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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坡人默默地在为你祝福
愿意为你收拾好那血和泪情与义的碎梦
——那些铭刻在你骨子里东西,并非与生俱来,而是无可厚非
——刘宏
金姬整理她的包裹和一只竹蓝子,小心翼翼地行装一件件放进去……
昨夜,她并不明白何时入睡的。当醒来时曾有过一种晕乎乎的感觉——感觉屋子里很冷,仿佛把自己的生命一起带走似的。
她第一步跨出门槛,第二步就把门带上,那扇厚重陈旧的房门发出吱吜一声。那是一种苍老的声响,好久没有听到过了。那声音好象是要缠住她的双腿,不让她走开。
太阳从地广阔的平线上还没有升出来,金根姬忙碌着,一直忙碌着;象一位就要出嫁的新娘,就要离开沙坡生产队,在自己家的门前,不断地向外张望着。
……金根姬已经从村子里穿过,穿过那条横穿村子的那条小河。顿时,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痛快,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一种初获自由的喜悦。
而在村子里,在房屋的那边,在看不到的地方,传过来一阵清晰的青年男女对话。女的好象骑自行车向村外走,那男的是站在路上,对她说道:
“你下午回来的时候,不能给咱拿几只冰棒吗?”
“钱拿来。”那女的说。
“咱的人又不多,”男的好象理直气壮。
“你得把钱拿来哎!”那女的又说道
那男的终始没有谈到钱,最后几只冰棒的事情,便不了了之。
出了村子,便是一马平川的淮北平原,看也看不到边。在金根姬的头脑中确产生的幻影是:那就是大海,可怕的大海,怒涛汹涌的大海,渡过了大海就会走到自己的家乡,这在她的记忆中是永不磨灭的印象。她知道海面上灰蒙蒙的,有许许多多阴影,非常狂暴,可她不知道大海的猛击声,会不会同她心脏和脑子的跳荡汇合起来。
红红的太阳出来了。
而就在当地,就在沙坡村这地方,有一种迷信,那就是早晨出门时,无论到什么地方最好是开门见红,走路时要阳光普照,那是最吉利一件事情,她要回朝鲜去,自然要选择这样的好时辰。
“老模嫂子,你这是到哪去?”一个优美动听的嗓音说。
金根姬掉转头,只见一个女人独自坐在草地上的一座石台上,三十岁左右,两只眼分外美丽动人,直望着她,好像自己曾是她的亲密的朋友。
“哎呀!是孙红梅,俺从你身边过去,你也不招乎俺一声。”她用责备的口吻说,“我不相信你就没认出俺来,还是本村的人呢。”
“俺实在是没有留意你——看走路的姿势象你,这才敢和你搭话。也没有想到你会出来这么早……老模嫂子到哪去呢?”
“俺回怀远县郭刚集看看到,十多年没有回去了。……你坐在这干啥来,就你一个人。”金根姬反问道。
“俺是等一个人,俺们约好的,一起到大队部去搞宣传,俺们都是毛择东思想宣传队的演员。”她笑着回答。
金根姬有些迫不及待地说:“搞宣传是大事情,你忙俺也忙,咱们改日再聊吧,出门时趁着天还没有热起来,俺先走了。”
孙红梅没有说什么话,站起来,向金根姬挥一挥手表示告别的意思。
走出不到三里地,便进入了怀远县地界,来到了一个路口,一条更宽的路与这条成直角相交,金根姬发现那里有两道深深的车轮印,她断定那是昨天下午见到的那辆马车,她便以军人的姿势相右转,向前齐步走,没走多远发现那一辆前进地大马车车轮子陷进泥坑中。
可以想象,车夫和副手是怎么地吆喝着抓住马缰,而且泥坑的周围全是脚印,乱七八糟的,也是打滑地痕迹,也可以想象到几位坐车的社员,是怎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马车拖出泥潭的。
金根姬在泥坑边上停了一分钟光景,她直了直腰,喃喃自语:
“这辆大马车前进的方向,就是去朝鲜的,沿着这个方向走下去,是正确的,不会出错。唉……俺的朝鲜哟!前方的路再难走,就是跨过千山万水,俺也要过去,一刻也不会停留。”
在这一时刻,她的内心竟涌起了一种历史感,仿佛听到了岁月的风声从耳边“嗖嗖”刮过。
金根姬突然想到自己的家人,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不知道怎么想到她。或许是看到那温暖的,红红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或许是走在回家的路上,思乡之情油然而生。
