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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急匆匆地走过来,抓起话机就开打:“喂,方方吗?你在哪里?”
耳边的声音好熟。李一凡听着,仍在给女儿找“好吃的”的,没有转身。
“我在哪里?你把手机关了干什么?”对方尖利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
“真对不起,手机没电了。”
“真该死!我在人民广抄…”尖利的声音降了调子,“跟你说了在这里等的。傻佬〃
“知道,我给一个朋友送材料到龙泉小区了。我马上就来。”他掏出一张五十元钱,向埋头在里面清理货物的李一凡叫道:“小姐,这钱。”
李一凡转身走过来,惊讶得说不出话,欲接钱的手不自觉地地垂下了。
“你〃对方也大吃一惊,“你、你不是在什么公司干噻?”
“早就离开了。”李一凡低垂着眼。
“你这是……”他手中一直拿着那五十元,深蓝色呈暗色花纹的领带斜挂在浅蓝色衬衫上。
“这是我开的店。”
“你还好吗?”
李一凡微微地点了下头,心中一股酸涩的东西在涌。
“只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让往事都随风去吧……”那个准女歌星不知什么时候又唱起了张艾嘉的《爱的代价》。
坐在纸箱上正在低头吃“旺旺”的梅子抬头认出了他:“爸爸〃几步跑出来抱住了阳昆的右腿。阳昆抱起了她。
“爸爸,你——到哪去了吗?妈妈说——你出——差了。你好久——都、都没有——回来了哟。”梅子连珠炮般地说着,“我好想你哟,爸爸。我要——动物园……”
李一凡强忍着泪,没开腔。阳昆动了动嘴唇,也没有说话。
“嘟、嘟、嘟……”他腰间的传呼机又叫了起来。
“梅子,下来,妈妈抱。”李一凡说。
“不,我要爸爸。”
阳昆低头看了一下传呼机,说:“梅梅,乖乖,爸爸今天有事,过几天我带你去动物园。”说着把梅子放到地上。
“不准——说谎。”梅子白胖胖的小手勾着阳昆的颈子,“老师说,说谎的孩子,要遭狼吃。”
“对。说谎遭狼吃。”阳昆从钱夹里取出五百元,加上那五十元,递给梅子,“这,妈妈去给你买玩具。”
“梅子,不要。”李一凡眼里噙满了泪,“妈妈有。”
梅子突然怯怯的,不敢接。阳昆把钱塞在梅子罩衣的卡通兔子口袋里,转身走了。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准歌星仍在卖力地唱着,尖利中有了一种坚强,一种视死如归。
李一凡尽力咽下了在眼眶中涌动的泪水,不让它滚出来。
跳橡皮筋的还在跳。那几个男孩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其中一个还在念念有词:“王大姐,不怕累,见到男人就要睡。”
李一凡急了,跑出店门赶他们:“去!到那边去〃
“我们又没惹你。”
“影响我经营。”
“你又不是王大姐……哈哈哈”孩子们嬉笑着跑开了。
“丁铃铃——”电话响了。谁?莫不是找阳昆的?他那个方方等不及了?李一凡心里明白,那个方方就是他过去提起过的何方。她去广州了。肯定元旦回来了。她拿起话机,好奇地问道:“请问你找谁?”
“我找你。”一个粗哑的男人的声音。
她尽量在脑海里搜寻,没有这种声音的储存。她礼貌地问道:“请问你是谁?你有事吗?”
“有。”
“什么事?需要买什么?”
“我要王大姐,那东西硬了,要你来弄……”
“流氓〃李一凡气得不行,“拍”的一声将电话挂了。
“妈妈,是哪个?是不是爸爸?”
“不是。”
“丁铃铃——”电话机又叫起来了。李一凡等它叫,不接。
“妈妈,电话〃
最爱来买东西的刘婆婆来了,在一边提醒她:“妹儿。电话。你不接?”
