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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铺子外面有军士喊郭十将。郭绍便大步向前门走了出去。
大街上贩夫走卒避之不及,谁都不敢惹一群披甲执锐的军士,哪怕他们没有仪仗甚至是步行。五代十国武夫地位高,从东京到地方各城池的武夫大多是常年征战杀人如麻的职业军人,若是有职位的武将飞扬跋扈,地方官也基本拿他们没办法,老百姓谁敢招惹。
步行至城北校场,从城中各处家中和驻地的将士也陆续赶到,一时间尘雾蔽天人山人海,眺望过去好似一片铁水钢海。
职业军人的家眷随军迁徙,禁军长期驻扎在东京附近,所以大多人的家也在东京。没有战事的时候,除了轮流上值驻防的部队,别的将士常常可以回家休整,还能把军饷钱粮就近拿回家里;因此不少人也像郭绍一样,径直从家里四面赶来集结。
上万人在一个校场上,起初有点乱糟糟,等时辰到了就开始整顿行列,各指挥清点人数上报。整个形式不同,但程序和郭绍在现代军训时好像也差不多。将士们分开腿昂首站立,行伍十分整齐整肃,起码看起来禁军很有点精锐的气象。
这帮人不仅是衣甲一致队伍整齐好看而已,还有些看不见的东西。就如郭绍披的一身铠甲五十多斤,若没有点力气穿这么重还要带兵器等物走路都吃力。还有那些远程神臂手,厉害的从小就训练,一般也起码要练个三五年,不是随便拉几个壮丁就能凑数;各军步骑也是身经百战,血里火里留下来的种子,历经几朝从未停止过征战。
郭绍等人的统帅是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但并不那么容易见到统帅,半天了甚至连张都指挥使的影子都没见着。
过了很久才看到一队重甲骑兵举着旌旗团团护卫着一员大将从校场外过来,只看见骑兵中有人披着红色斗篷。他们从军阵前面策马而过,张永德的脸都没看清就走过了。
然后听见前面有人大喊道:“枢密院令,五日后出征!尔等都备好用物,三日内到各营兵房,预期不到者以擅离职守论罪。不得有误!”
校检台子上的大将就站了一会儿,兜一圈很快就上马大摇大摆地离场。过得一会儿郭绍这股人马的指挥使才骑马回来,指挥使叫王德功,是个中年圆脸大汉,一嘴黑胡子,这家伙郭绍倒是认得,因为指挥使才是直接统帅他们的将领。
按周朝禁军编制,作战训练时都通常以一个指挥为单位,五百人;往上的高级统兵大将一般不会直接过问指挥以下的具体事务,只有指挥使才是中下层武将士卒的直接领导者。指挥下设五个都,每都约一百人,长官是军使或都头;都下设四个队,每队二十多人,长官称十将。郭绍就是十将,手下有二十多兵。
指挥使王德功带着亲兵来到自己的队伍前面,翻身下马,立刻就喝道:“杨彪!都头杨彪何在!”
郭绍听到喊杨彪,立刻提起了神,因为杨彪正是他所在一都的都头。
这时就有个马脸大汉怏怏从队列中挤了出去。旁边一员武将顿时骂道:“杨彪,你可知罪?”
马脸汉子愤愤道:“他们赌钱舞弊,不然我也不会带人去砸他|娘个稀巴烂……下手是重了点,打残了个人……”
“啪!”毫无征兆的一马鞭突然就甩了过去,“不知死活不懂规矩的东西!”他骂完转头看王指挥的脸色,见大胡子汉子微微点头,便声色俱厉道,“卸下兵器,解甲,给我打!”
几百人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大气不敢出,杨彪立刻就被几个亲兵按翻在地。很快他就变成了很可笑的样子,上身被脱得精光,却还戴着头盔,那模样简直像被剃了毛似的。
“啪!啪……”鞭子带着劲风,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叫人心惊胆寒。被按在地上的马脸大汉咬着牙愣是没叫一声。
还好没打几鞭王指挥就抬起手来,“行了,没时间给他养伤,记着回来算账。杨彪,都头你就别当了,降作本都第四队的十将。杨彪本都第四队的十将叫郭绍?”
郭绍听罢愣了愣,忙朗声道:“末将在!回王指挥的话,末将正是四队十将。”
“你代替杨彪,当都头。”王指挥从容道。
郭绍顿时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指挥使手下五百余众,怎将自己一个小小十将记得如此清楚?又何德何能突然连升几级,直接从小队长变成百夫长(都头)?
