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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要用怎样的娇嗲谄媚,才能传达她顺从屈服的意愿?
他终于接过了那杯举得她胳膊酸疼、绝对冷得不能再入口的茶水,却不曾吩咐她起身。
“中山王叛党余孽——”他当然不会去动那冷茶,顺手放在桌上,淡淡地问道,“——与你有什么牵连?”方才那场闹剧,他还是看到了。
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
“中山王谋反,河宁柳家有人参与,因之获罪。本当满门抄斩,蒙皇上圣恩,免了柳家大小死罪。罪属柳荷衣,是河宁柳之骞次女。”说到这里就可以了吧?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抄家封门,男丁发配,女眷发卖等一系列非常详细具体的情形,相信主持此事的一国之君,比她这个“当事人”知道得更清楚吧?
如果他继续追问细节,以她自杀未遂丧失记忆为由能不能搪塞得过去?
“原来如此啊。”皇朝第一名妓的出身来历,并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知道的人不算很多,也绝对不算很少。不过显然堂堂一国之君,以前对此是不曾知晓的。“你全家遭贬,发配边关,自身沦落风尘,归根结底,都是拜朕所赐了。”算是吧。她偷偷在心里嘀咕。
犹带着药膏清香味道的手指忽然捏住她尖尖的下巴,迫使一直低着头的她面对那一双深深幽幽冷冷的眼。
“你——怨恨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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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无怨
作者:丰色尔玉
大盛皇朝四代传承,近百年基业,慕姓皇族根深叶茂、人丁兴旺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太平盛世,安享富贵尊荣,寻常富贵人家都免不了骄奢淫逸的风气,金枝玉叶的天潢贵胄风流放荡些,那实在是太太未可厚非了。何况老天爷对于慕姓皇族的厚爱实在无以复加,迄今为止,慕姓皇族子弟都很难挑出几个见不得人的角色,皇族身份几乎都要算在其次,那慕家人特有的伟岸昂藏,即使出身贫贱只怕也逃不了数不尽的风流罪过。
据说当今天子未即位之前也是出了名的风流太子,登基之后万民共仰,观瞻所系,才收敛了许多。反正后宫佳丽几乎占尽天下绝色,寻常的野草闲花,也入不了万乘之尊的龙目,挑动他老人家沾惹之心。
端平三年的中山王之乱让三年一度的遴选秀女工作作罢,又三年将至,早有善拍马屁的官员在私下里准备,只等诏旨一下,立即献美进宫,让承平多年的大盛皇朝,再谱一曲江山美人的乐章了。
当然,不是谁都能与当今天子看齐的,那么,学习学习与当今天子一母同胞、最受天子眷宠的睿王爷慕广城又如何呢?
这位皇族中最年轻的王爷尚未婚配,满京城已经在议论他的私生子不否已经突破个位数的关口。三年前他奉旨远戍,京城美女的胭脂泪让护城河险些决堤泛滥。而沿途略有姿色的女子排出的娘子军,据说可以从京城排到关外还绰绰有余。在睿王爷三年来彪炳的战绩之下,任何风流韵事都足以当作佳话流传。英雄美人番外篇更显得昂扬磊落伟丈夫是何等的出类拔萃、威武不群。
有榜样如此,众多年轻子弟怎不竞相效仿,其他地方相似与否且不管他,吃喝玩乐却不能不学个青出于蓝。
所以明王爷慕钧城的存在,一直被视为慕姓皇族的的异类。若非他形貌均与先皇酷似,皇族元老们甚至都要怀疑他的生母德妃的贞节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异类出现呢?温文尔雅、精明强干也就罢了,那不好酒、不好色、沉静如山的作风根本不是历代慕家人具有的!
除了当今天子与睿王爷,还真没几个亲族看他顺眼,尤其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者为最。
没办法,谁叫这不动明王清心寡欲地杵在那里做另类道德榜样,根本就是为难他们这些天潢贵胄嘛!
