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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他恭恭敬敬地答着话,有些拘谨。
我不由得轻笑出声,问道:“我很可怕?”
“郡主息怒。”沈念听了之后,竟跪了下去。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在心底叹息了一声,道:“你先退下吧,让郝叔来见我!”
“是。”他呆板地应了声,起身便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无端湿了眼角。
这样的背影,与我记忆中那人几乎一样,可眼前这人却不是他。
我突然开始疯狂想念,记忆中的那个人。
“见过郡主。”郝汉进来时我正怔然出神,他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
“免礼。”我道,“郝叔,明日起,让沈念跟在我身边吧!”
郝汉却皱了眉头,“那怎么行,他的功夫和其他侍卫比起来,并不算太好。”
“我已经决定了。”我努力让声音平静。
“为什么?”
“郝叔,”我颤抖着音调,无端湿了眼角,“难道我连留下一个熟悉背影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郝汉愣住,最终妥协。
他走之后,“当啷”一声,我顺手砸碎了刀刀悉心挑选的茶杯,跌坐在椅子上,任由泪水在脸上猖狂肆虐。
如果不是因为那可笑的权势,我兴许就不用拼命去留一个熟悉的背影,因为我爱的那个人会完好如初地站在我面前……
裴家的异动在京中引起了暗涌,表面虽看不出什么,私下却各种阴谋尽显。刀刀每日都会来向我禀报所探听到的一切,我听之任之,却不曾插手,只作壁上观。
让人诧异的是,裴毅并非完全被裴炎压制着,可他却不做任何反抗,轻而易举地让裴炎掌握了裴家的一切。我曾怀疑这当中是否存在阴谋,苦心思量,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得作罢。
这期间,那个侍卫沈念被安排在我跟前,他是个守礼而又木讷的人,大多时候都像根木头杵在一旁,无声无息的,轻而易举就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许多时候我会对着他的背影发呆,兀自沉浸在过往那些或美好或心伤的回忆之中。他从初时的不适应到后来渐渐变得坦然,慢慢习惯了我的注视,也懂得忽略我的视线。
如此,日子一天天地过着,待到我生辰的前一日,消失许久的裴炎终于又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再次见到裴炎,只觉得他和从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从前的裴炎身上总有一种世家子弟的傲气,甚至带着一丝锐气,而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裴炎却像是一块被打磨过的美玉,没了过往的棱角,看着高贵温润,比之过往要更胜一筹。
我并不喜欢这样的裴炎,我知道他注定会变,却又自私地希望他永远不会变,永远是年少时紧紧跟在我身后的那个裴炎。
我忽然有些怀念从前的裴炎,怀念我们曾一起肆意过的年少时光。
裴炎的到来一直都在我的算计当中,只不过我没有料到他会选择今日上门。我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他似乎清减了些,也不甚精神。这些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刚接手裴家,有太多事要处理。
“沈念,你先退下吧!”我回头看向沈念平时站的地方,那儿哪里还有沈念的身影。
裴炎刚坐下便听到我的话,也看向那儿,见那个地方空无一人,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沈念?莫非就是近来一直贴身保护你的那个侍卫?”
“是啊!”他会知道沈念的事我毫不惊讶,更不曾在意,沈念不过是个寻常的侍卫,裴炎根本没必要为难他。
“倒是个知进退的。”裴炎小饮了口茶,若有所指地说道,“满儿,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也不可能变成真的。”
“那又如何?”我轻笑,看似毫不在乎,却无法否认裴炎的话刺痛了我心中最深的伤口。我一直都知道沈念不是阿邵,一直都知道,却不敢认真地去面对自己的心,只想逃开那一切带给我的伤痛。
裴炎轻哼了声,从怀中掏出一个狭长的小锦盒放在我面前,轻巧地转移了话题,道:“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这是我送你的生辰贺礼。”
“谢谢。”我收下礼物,却并未打开看。从我被裴炎带回岩都开始,每年的生辰裴炎都会送上他悉心挑选的贺礼,今年也不例外。
“你不打开看看吗?”裴炎眼中含着期待。
我的手碰触到那个锦盒,却又缩了回来,淡淡笑道:“既然是生辰贺礼,自当生辰之日再打开。”
裴炎闻言有些失望,那抹失望很快一闪而过,随即神色如常。他把玩着茶杯,朝我绽出饱含深意的笑,“满儿不好奇我今日为何而来吗?”
