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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有劳了。”真岚点头,回身招呼同来的赤王,“红鸢,我们走罢。”
然而回首之间,两人却齐齐吃了一惊。
赤王红鸢站在大营门口,迟迟不动,回头看着金帐的方向,整个人的神色都明显不对了——金帐里寂静无声,只有馥郁的药香弥漫,隐约可见里面操劳的人影。也不知道望了多久,在赤王回过头来的时候,真岚清晰的看到有一道泪痕从她眼角滑落,旋即在水中消散于无形。
“走吧。”红鸢回过神,匆匆走来,抬手掩饰地拂过眼角。
真岚没有说话,只是对着碧微微颔首告别,随之转身离去,留下对方若有所思。
“怎么?”走出了一箭之地后,他才开口,问自己的下属。
赤王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嘴角、低头匆匆赶路,仿佛想及早离开这个地方。她红色的长发在水里漂浮,仿佛美丽的水藻,冥灵的身体是虚幻的,就像融化在这无穷无尽的水中一般,透明得宛如不存在——然而,他却知道她一直在流泪。
“治修。”在走入无色城后,他终于听到她吐出了两个字,然后崩溃般的跪倒在了光之塔下,泪如雨下,“治修……治修!”
他们分道扬镳已经百年,她已然死去,本以为沧海桑田也再不相逢。
然而,今日她的眼角、却捕捉到了那个铭刻于心中的影子。然后两个人就仿佛忽然化为了石像,在水底长久的伫立,静静凝望彼此,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手捧药盏准备进入金帐的那个医者……竟是治修。
金帐里,红衣的女祭听着外面声音慢慢远去,脸上浮出复杂的表情。
“海皇,真的不见他们?”溟火低声,声音悲悯,近似于叹息,“在彻底的离开之前,总要把想说的说出来……哪怕只说一句。”
水底的潜流缓缓荡漾,让榻上之人的长发如同水草飘拂。那种灰白色还在蔓延,仿佛有某种无可阻挡的衰败力量由内而外发挥出来,活了一样,渐渐从发根到发梢,将原本闪着锦缎般深蓝光泽的长发染成霜雪。
“不必说了。”海皇躺在深陷的鲛绡里,面容宁静而颓败,如一朵在落日下凋零的花。一切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谢,唯有眼里的光亮一如昨日,令人想起那种倾覆天下的美。
他的声音轻而冷,宛如风吹浮冰:“如果百年前的一跃还不能说明,如果百年后的星魂血誓还不能说明——那么言语又有何意义?
他侧过头,冷冷地微笑:“我们不是一路人,但毕竟相逢过。那就够了。”
是的,百年前,在乱世黑夜的河流上,他们曾短暂的相逢,却转眼各奔东西。但相遇那一瞬、两人之间映射出的闪电般的光亮、不仅照耀了彼此,更映入了云荒的史册。
“苏摩……记得的忘记。”百年前,坠落天宇的女子在他耳畔轻声嘱咐。
可惜,他并未能够遵守。
如果真的忘记就好了……如果一别后便是两两相忘,他就不会再在百年后返回云荒,也不会卷入这样的乱世急流之中,更不会再和她和她丈夫相逢,合纵连横,引出诸多恩怨……也不会象如今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提前衰朽腐烂。
生命如风中之火,当火熄灭,他也该离去。
苏摩的眼里浮动着星辰般微弱的光,身体上的裂痕如同活了般在延展——内里的黑色光芒隐约闪烁,似乎想趁着他如今的衰弱,挣扎出躯体取得控制权。
有金色的符咒贴在创口上,压制着那些不停延展的裂缝,那些符咒写在连绵不断的长条金纸上,一圈一圈裹住他的身体,仿佛把他连着身体里的那蠢蠢欲动的东西一起封印。阿诺,阿诺……是否,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便不能摆脱你?
但是,这一切,终究也该做个彻底的了结了……
他抬起了手腕,一度光洁如玉石的肌肤如今枯萎而苍白,他的声音平静而冷酷——
“没有开始,便不会有终结。”
“不必再说什么了——日落之后,我们便去往哀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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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初起,一轮冷月悬挂在天际。
金色的迦楼罗静静悬浮在帝都上空,冷月的光辉衬得它仿佛不属于这个人世。机舱里,听完了下属回报的人正在沉思,紧抿一线的嘴角镌刻着某种仇恨的力量,长久不语。
“禀少帅,”季航忍不住开口,“围城已达半个多月,如今是否可以进攻?”