不过每一位家有娇女的王公重臣,倒是一直看好这位明王爷。几难得有一个不好女色的王爷,拐来做个半子,那真是梦寐以求的美事。基本上是不必太担心女儿会失宠,而让娘家失去依靠。满朝文武谁不眼睁睁瞧着,得宠失宠的国丈,待遇简直有土壤之别。
在激烈的竞争之后,翰林院编修、文华殿大学士兼太子少傅林思远占得上风,由先皇做主,将林思远唯一的掌上明珠指给了当时的五皇子。端平二年,明王爷奉旨成婚,将年仅一十五岁的林家女娶进了明王府。
遗憾的是,林思远第二年便溘然长逝,没享受到多少身为明王岳丈的好处。而少了娘家强有力的支持,多少不死心的人家眼巴巴地盘算着明王侧妃的位置,以期分薄林家千金的风光,无奈不动明王不为所动,徒令有心人士扼腕不已。
端平五年,御史王有言弹劾状元周麒麟、榜眼路桂芳、探花魏咏清等人时,满朝上下心目中的理想人选,均非明王爷莫属。又有谁会想到,那初出道的柳荷衣居然会迷住了一向不动如山的不动明王!
消息初传时,很多人根本就拒绝相信。虽最终那柳荷衣一介青楼贱妓,并不曾受到什么惩处,但弹劾案低调处理,不了了之,受益最大的绝对是平息了各派纷争的朝廷而不是区区“醉花丛”那一处青楼妓寨,并不能因此就将明王爷与柳荷衣挂起钩来。
但一切不信都抵不过明王爷频繁出入“醉花丛”的事实,让无数觊觎柳荷衣美色的登徒子切齿暗恨,不能在明王爷的羽翼下用些下流手段唐突佳人。当今天子对明王的倚重信赖,令京城之中无人胆敢轻易开罪这个异类王爷。
在端平五年的“重阳花会”出现明王的身影时,偶像崩溃的震撼是那年花会最震动人心的事件之一。只因在此之前,有不动明王雅号的明王千岁慕钧城从未涉足过京师这最负盛名的风月聚会。可以说,当年花会上,明王所受瞩目的程度,绝对不低于花魁柳荷衣!
今日,上届花魁踪影不见,在甚嚣尘上的谣言之中,明王爷众所瞩目的风光较往年有增无减。他老人家倒不在意,旁若无人地放怀纵饮,却让坐在他身边的睿王爷十分尴尬:他是不介意被美女多看几眼的,但被所有的人当把戏看,他还真不敬谢不敏。
“五哥,你——醉了吗?”睿王爷讪讪地笑。
不动明王诸般冠绝他人的长处之中,似乎并没有“酒量”这一项,所以他一向藏拙,绝少饮酒。以他素来稳重的行事性情,更不会让酒精控制自己到失态的地步。睿王爷与他兄弟二十多年,也只见过他微醺的模样,并不清楚他真正醉起来会是何种表现。
他目前的样子纵然已经是前所未见,睿王爷还是不敢以肯定的语气百分百地判定不动明王真的已经醉了。
“还要有这么多的酒,才能让我烂醉如泥,人事不知。”明王爷的回答冷静平淡,让睿王爷好生失望之余倒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过明王爷接下来的话让睿王爷险些从座位上跳起来:“醉过方知酒浓,我只恨时至今日,仍不能放怀一醉。”不会吧,柳荷衣对五哥真的那么重要,让不动如山的不动明王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借酒买醉,以销情愁?
“所以你比我幸运。广城,若没有皇兄在,看过'化蝶',你会怎样?” “嘿嘿!”睿王爷依然一脸讪讪的笑,“五哥,小弟陪你共醉,这样够意思了吧?”他扬扬手中从明王手上夺过的酒杯。明王身后的仆从立即精乖地为他满满斟上一杯佳酿。睿王爷举杯与明王轻轻一碰,仰首一饮而尽。
辛辣酒气顺着咽喉肆虐而下,汇聚了奔涌的丹田气,让睿王爷一阵惊心的眩晕,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好酒!”记忆中五哥一向不喝烈酒,所以他豪迈地满饮一杯,哪知险些出丑。
明王缓缓举杯浅尝:“这酒是荷衣半月前送到我府上的。她说,这酒的名字,叫做'追梦'。” “追梦?”睿王爷将酒意上涌的头转向一曲方歇的舞场,遗憾着因关注兄弟而忽略的妙舞,一边期待这下面的节目,一边顺口道,“好古怪的酒名,这柳荷衣倒喜欢搞怪。”丝竹之声复起,下一曲接踵而至,自有人在场边大声向众人介绍:“这一曲,是'醉花丛'君如梦姑娘献上的'追梦'——”
第一次,他看她的眼里没有了一丝情欲。
这样无情无欲无喜无怒的眼眸里有一种魔咒般的压力,让她窒息着在自己发觉之前已经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知道。” “不知道?”这是什么答案?他那令人不能呼吸的无形罗网倏忽间裂开一道缝隙,让她吸了口气以免晕倒当场的命运。
“没想过。” “没想过?”再次重复她的话语,再次给了她呼一口气的空间,却在她准备再度吸取新鲜空气时收紧了看不见的控制线,“那现在想。恨,还是不恨?”胸口憋闷得隐隐作痛,心神却在他控制之下,被催眠似的摇头:“不。” “是吗?”他冰冷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温柔。
直到此时此刻,泰山压顶般的压力才真正有所放松,让她大梦初醒般恢复神智,后颈一道冷汗悄然无声地滑下腰背。
这男人,好可怕!
