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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九,你早来了一天。”他的皇兄语气如常,平淡冷静懒洋洋,不露半丝情绪。
睿王爷却禁不住心头雀跃之情,敏感地知晓一场空前热闹的好戏正要开场。
“这个——小弟牵挂皇兄,所以就早来了。”整个大盛皇朝,也就这位睿王爷敢在当朝天子面前如此面不改色地胡扯八道了。
“不是迫不及待想见见你的赌约?”知他者,皇兄也。他肯趟这池浑水,大半是柳荷衣魅力所致。经明王这一闹,睿王爷对那传奇美妓的好奇几乎到了顶点。
“嘿嘿,小弟最牵挂的,当然是皇兄了。其他的嘛,都只是顺便,顺便。”睿王爷嬉皮笑脸地扯谎,把“最牵挂”和“顺便”的对象反过来说,还毫不客气地推了一只替死鬼:“五哥可以作证。”本来嘛,他肯来已经是两肋插刀了,怎能由他一个人接皇兄的冷语质问?他可是来看戏的,不是演戏给人看的。
“老九是惟恐天下不乱,老五你呢?你又有什么事,非要来行宫见朕不可?”皇兄真不厚道,掳了人家的心上人,还问人家找你干什么?这不是明知故问,存心刁难嘛!睿王爷心中暗自嘀咕。
他可是站在正义公理一方主持公道(当然是暗地里),绝对不是因为皇兄批评他“惟恐天下不乱”才如此“腹诽”的。
“臣弟斗胆,想请皇上早日回宫,平息物议。京中谣言纷纷,恐伤皇上圣誉,请皇上明鉴。”明王爷说话就不比睿王爷那么放肆自如。毕竟个性不同,又隔了一层血缘,虽说一样从小一起长大,行为态度还是大不相同。
单一个叫“皇兄”,一个称“皇上”,已见其中分别。
皇朝之君沉吟片刻,才轻描淡写、不置可否地开口:“'重阳花会'少了两届花魁,当然大为减色,会有些流言,也不是什么大事,老五何必那么担心。”连个圈子都不绕,直接提起“重阳花会”以及“两届花魁”,不象皇兄一惯作风啊!睿王爷心里一跳,有一点不妙的感觉。
明王却误以为皇上指的是另一个赌约。九五至尊金口玉言,既然说过了柳荷衣不是本届花魁,那无论如何,柳荷衣也不能三度抡元,他叹息着翻出一张底牌:“皇上若是在意花魁归属,那么大可放心,今年的'重阳花会',柳荷衣原本就不会参加。” “什么?你说什么?”睿王爷叫出声来。惊讶之情当然有之,如此表现却是因为眼看好戏即将开场,他不敲个边鼓,帮个腔如何甘心?
明王最重要的解释对象却是始终背向他们的当今天子:“柳荷衣沦落风尘,本非得已,她也一直洁身自爱,并不曾为虚荣繁华所迷惑,此次'重阳花会',她提前一个月闭门谢客,为的是训练新人取代她,本就不是为了自己连任花魁。”摆那么一副虚荣贪婪、低俗丑陋的嘴脸,果真是在欺瞒他?“那真是太可惜了。”熟知他性情的两兄弟,一时间都没敢发出什么声音。
上一次圣天子用如此温和感性的语调讲话,是布局对付意图不轨的皇叔中山王。这一次——“钧城,”大盛国君温和感性地叫着明王的名字,缓缓地转过身来,额头上的青紫肿块在世上最珍贵最神效的药物敷治下,依然清晰狰狞如他不怒反笑的神色,“你确定,希望朕早日回宫吗?”