“不。”云焕头也不抬,只是摆了摆手,“继续围。”
诸位年轻将领面面相觑,却不敢出言。
“可是,现在各地援军被飞廉说动,已经陆续赶来增援,”最终开口的,却还是季航,“少帅,属下以为、攻占叶城应速战速决啊!”
“闭嘴!”云焕忽地蹙眉,声音里透出不耐烦的杀气。
季航脸色一白,不敢多言。
“非要我说透么?一群蠢材!”云焕重重拍了扶手,厉叱,“叶城算什么?我如果要打、一夜之间也就攻下来了!——摆出那么大阵势,一直围而不攻,你们以为我是准备摆架子恐吓城里那些猪猡么?”
左右一震,看了一眼彼此,却不敢接口。
“叶城不过是一个饵。我是要看看,在云荒上准备站在飞廉那边和我作对的,到底有多少!”云焕咬着牙,低低吐出几句话,“让他们都来增援好了——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倒省了我到处奔波,一个一个的解决了!”
诸位将领心头一寒:“少帅英明!”
云焕吐出一口气,冷笑:“说穿了才明白,已是无益——飞廉是个聪明人,肯定比你们早明白这一点。所以我估计,此刻的他也急着想突围而出吧?真可惜……如果兵力对等的情况下,他尚可和我一战;但如今……呵。”
他看向暮色初起的镜湖彼端——那个繁华富庶的城市,此刻在薄暮中燃起了万家灯火,宛如一颗点缀在湖上的明珠。
“传令川胤少将,这几日加倍小心,绝不可将包围圈松懈分毫。”云焕的声音冰冷,“叶城内的军队,可能会趁夜发出袭击试图突围——外壕阻挡援军,内壕扼守叶城——绝对不能让他们汇合!”
“是!”新晋的将领们齐齐俯首,第一次对这个以力量登上绝顶的暴君有了由衷的钦佩——云焕和飞廉,军团中向来被称为双璧,原来真的不是徒有虚名。
云焕神色凛冽,听取了后继几位将领的报告,大都一句两句话之间便吩咐完毕。
有负责东方战线的将军川胤上前,低声禀告:“泽之国那边,一切正在按计划展开——幽灵红藫投放后,青水水质迅速恶化,复国军被逼上岸,被我军大量围歼,龙神已经紧急前来支援——还请少帅做下一步应对的指示。”
“果然,”云焕的手指轻叩着扶手,冷笑起来,“复国军大营已经坐不住了……呵呵,你们猜,为什么去的是龙神不是海皇呢?”
他低声自语,却仿佛根本没有期待阶下的任何人回答。
“苏摩他,一定伤得很重吧?”云焕嘴角浮出一丝笑意,“神庙上那一战之后,他已经无法支撑下去了……呵呵。只有我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受伤,又受了多重的伤!”
他低语:“我只是奇怪,他为什么居然到现在还没死?”
云焕霍然抬起头,目光落在川胤将军身上,提高了声音:“下一步,就是要把龙神长久拖在泽之国!不要在意伤亡,要不停的发动攻击,散布幽灵红藫,让复国军没有喘息的机会。”
“是!”川胤点头。
“而这么做的原因,在于牵制龙神——龙神不会扔下它子民不管,所以我们集中兵力,对付普通的鲛人和复国军,自然就能牵制住它。”云焕冷冷,眼里有恶意的笑,“这就是做神袛的累赘啊……为了区区一些蝼蚁,就束缚了自己的手脚!”
诸将没有回答,只是恭谨的点头。
云焕俯视着夜色里静谧的镜湖彼岸——那里,北方尽头的神庙里,六座无头尸体化成的结界上,联通着无色城。他低声喃喃:“至于无色城里的冥灵,的确是个棘手问题。白璎拥有几乎可以和我媲美的力量,如果真岚又解开了全部六合封印,事情就难办了——幸亏他们也只拥有夜的战场,战场的压力也会减轻一半。”
“我会亲自盯紧无色城的动向,这事你们不必插手——也无力插手。”他疲倦的喃喃,“好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都下去吧。”
诸将齐齐点头,有长出一口气的轻松:“是!”