无奈,她拿起了电话,还是哪个声音:“你快点来,我给你弄舒服……”
李一凡气得只是出粗气,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有刘婆婆在,她又不好发作,一字不吭,把话机放了上去,又轻轻地把话机取了起来,使电话处于通话状态,但这维持不了多久,来打电话的人又使它复位了。下午,她又接了两个电话,是女的,也是来骂她的,说她勾引了人家,又反咬一口,将人家送进去了,是狐狸精。早上的愉快已无影无踪,李一凡的心情坏到了极点,顾客来买东西,她总是拿错,补钱也出问题,有两次多补了十几块出去,要不是顾客有精神文明,今天就白干了。梅子坐在小凳子上,头歪在装洗衣粉的纸箱上睡着了。干脆回去算了,把节过了再说。今天真该听梅梅的,去动物园,人多就多,至少不会遭受凭空飞来的这些烦恼以及流氓的骚扰!她麻利地收拾好店铺,关好门,抱着迷迷糊糊的梅子,走了。
鬼魅相随
清早起来,李一凡送梅子到幼儿园后,就哼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去“一乐”。这几天,她带着女儿去了动物园,去了儿童乐园,去了少年宫,还去商店给她买了一套新衣服,买了一个洋娃娃,一个韩国来的流亡兔、一个机器猫。
喜滋滋地一路小跑,走拢“一乐”,就傻眼了:小卖部的墙上、售货窗口的窗门上有人用喷灯喷画了几幅不堪入目的图画,其中一幅是《十日谈》中插图的翻版和变种:一个高挑的乳房硕大的裸体女人骑在一个干瘦的裸体男人身上。旁边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王大姐强奸男人,反说男人强奸了她。”“王”字后面的括号里特别写了个“李”字。门口处发出阵阵恶臭,有人泼了屎和尿。电话线也被割断了,将就那电话线吊了一只破鞋,挂在门上。门口围着几个老头儿老太婆在议论。
看着这一切,李一凡全然没有了主张,她咬紧呀,压住气,脸色煞白,一声不吭。
“昨天吃夜饭的时候,我路过这里,都是好好的。今早我来买‘旺旺’就成了这样。”刘婆婆一直跟着她,“妹儿,你是得罪了人么?”
李一凡只是出粗气,没有回答。
“妹儿,我陪你去派出所。”刘婆婆对旁边的那个腰板挺直,脸膛红红的老头儿说,“张师傅,我们一起去。”
“嘀、嘀〃发行站送报刊来了。看见这个样子,小伙子对着人群喊:“‘一乐’,报刊来了。”
“妹儿,给你送报纸来了。”刘婆婆碰了碰李一凡。
李一凡回过神来,昨天,她还专门给发行站多要了报纸的。现在……她对小伙子说:“真对不起!你看,我今天没办法……”
“这……”小伙子碍难的样子。
“你看人家啷个卖嘛?”张师傅挥了一下坚实的大手,“你拿回去送给其他报摊嘛。”
“对,小伙子,做事要有灵之转变。”
“对不起。”李一凡只是说,“给你们站里说,真是对不起……”
刘婆婆、张师傅陪着她到了街道、派出所。他们都做了笔录,但要落实到具体的作案人,值班民警说,一时难以侦察。{奇书手机电子书网}你可以怀疑某些人,但没有证据。每当夜幕降临,一些鬼蜮似的人就窜出来捣乱。那些用喷灯在建筑物上涂写性病广告、代办证件广告、提供陪游陪玩的广告的人,执法单位没有抓住过一个,通通都像泥鳅黄鳝一样的滑。特别是一些新落成的高档饭店、剧院、百货大楼……要不了几天,那上面就会出现这些广告。费力八劲地清洗干净,过几天,那些东西又出来了。
李一凡回到家,木偶般坐着,看着墙壁发愣:老天为什么专和我作对?天道不公,不公!过了好一阵,才有气无力地给仲秋拨通了电话:“仲记者,我……”没有说完,就泣不成声了。
“一凡,你怎么啦?”
“我……”她抽泣着,“那些坏人……破坏‘一乐’……”
“你在‘一乐’?”
“没……在、在家里。”
对面那个单元楼里,新近般来了一家住户,不知是搞音乐的还是要去考音乐院校,一天到黑都在伺弄那台钢琴,一会儿敲得“咚咚”的响,一会儿又弹出一串琶音,一会儿又边弹边唱:“月出皓兮,月出……皓……”也许,他是在作曲,想把《诗经》中的《月出》谱成歌来唱,或者要去参加什么大赛。
仲秋骑他的“羚羊”赶来了。李一凡像见到亲人似的哭得更伤心了。待她平静了些后,仲秋递过去一张餐巾纸,问:“一凡,怎么回事?”