我笑容不变,反问道:“哦?你今日为何而来?”
“不猜猜看?”
“这世上最难猜的就是人心,你的心,我又如何猜得透?”我四两拨千斤。
裴炎大笑,放下茶杯看向我,嘴角的弧度不掩其愉悦,眸光温柔而又深情,连声音都漾着暖意:“还记得你向我许下的诺言吗?若我以裴家为聘,你便嫁给我!满儿,是到该实现诺言的时候了……”
我早已猜到他的来意,可当他如此温柔而又深情地说出来时,我的心却变得越来越沉重。从许下那个诺言开始,我就在刻意地欺骗裴炎,我不过是在利用他对我的爱来为自己谋一线生机,并不是真心想嫁给他。这种做法太过卑劣,却是我最为无奈的选择,因为从那一刻开始,我就背叛了年少时和裴炎的情义。
我也曾试图弥补当时的过错,试着和裴炎撇清关系,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我看着眼前固执而又认真的裴炎,这个人,他将整颗心都许给了我,而我却没有办法回报他。
我笑着笑着,终是哭出泪来,明明不想伤害他,却真真切切伤害了他,明明是愧疚之泪,却变成一种指控他的工具,“裴炎,我与昭儿情同姐妹,你和他之间有婚约,而裴家也已经上门下聘,择吉日便要成亲,可你现在却对我说你想娶我,你可曾想过我的处境?又何况,我和顾家的婚约是皇伯父在世时亲口许下的,你想让我成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吗?”
裴炎伸出手,轻柔地抹去我脸上的泪,本来神采飞扬的笑容变得无奈,笑声最终化成了一声叹息,“在来之前,我已经猜到了你的答案。”
他不曾对我说出任何一句指责的话,我心中却更加的难受。
我违背了当日的诺言,本就是个背信弃义之徒。
看着眼前依旧温柔的人,我看到的是丑陋狰狞的自己。
“你兴许不记得了,小时候你说,若有一日我能独当一面,成为一个值得依靠的人,你就嫁给我。”裴炎的声音很轻很柔,“不过,那的确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事了……”
☆、【第六十一章】
汴京城下起第二场雪时,正是我的生辰。
这个生辰和往日并无多大不同,我虽不曾宴客,却将各家派人送来的贺礼也都一一收下,秦缨上门之时,刀刀正说要亲自下厨为我煮一碗长寿面。
府中的侍卫领着秦缨与碧玉主仆二人走了进来,碧玉合了伞,为秦缨拂去肩上的雪花。秦缨颈上的伤早已痊愈,在太医的悉心照料下并未留下任何痕迹,一张俏脸在冬日的严寒之下被冻得微红,好似双颊染上了红晕,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
我与秦缨既已撕破脸,与她私下相处时,我也不屑再摆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故而此时见了她,不悲不喜。
对于她的到来,我颇为意外。
今日不单是我的生辰,也是秦缨的生辰,照说,她这会儿应该在皇城中庆生,而非屈尊纡贵到齐王府来。
秦缨与我说了些贺寿的话,依旧是那副温柔的模样,面上功夫做得极好。她似乎忘了当日的恐惧,好似那夜的事从没发生一般。
今日生辰之喜,我无意同她置气,遂让刀刀多弄一碗长寿面。刀刀有些不甘愿,撇了撇嘴,仍旧听话地退出了大厅。
“你来干什么?”刀刀走后,我随口问道。
“一个人的诞辰有些寂寞,两个人过正好。”秦缨漫不经心地喝茶,“姐姐搬出宫后,我一个人无趣得很。”
这样的话,很难让人信服。
郝汉进来时,见到秦缨,不卑不亢地行礼,道:“郝汉见过公主殿下。”
秦缨微笑颔首,郝汉上前在我耳旁低声说道:“顾家来下聘了。”
我脸色微变,瞥了秦缨一眼,飞快掩下多余的情绪。
我千算万算,从头到尾都不曾算到顾家会真的上门下聘,片刻的惊慌后,我迅速冷静下来。
不论如何,我和顾家的亲事都成不了,就算顾家前来下聘,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反倒是顾家,拖了八九个月之后忽然上门下聘,而且还挑了我诞辰这一日,意欲为何?