慕龙城。
她打的是慕龙城。
大盛皇朝第四任国君,当今天子慕龙城。
而且不止一下。
第一下没有打昏他,在他震怒的气势下她全无退路,只有再接再厉地给他第二下。
如果他不曾如她所愿昏过去,如果她不曾听到他昏迷前的自报家门,如果她不曾在“醉花丛”呆过,孤陋寡闻至不知“慕龙城”三个字代表的是何种意义,手中的“凶器”不曾因此而脱手落地,她不确定自己是否会为了保险起见,一不做二不休地给他补上第三下。
“当啷”的铜镜坠地声响,在天地无声的死寂气氛中不任何声响都更清晰,更沉重。
终于惊动了皇帝老爷的近身侍卫,不顾可能搅了主子好事的危险冲进房去。
饶是“铁卫”冷轩多年来一直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最佳注解,一时之间也吓得面青唇白。脸色之难看,神情之慌张,较那肇事行凶的小女人犹有过之而无丝毫不及,呆怔至昏迷的男人发出呻吟时才大步抢到凌乱的床前大叫:“奴才罪该万死!”显然弱质女子劲道不够,连续两记重击,圣明天子也不过是片刻昏迷而已。
估计失误,九五至尊只说了一句话就再次昏了过去。
那句吩咐居然是:“绝不许她自尽!”竟是要先剥夺了她自杀的权利才安心昏迷,不知准备了什么样的酷刑来对付她。
冷轩临走时看她的神情有七分悲悯外竟还有三分钦佩,忙乱间只唤了人手对柳荷衣严加看管,倒还不曾摆上全套刑具伺候,鸡飞狗跳地传太医去了。
不过奉命看管她的两个太监那冰冷的眼光就象看着一具尸体。
她——要死了吗?
不!
不要!
不要死!
她不要死啊!
没有人可以知道她是如何珍视这奇异的生命。除了冥冥中的上天。
天哪,再给她一次机会,发发慈悲,让时光倒流一天好了,她绝对不会反抗,一定乖乖地任凭那男人欺辱,就当被野狗咬上一口,虽然很疼很可怕,但她只要能活着就好!
可惜她两镜子敲下去的罪状,如果被定性为“行刺国君、图谋不轨”的话,就大盛皇朝律例而言,其严重性比起三年前中山王的那次谋反案件都差不到哪里去。此时此刻,她需要担心的绝对不应该只是她自己。
落入这奇异的世界并非一日两日,她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地方。除了“罪有应得”的她,“醉花丛”上上下下还有众多无辜的生命。
现在她最大的希望,是那男人珍惜颜面,不会大肆追究,毕竟这种事闹开了他更不好看。
可是——既然已经见识了他身为一国之君,竟会暗中派人掳劫一个青楼妓女的非常行为,应该看得出他根本不照牌理出牌的性情,何况象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物,要让一间小小的妓院鸡犬不留地从此消失,至少也有百八十种不留任何痕迹的方法。
如果他盛怒之下一定要大动干戈——她是否可以寄希望于那男人真的如他的臣民们日常赞颂的,算是一个“圣明”君主?
肇祸的小女人与监视她的太监共同瞪大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天际第一线晨光撒入一片狼籍的房中。
可能是要“保护现场”吧,并没人负责收拾房中的混乱,她的曲谱手稿散落得满床满地,而那闯祸的凶器铜镜,则黯然躺在地上无人理会。
既然不曾限制她最后的自由,她也别浪费了这可能绝无仅有的机会。
挪动僵硬的手脚,她毫不客气地收拾房间,整理曲谱。可惜了她的苦心之作,原可以传唱一时,现在却十有八九刚刚问世就要与黄土枯木同朽于天地之间了。
不经意瞥见铜镜中苍白憔悴不成人形的女子,她不禁苦笑出声。
如果注定在劫难逃,那么就不要在仅剩的时间里浪费了柳荷衣的美丽。
那带给她一段无法形容却永远难以忘怀的灿烂经历的绝世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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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机会
作者:丰色尔玉
“你就是柳荷衣?”睿王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对镜理云鬓,平静如秋水的女郎。
原来这就是柳荷衣!
与他人的描述一样,柳荷衣玉容如花,娇美清丽,优雅妩媚,全身上下,找不到半分风尘之气。
而更加超乎他的想象的,是柳荷衣那谜一样的气质,冷淡,倔傲,沉静,飘渺,明明是真真实实的一个美女,偏偏又让人觉得她根本不存在于这世上,徜恍迷离,难分真幻,那种神秘的诱惑让人一经陷入,根本就无法再想脱身。
难怪!
难怪五哥!
