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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莫降和文逸执意来到崖山的真正原因。
也许,黑将也知道莫降和文逸,为何要执意来此,他也知道,莫降其实并不想和他撕破脸皮,他甚至知道,在某些问题上,为了达成和解,莫降甚至会有所让步,所以他才将那一队执法内卫派到山下,要给莫降等人一个下马威。
黑将要传达的意思很清楚——双方其实仍有摒弃前嫌,再次合作的可能,但是,若真想同自己合作,莫降等人就必须服从他的领导,放低姿态,柔顺乖巧,做他忠心的属下,做他手中的棋子。
莫降激烈的回应所传达的态度也很明确——莫降绝不会向任何人低头,绝不会对任何人屈膝谄媚,双方可以合作,但前提是双方的合作必须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之上,谁也不是谁的附庸,谁也不是谁的属下。如果黑将强求莫降做他的奴隶,那么只会适得其反,莫降的反弹,会无比激烈……
海船之上的交锋,只是双方对彼此态度的第一次试探,但这第一次试探,就出了人命。
莫降的手下,虽然没人送命,但每个人挂了彩,伤势或轻或重,重的断手断脚,轻的也是鼻青脸肿——此刻,这些人正在接受船医李缺的医治,无论伤势轻重,接受治疗的人,仍是沉默,没有一个人因为疼痛,发出一点声音。
每个人的表情,都被莫降看在眼里,看着那些汉子脸上的汗水,看着那些汉子苍白的双唇,莫降不由得深看了张凛一眼——他心里对张凛极为佩服,短短一月,能将这支良莠不齐的队伍,训练的如此出色,张凛确实很有手段,看来,他年纪轻轻就能统治大都城内最大的黑帮,将那些桀骜不驯的黑道人物治得服服帖帖,绝非偶然。
唐沁缓缓走过来,轻声问道:“莫降,为何非要弄到这般境地?为何要拼个两败俱伤你才满意?难道,让你低下头,就那么难么?”
“也许,我会向某些人某些事低头,但那个人绝不会是黑将。”莫降回应道。
“总要有一方作出让步,不然今天的事要怎么收场?”唐沁问。
“你多虑了。”文逸摇摇头插言道:“如果黑将真的想跟我们合作,等上山之后,他一定会心平气和的坐到我们的对面,跟我们谈判的。”
“这怎么可能?”唐沁不解的问道:“冲突明明已经发生,你们怎能当它不存在?”
“冲突当然存在,冲突造成的裂痕也会一直存在。”文逸笑着回应道:“不过,因为某些原因,我们会将对彼此的敌意深深的藏起来,将种种不快放在心底,耐心的听着对方的条件,满脸笑容的跟对方讨价还价。”
“虚伪。”唐沁说。
“不可否认,的确是虚伪了一些。”文逸说,“但是有时候,我们必须对曾经伤害过我们的人保持微笑,这也许不意味着我们彼此宽恕了对方,但却意味着,当下有足够的必要,让双方戴上伪善的面具……”
似乎是为了证实文逸的说辞,他话未说完,便有一个悠远的声音从崖山山顶上传来:“传黑将之令,命唐沁、莫降、文逸、韩菲儿、王维翼五人上山——!”