外头很快传来了嘈杂声,一群仆役陆续将一抬抬聘礼抬入大厅,几乎要将整个大厅占据,余下放不下的都只能排放在外头。只见顾家仆役,却不见顾家上门下聘的管事,我正疑惑,便见顾西丞踏了进来。
见到他,我心中豁然开朗。
怪不得今日秦缨会大驾光临齐王府,原来是为了他!
我的视线在秦缨与顾西丞之间来回转悠,顾西丞面色坦然,秦缨却险些将手中的绣帕撕裂。
自顾西丞到来后,她的视线几乎没离开过他。
与顾西丞同来的管事递上了礼单,在我的示意之下,由郝汉出面收下,命府中人将聘礼一一抬下收妥。郝汉要与仆役一同去放置聘礼,同我与秦缨见礼后,便离开了大厅。
他走之时与顾西丞擦肩而过,却始终不曾看他一眼。
顾西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待郝汉走远之后才上前几步,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雕花小木盒,放置在我面前的桌上,道:“生辰贺礼,郡主收好,可别再丢了!”
我并未打开盒子,只冲他温和一笑,“多谢顾公子。”
顾西丞似笑非笑,道:“顾某告辞!”
聘礼被抬空之后,原本拥挤的大厅瞬间变得宽敞,刀刀端着两碗长寿面跨进大厅之时,恰逢顾西丞带着送聘礼的那些仆役跨出大厅。她将面一一放置在我与秦缨面前后,又回头看向门外,却只看到顾西丞的背影。
刀刀忽然叫道:“郡主,顾家来下聘了,那您和顾大公子是不是该择日成亲了?”
她的话让秦缨伸向筷子的手僵住,我瞥了秦缨一眼,道:“刀刀,你去库房帮郝统领一同清点一下顾家送来的聘礼。”
刀刀异常开心,应声而下。
她走之后,我屏退了四周服侍的下人,原本还显得拥挤的大厅瞬间便只有我与秦缨二人。
我打开了方才顾西丞送的那个盒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块上等白玉精心雕琢的玉佩,玉佩上头刻着一个“丞”字。
这是当年顾家送到齐王府的定亲信物。
那年离乱发生之时,我们一家匆忙出逃,这东西便被落在王府之中,我本以为找不回了,不想它兜兜转转竟又被送回了我的手中。
秦缨一直盯着我手中的那块玉佩,眸中情绪复杂,似愤怒,似悲哀,更多的却是怨恨。
大厅之内静悄悄的,秦缨不曾开口,我亦然。这些年我练就了一副好耐性,她的耐性要差上一些,所以她开了口,不似之前的惺惺作态,语调微微拔高,不难听出话中的愤怒:“你为何要应下婚事?”
“你忘了吗?这桩婚事是皇伯父定下的。”我好笑地望着她。
“你明明可以拒绝!”秦缨握着筷子的手蓦地捏得更紧,声音尖锐而又愤怒,哪里还有平日的温柔娇怯。
“我为何要拒绝?”我偏头问。
秦缨无从反驳,兴许是她眼中的愤怒和嫉恨娱乐了我,我笑得灿烂无比,道:“吃面。”
我的笑容让秦缨的怒火高涨,可她却渐渐冷静下来。她的视线掠过站在一侧的沈念,勾起嘴角,娇声温柔地说道:“这位就是沈念?长得很一般嘛!我听人说姐姐与他……”
“与他什么?”我冷笑。
“我听说姐姐与他两情相悦,奈何身份不配,才不得已将他放在身边当贴身侍卫。”秦缨话说得极慢,笑容明媚地看着我,“难道不是吗?”
“秦缨,是在邵家当婢女的那些时日让你学会了嚼舌头吗?”我颇为讽刺地看着她。
在邵家当过婢女一事是秦缨的硬伤,那段低贱的日子一直让她耿耿于怀。今日这样喜庆的日子里我本不想让她难堪,但她太过自以为是,而我也无意忍让她。我回头瞥了沈念一眼,心头冷哼,秦缨居于深宫竟也知道沈念之事,我之前倒是小瞧了她!
秦缨变了脸色,捏着筷子的那只手上青筋交错,极力地隐忍着,见我低头专心吃着寿面,忽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坊间传言姐姐与沈念情投意合,却又与顾家有婚约在身,我不过是好心才提醒你一句,可你竟辱我至此……若非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