睿王爷挪不开视线看一眼身旁的明王爷,故而无从比较见惯之后,面对这美人是否会从容一些,不再狼狈得总是担心眼珠子要掉出来。
被这样的美女打破头也是一种福分!他才不信皇兄真会忍心辣手摧花。
“柳荷衣见过明王爷,这位——这位才是真的睿王爷,对不对?小女子失礼了!”并肩而立的两个年轻男子形貌相似,气质却迥然不同,左边的明王慕钧城温文尔雅,而右侧的锦衣王爷看上去比明王爷小了几岁,英气勃勃中洋溢着潇洒活泼,与明王恰巧是两个不同的类型。
听那监视她的两个太监行礼时的称呼,原来这位才是正牌的睿王爷慕广城。
是她太蠢,竟一直忽略那气势凌人的男子明显比明王年长的事实。
忽略——是在那男人气势威压下不能分神多想的被迫忽略,还是她下意识不愿想象另一种可能性的刻意忽略?
“真的睿王爷,是什么意思?”在睿王爷亮闪闪充满兴味的眼里,她只能苦笑着提醒自己。此时此地,显然不是对自己进行深层次心理分析的好时间好地点。
不能说那男人冒充睿王,因为那男人只不过没有纠正她的错误猜测而已。追根究底,还是她自己太笨。
她苦笑着寻觅明王代为解除尴尬。而摒退了监视太监的明王也是直至此刻才面对她。
“荷衣!”一向稳定如山的明王爷眼底有着说不出的伤痛,“我一定会救你的!”她倒还没有白痴到不知大盛皇朝究竟何人当家做主的地步,与其顾着没多大指望的自己,不如担心一下其他的无辜生命。
“他——皇上——是否要追究'醉花丛'?” “皇上不曾提起,我想,暂时应该不会。”正话反听的话,这个模糊的答案或许可以引申出另外两层含义:第一,皇帝提过对她的处置;第二,明王也无法确保“醉花丛”的安全。
来不及有更多的惊慌表现,不甘遭到冷落的睿王爷插口问道:“柳姑娘,皇兄的头,真是你打的?”她巴不得那不是自己的杰作。
柳荷衣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有继续苦笑,全不知她这看上去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的笑容让睿王爷多么想五体投地拜倒在她的罗裙之下。
“你——你为什么发狂到殴打皇上?你不知道那是要诛灭九族的吗?” “当时——小女子并不知道他是皇上。”若说没有丝毫怀疑那绝对是撒谎,但让她怎么才能,才敢猜测那无聊得掳个妓女来玩的男人,竟会是一国之君?
“不知道?”这倒是个求情的好借口。不知者不罪嘛!“不过——那你也不能随便打人哪!”随便打人?是她吃错药了还是这居然以“睿”字为封号的年轻王爷脑子有毛病?
“是你——拒绝皇上临幸?”还得说是最聪明的明王,一猜就中。
柳荷衣努力提起嘴角,勾出上翘的弧度,在颊边挤出两个浅浅的圆涡,逼回眼底试图奔涌而出的热浪。
临幸?
多么纾尊降贵的名词啊,用在她这卑贱得连泥土都不如的妓女身上,难道没有人觉得亵渎了皇家至高无上的尊贵?
只因为他是帝王,所以他的行为可以被恭维被美化为“临幸”而不是实际意义上的“非礼”,所以她应该欢天喜地叩谢皇恩浩荡,而不能不识抬举地奋勇抗暴,否则就是死路一条外加连累不知多少的无辜。
这是她始终无法完全适应的时空。
只是即使如此,她依然对这种时空中的生命眷恋不已。
“原来皇兄也有吃瘪的一天,原来他也有被女人拒绝的一天!难怪他的脸色那么难看!”片刻的震惊之后,睿王爷忽然爆出大笑,望着她的两只眼也火热得就差在左边一只里写个“偶”字,右边那只里写个“像”字了,“好样的,柳荷衣!”不顾明王微微发青的脸色,他信手拍着明王僵硬的肩膀笑道:“五哥还记不记得以前,即使微服出宫,皇兄也一直是所向披——” “广城!”明王懊恼地叫睿王的名字。
兄弟之间,睿王排行第九,多半以排行被招呼为“老九”,一旦被叫了名字,那就代表他不可以玩下去了。
意犹未尽地吐吐舌头,睿王爷识相地收起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劝慰明王:“五哥,你不必那么担心,皇兄只是一时挂不住面子才会那么恼怒,大不了我们一起去求他。他不会真的要了柳姑娘的命的!”他却是真的要柳荷衣的!
出乎任何人的意料,在重阳之前,以迅雷之势掳走柳荷衣,那种阵势,在在昭示着不容任何错失的势在必得。这种情况下,任何的抗拒阻碍都只能是螳臂当车,只会火上浇油地加强他必达目的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