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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月白闻言笑道:“幸好自小到大我都有攒钱的习惯。”
乔芙蓉(中)
三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便来到巨厦后的农田。
万顷青碧,如染色的瀚海,无垠无际。
凤西卓等人踏入农田小道,便如一粟于沧海,一沙于大漠,瞬间淹没。
凤西卓望着农田后的那片白色花海越来越近,忍不住赞叹道:“上次匆匆一瞥,已让人心驰神往,如今近看,更是非同凡响。”
长孙月白的鼻翼微动,“梅花?”
“不错。梅园的梅花是四季常开的。”韩载庭自豪道。
梅园外头围着一圈矮矮的篱笆。
站在篱笆前,可以看到一条碎石铺出的幽径掩埋在梅林深处。
韩载庭道:“我去禀告郡王,两位随意。”
凤西卓自是不客气,好奇地伸手摸起那梅枝来。
论时节,已近八月桂花飘香,但这朵朵梅花却那样怒发,迸发着蓬勃的生机。
凤西卓感慨道:“看着这一株株的梅花,我今天来的时候没穿一件挡风遮雪的披风,实在是对不起它们。”
长孙月白慢慢探出手,摸索到梅花花瓣,轻轻用手拂了拂,“冷香不计冬与夏,疏影何妨春又秋。”
凤西卓顿时被勾得诗性大起,立刻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吟道:“白梅好似天仙女,飞到园中找伴侣……”
长孙月白手一抖,若无其事捂住嘴巴干咳。
凤西卓仍是认真地想着下半句,半天才捋掌道:“太胖惟恐雷劈中,太高也怕被风拘。”
“噗……咳。”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咳嗽声从一左一右两边响起。
凤西卓喜滋滋地看着脸色红润的长孙月白和韩载庭,道:“我这首诗做得如何?不准说贴切、写实等老掉牙的赞美哦。”
韩载庭礼让道:“长孙公子才名天下,还是由长孙公子先说。”
长孙月白谦虚道:“韩总管乃是前辈,月白岂敢造次。”
凤西卓点头道:“嗯嗯,理当由韩前辈先说。”
韩载庭暗悔刚才没忍住笑,才接到这样的烫手芋头,“呃,这诗有意境,很有意境,非常有意境……”
凤西卓眼巴巴地望着他,“然后?”
“唔,我还是留一些给长孙公子来说吧。”韩载庭悄悄拭去额头的冷汗。
长孙月白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自古咏梅,诗人或赞其凌寒无畏的铮铮傲骨,或称道白如霜雪的无暇之色。而西卓另辟蹊径,以寻偶为题,却是别开生面,别有意趣。又借雷借风暗喻女子择偶时对高胖的不喜,更是令整首诗生动活泼之余,又耐人寻味。”
这番话不但听得韩载庭甘拜下风,连凤西卓也是目瞪口呆,喃喃道:“我生平头一次知道,原来我的诗竟也有这样一番大道理。”
韩载庭笑道:“这样的道理,恐怕非长孙公子不能领悟吧。”
凤西卓突然嘴中念念有词。
韩载庭问长孙月白道:“她在说什么?”
“把刚才那首诗熟记下来。”
凤西卓点头道:“这样的好诗,若是因为我一不小心的忘记,以致不能流传千古,才是真正可惜。”
韩载庭道:“这又何必你来操心,想必长孙公子早已烂熟于胸,倒背如流了。”
长孙月白微微一笑,却不否认。
凤西卓道:“对了,老郡王说要接见我们了吗?”
“呃。”韩载庭面有难色。
凤西卓爽朗一笑道:“即便是不见也无妨。反正能看到这样的梅花美景,做出这样的梅诗绝唱,我已经无憾了。”
韩载庭看看她,又看看长孙月白,缓缓道:“郡王请长孙公子入内一见。”
凤西卓指指自己的鼻子,呆呆地看着他。
“凤丫头不妨趁着这段时间,再多绝唱几次。”韩载庭叹气道,“郡王已经近几十年未接见生人,长孙公子乃是故交之后,这才破例。”
凤西卓猛地想起长孙月白祖上是尚书,想必和安莲是旧识,“那我去门外看看总可以吧?”