但这时候与指挥使废话显然不明智,郭绍忙应道:“末将多谢王指挥提拔栽培!”
王德功投来目光,竟然露出一丝笑容:“你一个十将,却能得张都指挥指名道姓嘉奖,本将敢不刮目相看?”
郭绍无言以对,靠关系才升官,如何服众?果然看了一眼“拔毛”的杨彪,那厮的目光已然十分不友善。
最大的问题是自己哪来的关系?张永德不仅是禁军大将,还是今上的妹夫,压根不沾边的人……左思右想,难道是卫国夫人符氏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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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卫国夫人、绍哥儿及玉莲(4)
无论如何连升几级军职是好事,省去了许多熬资历军功的年月,绍哥儿而今面对的问题是要建立威信控制部下,先坐稳百夫长的位置再说。
黄昏时分,郭绍离开校场,先去兵房取一头本都的骡子,好回去拿行军打仗的个人用品。他打算拿了东西当晚就赶到兵房驻地,过问本都的骡马粮食存储等状况。
随行有五六个军士,都是郭绍任十将时第四队的老部下,正好也住在城南。这些人显然和郭绍更熟悉和亲近,按理可以就地把第四队变成自己的亲兵,有兵权、有忠于自己的亲随,要控制整都军队就比较容易了;可惜第四队的十将现在是杨彪,刚从都头降到十将,暂时没办法动他。这局面在郭绍看来就比较不愉快了。
走到朱雀大道,郭绍便招呼士卒们各自回家,独自牵着骡子从走后面的巷子。刚进巷子,就听到“叮叮哐哐”砸东西的声音,方向是玉莲家传来的。
果然走到陈家门口,就听见屋里的打骂声和女人的哭声。玉莲哽咽的声音,“放开我的头发……别打了,你叫我还怎么见人……”
“荡|妇!你还有脸见人呐!”骂声中又夹带着噼啪的耳光,女人的哭叫十分凄惨。
郭绍顿时怒火中烧,丢开骡子的缰绳,见昨晚那堆柴禾还放在外面,操起一根就冲到门口,侧身“砰”地一脚踢过去。那破旧的门板不是被踢开,而是带着铆钉一起直接向屋子里飞进去,门方上的灰尘被震得簌簌往下掉。身披五十多斤重盔甲的郭绍身轻如燕,跳一步就跨了进去。
进门就是一间仿佛厅堂一样的屋子,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两根圆凳一把竹椅,地上是被摔碎的破瓷片。一个汉子坐在竹椅上,手里还抓着玉莲的头发,二人被刚才的阵仗惊了,都看着一身铁甲凶神恶煞的不速之客。
“放开她!”郭绍用木柴棍指着那汉子喝道。
陈家汉子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又气又恼地冷哼道:“奸|夫来了?”
有种!也可能是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危险。郭绍二话不说,“呼”地一棍就照头扫了过去,那汉子本能地放开手抬起胳膊护自己的脑袋。“啪!”一声巨响,隐约有骨头破裂的声音,木柴直接断成两截,嘶声裂肺般的惨叫顿时响彻整条巷子。
“郭郎……”玉莲也吓住了,脸色唰一下白得毫无血色,肩膀都在发抖。
郭绍不作理会,扔掉半截棍子上前一步,抓起那汉子的衣领,“哗”地一声把一块灰布给撕了下来。他径直丢掉破布,铁钳一样的手抓住那汉子受伤的胳膊,硬生生将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被人拽住刚刚受伤可能骨折的手臂,汉子哭爹喊娘的叫声惨不忍闻。
郭绍把起码有百多斤重的汉子拧小鸡一样拧着大步出门,向外面一扔,汉子便连滚带爬地摔进了散发着恶臭的阳沟里,挣扎着爬不起来。
“快住手,要出人命了!”玉莲跟了出来,声音在颤抖。
郭绍一身萧杀之气,脸色铁青,这样立了一会儿才冷冷说道:“我已升作百人都头,上头王指挥知道驸马都尉张永德与我有关系。”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冰冷的没有多少感情,听起来却莫名可怕。他不是在炫耀,也不是想狗仗人势……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东京两县的官府绝对不敢擅自处置一个禁军都头,禁军的指挥使王德功碍于张永德的脸面也不会真把郭都头怎样。那杨彪无缘无故打残了人,没人替他说话也不过是降职而已。
陈家汉子还没晕过去,一边哭叫,一边畏惧地看着郭绍。一时半会儿,俩个受了惊吓的男女似乎都没回味过来郭绍究竟在说什么。