从她能记忆时起,母亲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全家五口人的吃喝,总是母亲一个人来做。她是一把能手,还会种田,种菜,喂猪,养蚕,纺棉花。因为她身体高大结实,也能到山下挑水,上山挑柴。
金根姬还记得,她曾摸过母亲的那双手背,那双手终年是鲜红微肿的——那一年她还不到十岁。
白天,母亲总有洗这完的衣服,一洗就是两大木盆,在忙碌之余,她还把院子屋中收拾得清清爽爽。她做事丝毫也不敷衍,就是爸爸穿的黑如铁的劳动服装,她也给洗得干干净。晚间,她与三姊妹抱着一盏油灯,还要缝补衣服,一直到半夜。她似乎终年没有休息过。
母亲死了。死于本世纪夺走了亿万人生命的那种疾病,这种病现今仍是不治之疾……
母亲离她而去了,她将永不能再见她一面了。如果回到朝鲜去,一定要拜祭到母亲的坟墓——这个哀痛是无法补救的。
第二百六十一章、魂牵梦萦(二)
金根姬步伐加快了。阳光已经普照大地,有红太阳指航向,自己是不会迷路的。她低速登上了安灌河的堤坝,然后面向东方,一溜小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喊:
“俺要回家喽,俺要找找俺的亲人……俺的妈妈,爸爸、弟弟和妹妹……”
太阳从东方升起来,再向西方落下去,这是一种自然现象。然而,就在太阳快要快要落下去的时候,金根姬从东方已经返回到西方——又一次回到到了沙坡村。
此时的金根姬已经变的衣着不齐,精神愈见昏慢,一副狼狈不堪。走到村头的桥上,只想坐下来歇一歇脚……
“哎哟!劳模嫂子你到哪里去了,让咱们村上的人,到处好找你……都快找疯了?”全队长见到金根姬就吃惊地问。“你看看你,病刚刚好些,就别上外边去了,好好在家养病吧!”
“你们不用担心,俺坐在家里,闷得慌,”她慢条斯理地说。“俺是回朝鲜去了。到了秋收俺就回来的,不耽误农活的。”
“朝鲜,哪儿的朝鲜呀?你你你走了多远的路?”
队长听到她胡言乱语,一下子椤住了,用怀疑的目光一直看着她。
“就是你的大哥全廷三牺牲的地方,今儿是第一次回家,走了一段路——不走了!等明天太阳出来时,俺再次回朝鲜去,”金根姬在桥墩上,咕咕叽叽地说。“不错,今天我走到了怀远县的里安桥,一来一回走了七十里地,明天再走七十里地,那就是一百四十里地了……”
金根姬提到全大玉的哥哥全廷三时,全大玉难受的就想哭。最后她还是忍住了,说道:
“劳模嫂子你做的事情,俺也你理解。俺以前也和你一样的……刚听哥哥廷三在朝鲜战场上牺牲的消息……那时俺也是难过的不得了,一边哭一边挑水,自己家的缸挑满了,就给左右邻居家挑,俺希望能从那口井中,见到俺的亲哥哥,俺挑了一天一夜,把郭刚集家家户户大缸小缸,坛坛罐罐都装了水,可井里的水还是没有少,俺在朝鲜牺牲的亲哥哥,也没有从井里爬出来。……劳模嫂子俺理解你的心情……你要回,就回朝鲜去吧!只要你能知道回来就行了……俺们不拦你了。”
“大玉妹子,俺的好姊妹哟!你能理解俺,这比什么都好……俺会回来的,有红太阳给俺引路,等太阳快落的时候,俺们就回来了,不用你们为俺担心。如果说……如果说到朝鲜之后,能见到全廷三的坟墓……俺一定替你们全家,给烧几张纸的,俺会的。”
金根姬说到这时,全大玉始终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走吧!劳模嫂子,咱们回家,回吧,回去休息一下,明儿还要赶路呢。”
晚上,下放知青刘宏、娄庆华一起来到全大队的家,两位知青要和全队长一起劝说金根姬停止回朝鲜的想法。
刘宏不带来一张大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把它铺在床上,然后围坐在那张地图周围,他指着一块地方对全队长说道:
“这一块地方就是朝鲜,它像一只萝卜,中间有一条虑线,就是三八线,在三八线以南的地方就是南朝鲜,三八线以北的地方就是北朝鲜,金根姬的家乡在全州府,就是这里……南朝鲜。……这里还没有解放,劳模妈妈既是你到了朝鲜也难以过三八线的……”
“噢……噢!是对的,”全队长说道。“别说到了三八线了,就是鸭绿江她也过去不了。……咱们让她回朝鲜吧,有太阳给好引路呢,她绕了一圈还会回到沙坡村的……俺也不清楚,她的过去……这是真的。可俺了解她的性格……那是一块心病,她不会给社员们添麻烦的……这种事情咱就别向公社领导汇报了,你们知道吗?”
