有意无意地疏远了自己,于是也不多争辩,转身坐进车里去了。
六贝勒驾着车一路回去,越想越觉得那纸条上写的不无道理,要真是有朝一日遭了难,“青灯古佛”的自然是六福晋,“步风尘”的肯定是她毓如。是呀,妾可以三心二意,这世上多得很,并不需要怎样的海誓山盟、三贞九烈;而结发的妻只有一个,他们是要白头偕老、终此一生的。他开始觉得自己待毓如太过纵容,反而薄待了正福晋。
就为了这种歉疚的心思,六贝勒又托人从东北买来好些名贵好药,一心要好好地给福晋治病,又花了大价钱,把几个小儿送到私塾去念书,算是对他们母亲的一点宽慰和补偿。
毓如见他又开始流水似地花钱,忍不住劝了几句:“像你这样的花钱,怎么吃得住?做什么事都得打算打算,允禧,咱们是过人的日子,可不再是神仙的日子了!”
六贝勒更加怀疑她的用心不忠,只烦道:“你不用管,我有我的办法,你不会明白。”
毓如看他最近忙着周转弄钱,整个人消瘦了一圈儿,不由气急道:“你还不是去赌么?咱们省吃俭用,多少可以维持些日子,总比你经常上赌场要好。你看你,仔细身子熬垮!”
六贝勒道:“当初劝我赌牌的是你,现在劝我不赌的又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弄来的钱,就是给我的正房延医治病用光了,也是我自己的事,同你有什么干系?哦,我知道了,你不是想等她熬死了,好让自己扶正?我今天就把话说明白,就算有三长两短,我这辈子正妻也只有一个,别人休要再妄想!”
毓如知道他平日儒雅待人,狠话都舍不得说一句,但自己苦口婆心,竟然换来他今天这样的话,心里又悲又气,兀自病了一场。
六贝勒看她难得生病,竟过了一月多才好,心里也有几分后悔自己的话,态度也放柔和了许多。然而自此风波之后,夫妻到底心生嫌隙,伤了面子里子。
对于赵麻子的入住,整条庆安胡同烦不胜烦。在晚上,他时常叫一些狐朋狗友的兄弟上家里来,在北屋整夜整夜地请客、喝酒、打牌,他生怕不多多行使自己处长的权力,等哪天这权力忽然就失了效。
蒋丽荣仗着丈夫的地位和身份,头也抬得高了,也敢于说许多从前不敢的话。萧宝络用尼龙绳网袋从井里捞上来一个冰镇西瓜,她洗衣时恰看到了,就道:“哎,姐,正好!你那西瓜放着吧,咱们老赵请了一班朋友打雀牌,他们都爱吃那个!”
萧宝络的眼和嘴一齐斜过去,做出大大不耐烦的冷笑,道:“哟,那可真不好意思,下午我也有两个义姐妹上门来玩,这瓜得留着给她们。”
蒋丽荣不可能察觉不到她的态度,很顺嘴地嘲讽了一句:“姐还有义姐妹哪?”
“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去了!”萧宝络败下阵来,她虽然还了一句嘴,可心里还是非常地气。
蒋丽荣趁热打铁,站在门槛外边朝院子看,不放过一毫一厘的犄角旮旯,终于被她找着了茬,马上道:“嗳,现在都大秋天了,这么些石榴树多招虫!张妈,下午找个人来把这一排砍喽!”
萧宝络粗声道:“胡扯!往年都是这么种的,怎么什么事儿没有?”
蒋丽荣搓着衣服绞洗干净了,端着盆子走回去,故意一扭一扭地走了几步,好显示她那件桃红色电光绒斗篷——赵麻子赠她的礼物——连进出都要穿着,很快就穿成了半新的旧物。
她抿着嘴得意地笑:“那是从前!现在咱们成了亲,可不热热闹闹?虫子都往咱们那儿飞哪!”她这么说完,再不给萧宝络回嘴的机会,挎着小包上街区了。
若是平常,萧宝络肯定和蒋丽荣扯开了嗓门互骂,可今天她仍然坐在她的“贵妃榻”上。
王四已把事情办成了。
蒋丽荣提着稻香村的一整篮子羊肝羹回来,赵麻子只许她挑一样,可毕竟由她自己做主。刚一推门进屋,就看赵麻子阴沉着脸,张口骂道:“你还有得吃!”
蒋丽荣道:“老赵,怎么了这是?”
“怎么了,我还想问呢,怎么了!”赵麻子从五斗橱上扔过去一份号外,道:“今儿下午,老子的赌庄被人烧了!这还不算,隔壁他娘寿材铺,非说有一块沉香木连带着遭了火,要我赔!说都是赌庄里烧起来的!”
蒋丽荣脸色有点发白,还是维持着一点镇静,道:“罢了,他们全有商帮撑腰,拗不过他们!多少钱?赔了就是了!”
“娘的,你说的轻巧!赔?我从哪儿赔?实话告诉你吧,赌庄那块地皮根本就不是老子的,老子也是借着使使!赔三千块,你赔?”
蒋丽荣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得眼前像有无数只小飞虫不断地乱扑:“这么多?”