郭绍缓缓伸手摸到了佩戴在腰上的障刀,“丝……”金属摩擦在刀鞘上寒冷的细响。
“你、你要做什么?”玉莲忙抓住了郭绍的手腕,瞪圆了惊惧的眼睛。郭绍的声音:“我帮你挖了伤口的脓疮。”
……
刀面反射着从巷子外面透进来的最后一丝余光、缓缓地抬起,整个动作仿佛分外漫长。玉莲本可以多尽一点力,阻止郭绍,比如上前拉住郭绍的手臂;但她没那么做,甚至最后的时刻她连劝都不劝了,看起来好像是被吓呆在那里,只是看着整个过程。
钢刀的轨迹并不急躁,却毫不迟疑。听到一声惨叫,血就溅到了旁边的土墙上,陈家汉子的头重重地落在阳沟里的石头上,一股血污染红了沟里的杂物和污水。
随着刀锋破开血肉的令人胆寒的沉闷响声,以及被血雾染红的空气,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被杀死在污秽之中,玉莲心里一时间十分难受,觉得他非常可怜。其实她从来没有真正恨过这个男人,哪怕他经常打骂她,她内心里也只有可怜中带着鄙夷。
但仅仅是可怜同情之心并不能支撑她在这样艰难地挣扎生存,一个妇道人家成年累月忍受着流言蜚语,还要照顾一个酗酒成瘾的残疾丈夫,她早就期望着某一天能脱离苦海。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残忍的一幕着实叫她莫名感到松了一口气……只不过让一个外面的男人、一个本来就有传言蜚语的人在自己的面前杀掉丈夫,玉莲还是很有罪恶感。
她甚至没心思去考虑出了人命后怎么收场,一时在复杂情绪中怔在那里。直到郭绍唤她:“你去叫人,让邻里去临街官铺里告官,就说是我杀了你家男人。”
玉莲脸色惨白,回头看着他愣愣道:“告你?”她发现郭绍他杀人后正在那里拿着一块布慢吞吞地擦着刀上血迹。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房子里响起一声尖叫:“杀人了,杀、杀人……”
……玉莲依言赶紧去叫邻居,说是绍哥儿杀了人,一切都是事实。
混乱了一阵,她渐渐才想明白这两天的事。昨晚郭绍说什么“没有把握”,刚才又说自己升官、与谁谁权贵结交:是因直到昨晚,他还不能肯定杀了人会不会被重惩,但今天他终于确信原来杀人也不用偿命!
此人处心积虑、哪怕是冲动的时候也不会任意妄为,但在胜券在握时又非常狠辣,杀人的手段更是残暴,着实是个可怕的人。不过玉莲又意识他并非那种不择手段的人,因为他杀人根本不是为了自己。
杀人就算不偿命,也总会有麻烦、要付出代价!杀陈家汉子对他自己显然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而且今早他还把地契白送给玉莲……他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好?玉莲自然而然地想到绍哥儿是对自己有意。但细想仍然不通,绍哥儿年纪轻轻长得人高马大,刚升了都头,要讨个黄花闺女并非难事;如果只是想偷腥,更无须如此麻烦,在铁匠铺子上他有很多机会,根本无须做这么多,就算来强的,也没人能制裁他,因为市井坊间本来就有玉莲不守妇道的风言风语。
没过多久,官差就来了,先来的是商业街上官铺里的差役,两个差役见郭绍一身战甲武装到牙齿,哪里解决得了?然后县衙里的官吏带来更多的人,仵作也去了后巷。
只见郭绍坐在铺子里,杀人的凶器就放在旁边的铁砧上,好像在坐等被抓。外面围了一群皂衣官差,和无数的围观的百姓,却无人敢走进铺子一步。
玉莲在人群中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心中一团迷雾,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这时官差将百姓稍稍驱散,一个仵作抱拳道:“被害之人已断气,亡者左臂骨折、肩骨脱臼,面部被利刃劈砍成致命之伤……”
一个头戴木骨漆纱幞头身穿青布圆领宽袍的人指着郭绍问道:“人是你杀的?为何杀人?”
“是我杀的。那姓陈的出言不逊,惹恼了我,本想打一顿出气,不慎失手将其杀死。”郭绍坐着没动,显得十分无礼。不过看那当官的衣服颜色和幞头款式,就知是不入流的小官,说不定还没郭绍这个禁军都头等级高。
旁边一个戴高筒帽的汉子听罢就想上前拿人,却忽然见郭绍伸手拿起旁边的刀,那官差吓了一跳,忙后退两步,脱口道:“你犯人命,还敢抗拒?!”
不料他起身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