“五个人?”张凛皱着眉头低声说道。
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似乎是要打消张凛心头的疑虑。
这时,崖山之上,有轮盘绞动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巨大的竹篮,正徐徐降下——显然,这是五人上山的载具。
因为唐沁的名字排在第一个,所以她首先走上了竹篮,这样做,一来显示她和莫降等人身份的差别,二来是让莫降等人安心,这“摇摇欲坠”的竹篮,可以放心乘坐。
文逸跟在唐沁身后,第二个登上了竹篮。
莫降却是迟迟未动,一直等到韩菲儿和杏儿将王维翼用担架抬上来,他才从张凛身边离开。
唐沁似乎看到,方才莫降曾在张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不等唐沁再想,莫降已经从杏儿手中接过担架,和韩菲儿抬着王维翼登上了那巨大的竹篮——莫降虽然像个残废一样拄着双拐,但是他抬担架的动作,还是很麻利的,因为有红色大氅的遮盖,所以外人很难看出他是个拄拐之人。
韩菲儿自从登上甲板后,就一直盯着莫降看个不停——不过,她却是什么话都没说。
竹篮四角,系着四根儿臂般粗细的铁索,要承住这几个人的分量,自然是不成问题。
吱吱嘎嘎的响声中,竹篮被缓缓吊起,只片刻功夫,竹篮已悬在半空。
张凛拄着长枪微微抬头,竹篮越升越高,直到它变成一个黑点,张凛才将视线收回来,对受伤较轻的胡力和刘超说:“你们两个,将船舱挨个检查一遍,看看王维翼另一个婢女蜜儿,是否还在船上……”
竹篮之上,莫降站在外沿,望着西面的陆地,沉默不语。
“唯战兄在想什么?”文逸问。
“当年崖山之战,张相抱着年幼的皇帝,面对西方,亲眼看着汉家的水师在炮火中灰飞烟灭,目睹守卫汉人江山的最后一道防线被黄金族人突破,想着汉家百年基业烟消云散,会是怎样一种心情呢?”莫降幽幽的问。
文逸满脸苦涩的回应道:“恐怕,这个千古之谜,没有人能解答。”
“当时,他一定心如死灰,不然也不会抱着皇帝投海自尽。”唐沁说。
“他若心死,又何苦自尽?”莫降摇摇头道:“他本可以选择投降,本可以带着皇帝去做黄金帝国的俘虏,锦衣玉食,了却残生——但是他没有,他宁愿死,也不愿降,他满怀激愤,纵身一跃投身入海,是要用自己的牺牲,诠释汉人宁死不屈的精神……他要用肉身的死亡,换来精神的永生……”
“唯战兄所言有理。”文逸点点头道:“张相纵身一跃,毁了自己的肉身,但却用他的死亡在全天下的汉人的心中种下了宁死不屈的种子,终有一天,种子会发芽,我汉人的家园,也会复兴……”
“只是,苦了那个年幼的皇帝,他还只是个孩子。”唐沁则伤感的说道。
莫降则说:“也许,正是张相宁死不屈的纵身一跃,才救了那个孩子。”
“你是说前朝末帝,并没有死?!”唐沁似乎从莫降的话中听出了什么。
“不,有人亲口对我说,他已经死了——他的尸体,现在恐怕都已经腐烂了。”莫降幽幽的回答。
唐沁总觉得莫降的话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是故,他只好沉默……
可是文逸却像是听懂了什么,不由得叹息一声,心中也是一阵悲凉……
当竹篮即将升到山顶时,一块立于山巅的巨大石碑,赫然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张弘范灭汉于此!
七个大字,代表着汉人的耻辱,也宣扬着异族的功绩。
七个大字,像是利剑一般,刺穿了莫降的心脏,他的心,痛的几乎在滴血。
七个大字,像是火焰一般,灼的莫降的脸火辣辣的,让他羞的无地自容……
莫降是第一次到这里,心灵上所受的震撼,几乎将他的灵魂震出躯体之外,他脑中嗡嗡作想,早已顾不得再思考当日崖山海战时,困在崖山上的汉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竹篮是何时升到山顶的,神情恍惚的莫降已经不记得了。
他表情木然的抬着担架,跟着唐沁的脚步,缓缓前行。
便在此时,一个身着锦衣的矮子从道路两旁的树林里闪身出来,笑着说道:“黑左车,郾城一役,你侥幸逃脱,今日却自投罗网……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莫降抬头,漠然的往过去——只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一脸阴毒之相,莫降一生也不会忘记,只是在此刻,那侏儒脸上的笑容,让莫降尤为讨厌。
“朱巨。”莫降叫出那侏儒的名字,冷笑着回应道,“几个月不见,你却是没有一点长进,还是一如既往的愚蠢,愚蠢到不可救药!”
第203章 崖山(十九)
“莫降,今日我不和你做口舌之争。”朱巨仍是笑,像是看待将死之人那样冷笑,似是在说:待会儿,有你的好看!
“请吧——!”朱巨扭动矮小的身体,伸出短短的胳膊,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对于朱巨,莫降自然是没有什么话讲,而且他还注意到,唐沁跟这个侏儒的关系,似乎也不是很好,因为自始至终,朱巨从未主动同唐沁说过一句话……
沉默之中,众人又行了一阵,狭窄的林间小路忽然变的开阔起来,众人的视野,也一下子变的豁然开朗,脚下的青石大路向前延伸,在它的尽头,是一座巍峨的宫殿!
不错,那就是一座宫殿!就在这崖山顶上,就在这密林深处!