刘宏和娄庆华答不上来了,便起身站起来,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言以对。——在刘宏和娄庆华的眼中,劳模妈妈已经不是当初的劳模妈妈了,看得出来,那麻木的心灵,对周围的一切已经毫无反应。
第二天早晨,金根姬背着行李,迎着东方升起的太阳又出发了。她的大脑早已在时空中穿越了,与自然界溶为一体,听村头的树枝上鸟儿,叽叽喳喳地歌唱“再见了,欢迎再来!”,豆地中蛙声依旧“妈、妈,妈,走啦!”这种语言只有天知、地知、她知。
她第二次踏上归国的路,心中舒服多了,她不停地走着,她知道每走一步就会和亲人的心贴得更近一些。回家的希望就更进一步了。
河堤上迎面走来一位捡粪的,他是大塞子的父亲,一位到沙坡走亲戚的老人。她叫不响他的名字,只是很客气地向这慈祥的老人招手示意。老人背着粪框,没有阻拦她的意思——为什么要阻拦她呢?应当让劳模嫂子出去散散心才是。
两人走到对面时,捡粪的老人见到金根姬一本正经走着,便乐哈哈的说一声,道别的话:
“劳模嫂子,今儿又要回朝鲜去,路上多保重,累了就歇一歇,歇好了再走,千万别迷路了。”
“知道了,他大叔,你放心吧,俺还来回到沙坡村的,等向日葵向西转身的时候,俺就回来了。”
金根姬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出很远的地方。老人站在河堤上转身摇摇头,无奈地自言自语地说道:
“一个可怜的人,想家想的,看卖花姑娘着了迷。唉……现在的青年人都说,她有点精神失常了。……俺看不象,她出去走一走,就会好些。”
……当太阳快要西下的时候,金根姬又回到沙坡村。
她披头散发,脸色阴沉,裤腿下端沾满了污垢,好象是在路上摔了几跤似的。她见到村上人,仍不作声,匆匆地回到自己屋内,随后啪地一声把房门关上了。不一会儿,屋内传出一个女人痛苦地哭声。金根姬异常的举动,让人们感到有一某种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人们听到金根姬仍在痛苦地哭泣,赶紧把全队长找来。
一个小时后,全队长从屋里走出来了。从全队长的走路的姿势和轻松地表情来看,好象问题已经彻底搞清了。
“你们不知道吧!劳模早年参加过新四军。”全队长走到众人面前,十分惊讶地说,“这次她走到里安桥以东,光明公社十二代大队时,遇见一位怀远县城的过路人,两人坐下来一拉寡,她才知道自己的新四军老战友,钱中医不久前去世了。她很难过,那位钱中医就象是自己的父亲一样。……咱们回去吧!让她一个人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这样也许她会好些。”
几天来的行走,金根姬的鞋子磨破了几双,腿也肿了,衣服也烂了,但她还是不停的走,撵太阳,向归国的路上。沙坡生产队的乡亲对此事,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