幸亏她是真的没有怨恨过当今圣上致使自己“家门不幸,沦落风尘”,否则只怕在她自己发觉之前,已经在被催眠般的状态下点头说出一个“恨”字。
对于至高无上的皇权,仅仅“心存怨望”这四个字,就足以形成抄家灭族的罪状。那种恐怖,绝非“严苛”二字可以形容。拜她爱看书而这个时空的印刷出版业实在有欠发达之赐,她在翻遍了屈指可数的几篇凑合着可以当小说看的笔记、传奇、话本之后,实在是闲极无聊了,还翻过几本史书,依稀记得前朝就有这种事例。
想想前朝因为这四个字获罪的还不是像她这样微不足道的小小叛党余孽、风尘妓女,而是堂堂国家重臣,她的心都一直抖个不停。
如果她在茫然之间点了头,天知道又将造下多大的罪孽!
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松开,改为轻薄地描绘她的唇形,温柔抚慰着象是在安抚她受到的惊吓:“荷衣,为什么呢?”什么为什么?
她愣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她为什么没有怨恨。
为什么她要怨恨他?别人或许还有怨恨的理由,但她又凭什么怨恨他?说起来没有当年那不幸的事件,她也不会有重生的机会。七拐八弯一点点算,她是不是还应该感激他无意中的“救命”之恩?
只可惜真实的理由实在不能宣之以口,她还不想被当成妖怪活活烧死,但她也不可能用沉默打发面前的的男人,左右为难之下慌不择言:“怨恨有用吗?”他愣了一下。
“没有用。”她自问自答,“怨恨并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除了让自己的日子更加不好过。我为什么要有那么无聊的情绪?”这绝对是她的真心话兼老实话,真心老实得他脸色微微有点发青。
“你还真实际。”他轻轻柔柔地评论。
即使比不上对他相知甚深的手足兄弟,堂堂皇朝第一名妓也没有迟钝到把这温柔的话语当成赞美。
她的回答显然没有让他满意。
错不在她,真的。如果不是他令她紧张得失神失措,她应该会找到一个虚伪肉麻得让他听到吐的答案来讨君上欢心的。不知道现在补救还来不来得及?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应该是这两句没错吧?打个雷劈死你或者给点雨水滋润滋润你,都是老天爷的恩典,你都是应该承老天爷的情的。“皇上对柳家的任何处置,都是依照皇朝律法而行,罪女虽然无知,却也晓得皇上对柳家只有宽贷,并无严苛,承蒙圣恩,柳家上下,只能感怀陛下之宽仁,岂敢妄生怨念。”这也算是对事实的陈述,并没有什么太过夸大不实的地方。只是另一个时空的灵魂对这一个世界的法理实在不能发自内心地表示由衷的赞同,陈述得比较像念讲话稿,缺乏必要的应有的卑微与惶恐,何况这种程式化的答案估计一国之君已经听到腻了,可以想见,不是很容易就能过关的。
“朕没有问柳家如何,只问你,柳荷衣。”男人重新攫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渐渐低垂的眼,直视那重新开始渐渐幽深的眼眸。
“说、实、话。”她什么时候说假话了?他难道不知道在他那种威势之下,渺小如她,是连自主的神智都要丧失的吗?
“我——我更没有什么可怨可恨的。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缘分天注定,我知道,我已经很幸运了。”想想这奇异的生命,即使在他那令人无法呼吸的重压下,她也忍不住轻轻绽开一抹笑容。
说实话就说实话吧:“我——”无边黑洞般幽深的眼里骤然闪亮的光芒即刻吞没了她本已经不由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