众人鱼贯而下,从飞索返回白塔顶。然而,在那一行人中,忽地有人迟疑着立住了脚。
“禀少帅,”留下的还是季航,待得所有人都退了,方才单膝跪地低声禀告,“属下奉少帅命令,已经将明茉夫人送离了帝都。”
“哦。”云焕微微一怔——这几日军务繁忙,他早已忘了这件事,“去了哪里?”
“少帅说送的越远越好,属下便让风隼将其送去了西荒的空寂城。”
“呵,还真是远……”云焕忍不住地笑,“季航,你打的好算盘。我知道你刚刚被拥立为族长,长房全数被杀,包括罗袖夫人和她的男宠——你心中有愧,也是恨不得永远不见明茉吧?”
“属下不敢。”季航只是低声,“空寂城里的宣武将军,也是巫即一族的外戚——属下以为明茉夫人去了那里,好歹有个投靠。”
“哦?是么?空寂城……”云焕喃喃,一时间仿佛触动了什么心思,眼神空茫起来,“算了,去了那里也好,苍天瀚海,何等自由自在?——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在那些将领退下后,迦楼罗机场里重新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潇坐在金座上,炼炉里的红莲之火还在熊熊燃烧,锻烧着成千上万条魂魄,渐渐凝成一颗若有若无的血色灵珠——然而,她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痛苦,仿佛火力燃烧着的是自己的心。
“是要再等一等,看样子现在炼化的魂魄、还抵不上如意珠的力量。”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云焕眼里浮出了残酷的表情,看着血腥遍布的大地,漠然,“让那些家伙都聚到叶城来吧——再多死一些人,才能收集足够的力量。”
迦楼罗不易觉察的微微一颤,潇脸上露出苦痛神情,却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对,还有这个,”云焕忽地想起了什么,从怀里取出一物,“一起炼了吧!”
“镇魂珠?!”潇失声,感觉珠子刚一拿出就有邪异力量汹涌而来。
“罗袖夫人给她女儿的陪嫁之一。”云焕懒懒开口,手指一弹,送入了火焰之中,“虽然比不上如意珠,应该也是个好东西。”
“不……”潇失声,却已经来不及阻拦。
镇魂珠落入火焰,红莲之火忽然转为黑色,竟然凭空蹿起一丈高!迦楼罗发出一声呻吟,似有苦痛,庞大的机械由内而外起了一阵颤栗。
“主人……这东西太过于阴毒,”潇的声音也带了颤栗,“只怕难以控制。”
云焕却是不以为意:“从帝都新死的人里炼取生魂,难道就不阴毒了么?潇,你不要怕什么难以控制——有我在,怕什么?”
他的手落在鲛人的肩膀上,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和冷酷。那双染尽了千万苍生性命的手上仿佛有神奇的力量,潇全身的颤栗渐渐平定。
“好了,不要怕。”云焕微微点头,松开了手。
潇沉吟许久,终于开口:“主人……有一件事求您。”
云焕询问地抬起眼睛,审视着这个一贯温驯的傀儡:“说。”
潇的声音有些颤栗,带着怯怯的表情:“听说……听说您下令,要把帝都内所有鲛人奴隶杀死?求求您,饶了他们吧!”
她眼里有泪水落下,化为珍珠:“只要他们臣服于您,求您就饶了他们吧!”
云焕霍然变色,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颔,冷冷:“谁让你来求情的?谁告诉你的?”
潇侧首无语,脸色苍白。
“听着,我不会饶过那该天罚的一族!”云焕低下了头,一字一句的回答,寒冷彻骨,“潇……你是例外,但不是所有鲛人都和你一样!问我为什么不宽恕?因为正是你的族人:湘,在我眼前杀了我师父——杀了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
他的声音出奇的低微,说到最后一句已然轻如梦呓。
然而这样反常的语气,却让潇再也禁不住地浑身颤栗,脸色苍白如死。
“更可恨的,是她令师父至死都怀疑我……”云焕的声音里有某种奇特的力量,静默地渗透开来,宛如夜的黑暗在蔓延,“你知道么?我可以被任何人冤枉、被任何人否定,唯独不能忍受被师父这样对待——你知道么?在她最后说原谅我时,我真的想死……就连落在辛锥手里,或者看到我姐姐死去,我都不曾有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