李一凡接过餐巾纸,拭了眼泪,把“一乐”被破坏的情况讲了,又说了去街道、派出所的经过。然后说:“真不好意思,又惊动你。兰姐呢?她好吗?”
“她还好。我告诉她了,她下班后就来看你。我从采访地直接赶来的。”仲秋解释着,“一凡,没什么。派出所说的没错。肯定是那些人干的。”他站起来,说,“我去找几个民工,赶紧把清洁做了,这样摆起不好。”
“我一看到就气〃
“气什么?他们才巴心不得你气也。把它弄好继续干,气死他们〃
“我觉得没有这样简单。”李一凡沉重地摇着头,“这是有人故意的,还有骚扰电话、那些恶毒的儿歌。”李一凡抬起头,张着红肿的泪眼望着仲秋:“仲大哥,这个城市,我基本上没有亲人,我把你,把兰姐当成我的娘家人,什么话都对你讲,什么都依靠你们。你说,这些人为什么老和我过不去?我到哪,他们跟到那〃
仲秋心里有不祥的预感:难道她和先生……他脱口而出:“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一乐’这个事,你给你先生说没有?”
“没有。”她痛苦地摇着头,“我已同意协议离婚了。我只告诉你。他和他的学生……”
仲秋心情沉重起来,没想到一个打击就引来这么多连锁反映,就像多米诺骨牌。一个朝气活泼,青春勃发的女孩子被看不见的恶手逼到了山穷水经…他又坐了下来,激愤地说:“一凡,你咬定青山不放松,坚持把强奸犯绳之以法,送进了监狱,这就打击了一系列人。他们都要想法对付你。他们是一股势力呀〃
“我……”
“不怕,正义在你一边。”
“可是,我看见你们报纸上登的,丁发达这些人又升官了……”
“我们不说官场上那些事,说也说不清楚。”仲秋叹了一口气,脸色戚然,“就说邹平邹总吧,一个很正派的人。论水平,早就可以做日报的总编了。但副总编也不给他,调到社科院做副院长,享受正局级待遇,说是加强全市社会科学研究的力量,其实,明里人都知道,那是明升暗降,是清理门户,是给向太明挪位置。”
“就没有主持公道的?”
“有,肯定有。但这是中国特色,不是我们常人认为的非此即彼。一切都有个平衡、摆平啊〃
李一凡没想到一身正气,好像从来没有遇到过烦恼的仲秋胸中也有块垒和不平,突然有了一丝惺惺相惜的感觉,忧郁的眼光投在他身上:“为什么好人总是这么难?学生时,我们想得多美好啊〃
“我也说……”仲秋摊开手,说,“哎!这就是社会〃
“那个江兵如果不是攀上了这些官,一切……我至少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当然,如果没有这些背景,如果他只是个如你我这样的良民,也就不会,至少会少干一些伤天害理的事,至少少些折腾,至少法律不被强奸……”“强奸”二字一出口,仲秋就发觉失误了,不该在这里说这个敏感的词儿。他赶快刹住了,把眼光移到了斜对面的墙上。
她好像没有听见,也许听见了,没往深里想。
“这个城市到处都有他们像狼一样的的眼睛……我〃李一凡喝了一口水,像是下了决心,说,“仲大哥,我想离开这个城市。”
仲秋没料到她有这种想法:“离开?去哪里?”
“我联系了北京,我的一个同学的哥哥在一个大公司做办公室主任。请她帮个忙。”李一凡见仲秋茫然的样子,解释道,“元旦前,作为问候,我给同学写了信,附带提了工作的事情。我怕万一‘一乐’开不下去……”她说不下去了,又抽泣起来。
这确实是个问题。“不着急。”仲秋去给她接了一杯开水,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李一凡低着头,喃喃道:“没有回音。”
“这,给你同学打个电话。”仲秋取出手机给她。
电话很快通了,聊了一会儿后同学主动讲了她提到的工作之事,她哥哥的公司为了迎接加入WTO后的挑战,正在进行改革,说是还要裁人。她哥哥田文成给卫总裁提过李一凡的事,听说她的业务水平,曾打算聘用。后来不知为什么又不愿要了。现在卫总裁要调去一个部里,只有等新领导来了后再说……
李一凡无力地将手机还给了他。屋内的气氛凝固了,只听见双方的呼吸声、默默地喝水的声音。
对面的钢琴声歌声变成了主角,那人边弹边唱:“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窕纠兮。劳心悄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