赵麻子抹了把汗,道:“我就奇了怪了,又不是夏天,好端端的怎么就走了火?”
“有人要害咱们,肯定!准是谁嫉妒你哪!老赵,你想想,好好想想,得罪谁没有?”蒋丽荣很快就下了结论。
“老子要查出来,吊着打!”
萧宝络和义姐妹笑得格外大声,张着嘴把瓜子嗑得非常响。她在短短几天内结实了三个“暗门子”,并很快和她们成为好姐妹,从涂得血红的唇上、顶俏皮或下作的骂人话里、十几个钱买来的颜色艳丽又胆大的袍子上,她感到自己也成了最开化的、时髦的人。
乐声笑声都传到蒋丽荣耳朵里,气得她把大块大块的点心不住往嘴里塞。赵麻子一巴掌拍开她的手:“干什么?你要齁死了自己,我算白娶老婆了!”
蒋丽荣置若罔闻,用又尖又利的声音道:“我看就是她!”
“谁?”
“还有谁?”
赵麻子愣了,他以为凭他现在的权力和气派,萧宝络没有不害怕、不巴结的道理:“这……不能够吧!”
蒋丽荣剐了他一眼:“你认得她多么久?我认得她多么久?八成就是!”她看赵麻子没有了主意,心里暗暗的高兴,紧接着演戏似的,把眼睛眯成一条窄缝,把嘴角努力地勾到一边去,发出“哼”、“哼哼”的冷笑,肩膀跟着一下一下地耸着。
她以为自个儿学的很像电影里心狠毒辣的贵妇人,这样的冷笑让自己显得很气派、很有主意,其实在心里她只是气,恨不得抄起鞋拔子,扔到萧宝络肥肉一样堆成的胖脸上。
“咱们这回没抓住她的证据,但老赵,我这人记仇,真!记仇!你看着!”她又冷笑了两声,像模像样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年夜继续更新XD求收藏~求文评~
☆、第二十四章
秋光夕照,恰逢小雨流连,这一天北平的日落格外好看,许多人从未见过这样半晴半雨的黄昏。白芙侬拾掇了几样物什,这才想起出去看一看难得的近晚暮色,也不曾换便鞋,只踏着家常的明黄色福字虎头鞋推门出去,竟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生人,看样貌打扮,虽然猜到几分,仍旧客气地问了一声:“ 尊驾哪位?”
陆子峥也微微一怔,随即道:“陆子峥,找……”
白芙侬笑了一笑,已经推开门请他:“小黛恰出去了,你请进来,先坐一会儿吧。”
陆子峥才坐了片刻,就看沈黛披着海蓝色缎子面斗篷回来,手里提着一盏印着“出入平安”的胭脂色八角茜纱灯,下摆垂着两缕流苏,一晃一晃,迷煞人眼。
白芙侬出去道:“怎么这么晚?”
沈黛脱了斗篷,左脚右脚轻踏着踩干鞋底水渍,道:“李婉吟和赵三小姐都在,坐着说话倒不觉得时间快,原来都这个点了。”说着跨进垂花拱门,朝内厅里走,看见陆子峥小小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一壁吩咐茶房上茶、上点心。
陆子峥坐着吃了一块,却是向白芙侬道:“到十月初八,陆公馆里摆寿宴,想来请你和小黛去。”
白芙侬看着他微笑道:“你这样就很不好,分明只想请她,又怕得罪了我,假得很!”
陆子峥并没有因这话多么地窘迫,坦然一笑,道:“白小姐心里知道,何必说出来?”
白芙侬本就是开玩笑,听到这句便也作罢了。陆子峥在白家坐了还不到一刻钟,就有部下寻着找来,说有要事处理,把人复请了去。
辰光流转,转眼到了十月初七晚上。沈黛见白芙侬找了一身珊瑚红并蒂同心纹芙蓉妆花缎的上裳、一件皎月色撒花彩绣罩衫出来,隆而重之,很有出远门的意思,就盯着多看了一眼。
白芙侬边挑了几件换洗衣裳搁着,边笑道:“看什么看?”
沈黛道:“要出远门?”
白芙侬的笑意淡了些,起身坐着,道:“可不是我不想知会你一声,这事儿来得急。一则,王质的南开大学地质教授的职位发表了,往后恐怕很忙,难得来北平一趟。”
沈黛接口道:“二则呢?”
白芙侬道:“二则,王家伯父的身体不大好了,都说喝酒喝厚了,何不就是这样?西洋医生说幸亏福大命大,发病后不曾饮水,这个病来得凶险,喝几口水,就要没命的。”
沈黛从未听说过喝水致死的病症,即便不是什么恶疾,也能料到发病颇重。她活的前十六岁活在平安喜乐里,几乎不知道有什么危难凶险,可光在这小半年,她经历了好几个人的死,心里不能不存一些余悸,因问道:“现在怎么样,好没有好一些?你几时回来?”
白芙侬摇了摇头,道:“亏得请了西洋医生,花大价钱一天打五六块钱的针剂下去,才有点起色。等伯父没什么危险了,我就回来。点卯似地一去就走,到底不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