宫殿并不算大,像极了缩小版的大都禁宫,一样的红墙黄瓦,一样的角楼廷台,一样的皇家气派。
莫降的眉头皱了一皱,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放慢了步伐——似乎,他对那气派的宫殿,有几分抵触。
“怎么?害怕了?”朱巨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他停下来,望着落到后面的莫降,“你若是胆怯了,我绝不强求,不过到时候,可别说黑将没有表示足够的诚意,也别说我这个迎宾使怠慢了你。”
莫降厌恶的看了朱巨一眼,咬咬牙赶了上来。
“唯战兄,有什么不对么?”文逸悄声问道。
“不,没什么。”莫降摇摇头回答:“我只是感到寒心——苟活于弹丸之地,象征着耻辱的石碑就在眼前,他们竟然还有心思营造这样一座宫殿?”
“呸!”朱巨好像听到了莫降的话,他立刻反驳道:“你又懂个屁?!我们建造这个宫殿,是为了证明汉人国祚永存!”
隔墙有耳,而且这耳朵还很灵敏,所以莫降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更何况,说得再多,也是鸡同鸭讲,毫无意义。
宫殿之前,站着两个金甲卫士,手持斧钺,见朱巨等人走到跟前,镀金的斧钺往前一横,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朱巨亮出腰牌,两个卫士才抬起斧钺放行,虽然卫士的动作很正规,但在莫降看来,却是极为别扭,对方这一番矫揉作态,让他心中恶寒。
这座宫殿虽然小了很多,但却也是五脏俱全,几乎是按照前朝的禁宫,一点一点复制过来的,他们刚才走的是宣德门,经过一片空地,便到了大庆门,要过大庆门,仍然少不了宣德门前那样的表演……
他们跟在朱巨身后,看着那矮小如肉球般的身体一路演下来,经过宣佑门,传过紫宸殿、需云殿,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崇政殿。
崇政殿匾牌高悬,匾牌之下,站着两排锦衣卫士,莫降看的清楚,方才在崖山脚下留名的杨恶,也在其中。
“启禀黑将,黑左车带到。”朱巨毕恭毕敬的禀报。
“带他们进来。”崇政殿内,传出一个粗犷浑厚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莫降就是一愣,他本以为,黑将一定是个阴毒的人,声音也该是阴柔无比,可这个粗犷豪爽的声音,却让莫降很难将其和黑将那些卑鄙无耻的行径联系到一起。
可是,如果说这不是黑将的声音,为什么唐沁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身体颤了一颤呢?
带着满心的疑惑,莫降迈步进了崇政殿。
迎面而来的,是数十道如有实质的目光。
那些目光中,蕴含的情感迥然相异,有好奇,有鄙夷,有愤怒,有期待,有怨恨……
莫降却不理会那些目光,只是迈步前行,他一直盯着坐在崇政殿内最深处的那个人。
那人虎坐在正对崇政殿大门的金座之上,身着黄衣龙袍,足蹬朝靴,头戴冕冠,一副天子做派……就像,就像唱大戏的正角……
再看那人的面容,一张长脸歪歪扭扭,好像长坏了的倭瓜,脸上坑坑洼洼,斑斑点点,好似被偷食的鸟儿啄过一般,深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巨大的鼻子下,是一张咧到脸边的大嘴,颚下一缕山羊胡高高的翘起来,无比的滑稽……
天哪!莫降一时错愕的无法呼吸,天下竟然有人长的如此之丑?!
这就是黑将?!!
这就是诸子之盟现任盟主?!!
这就是那个让莫降终日里提心吊胆处处提防的黑将?!
一时间,莫降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也不知该施礼还是该苦笑……
“黑左车,你瞎了么?”朱巨恶狠狠的盯着莫降问:“见到黑将,还不下跪?!”
这时,文逸偷偷扯了扯莫降的一角,提醒他,金座之上的那人,就是黑将无疑。
至此,莫降才将担架放下来,随意的拱了拱手,算是拜礼……
“大胆……”
朱巨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黑将抬手阻止,他宽容的笑道:“左车一路劳顿,想必已是非常辛苦,更何况他是初次到此,繁文缛节,不必强求。”
莫降闻言,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天哪?!这真的是那个设置了无数个阴谋,总想着取自己性命的黑将么?怎么他会如此的和善?!喂,老头,你笑什么笑?你以为,笑上一笑,咱们的过节,就这样算了么?
文逸似乎注意到了莫降的心理变化,小声提醒一句:“唯战兄,此人确是黑将无疑,千万不要被他的表象欺骗,绝不可轻敌啊……”
文逸话没说完,又被黑将打断,他高声说道:“来人啊!立刻将王家公子抬到后面,找最好的大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