韩载庭知道她怕长孙月白目不能视,行走不便,便笑道:“那是当然。梅园小筑也是梅园一景,若不看看,却是可惜。”
顺着小径向前,便可见到一座雅致的竹屋掩映在如云白梅之后。青翠径直的竹与清雅冷冽的梅挨在一起,相得益彰。
凤西卓晃了晃长孙月白的手,笑道:“等你出来,我一定准备一篇更加惊艳的咏梅诗让你点评。”
长孙月白回以微笑。
韩载庭恭恭敬敬地敲了敲门,小心翼翼地推开,然后轻声道:“郡王,长孙公子拜见。”
凤西卓站在他身后,依稀闻到清香扑鼻。
是梅香,却又与园中的不同,仿佛高洁中带着丝丝孤寂,直沁闻者心魂。
“请。”声音从房中传出,清如醇茶,余味无穷,却又令人听辨不出其主人的年龄。
凤西卓心情一松,从上山以来便压在心头的那抹紧张随之消散,渴慕之情却前所未有地澎湃起来。
长孙月白闻言缓缓起步。没有凤西卓在旁,他走路要更加慢一些。
凤西卓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间,不由稍稍抑制适才的激动情绪,含笑看着韩载庭徐徐关上门,正要说话,却突然“咦”了一声。
韩载庭耳朵何等灵敏,转身问道:“怎么了?”
“我刚才看到房里似乎挂着一幅女子的画像……”
“哦。”韩载庭面色淡然,眉宇间却隐含怨气,“那是宣舜女帝。”
“宣舜女帝?”凤西卓震惊地重复道,“当年叛乱的高阳王的妹妹?”
韩载庭挑眉道:“我宣朝本来就这一位女帝,自然是她无疑。”
难道……高阳王当初暗恋的人是……自己的亲妹妹?!
怪不得他要用‘且画丹青明我意,可怜无处寄心魂。’因为这是乱伦!
凤西卓被这一发现震得怔忡半晌,直到韩载庭忍不住问道“可是这画像有何不妥?”才醒转过来。
关于高氏秘宝,凤西卓只对他说是当年高阳王的一处密室,并无任何机关宝藏便匆匆带过。毕竟是窥人私隐,纵然高阳王作古多年,他们也不愿四处宣扬。所以韩载庭并不知道画像之事。
想到正在屋里的乔老郡王与宣舜帝的关系,凤西卓选择让往事随风。“只是觉得画中女子姿容脱俗,清雅高贵,所以才好奇一问。”
韩载庭嘴巴动了动,却是叹了口气。
凤西卓正在心虚,自然也不愿再多提此事,“呃,不如我们继续咏梅?”
乔芙蓉(下)
和凤西卓吟诗绝对可排得上韩载庭一生所遇到最艰难的事之一。尤其是光听不够,还要品评,苦煞人也。
“开了一朵还一朵,很快开满一大拨……”凤西卓摇头晃脑地吟完,献宝道,“韩前辈,你觉得这句如何?”
“寥寥数语,已经将数量表现得淋漓尽致,是佳句,佳句。”韩载庭鼓掌。
凤西卓眨了眨眼睛,“表现数量……其实不用这么长。说个百千万亿就行了。”
“那就太俗气了。”韩载庭眼角不时瞟向那道紧闭的门,心中企盼长孙月白突然打开门从里面出来。
“要不改成‘开了一朵还一朵,很快开满一山坡’如何?”
韩载庭很想问这两句的区别在哪里,不过看着她如此热情洋溢充满你期待的笑容,他硬是忍了下去,“呃,这样连地形都有了,更佳,更佳。”
正在煎熬间,门终于如愿得从里打开。
长孙月白含笑迈出门槛,反手关门,另一只手里捧着一盆用锦缎盖起来的盆栽。
凤西卓好奇地凑上去,“梅花?”
韩载庭收起适才一闪即逝的震撼,沉声问道:“乔芙蓉?”
长孙月白点点头,伸手揭开锦缎。
白里透红剔透晶莹的玉花亭亭立于碧蓝碧蓝的玉碎中,姿态娉婷,丰韵妖娆。明明是玉石雕刻,却仿佛又灵性一般,每枝每叶都栩栩如生。纵然放在孤傲凛然的梅林中,亦高贵如花王,不失半分颜色。
“这个……”凤西卓抿了抿嘴唇,“很贵吧?”
韩载庭白了她一眼,“何止贵,简直价值连城。说起乔芙蓉,这是有典故的。话说前朝有位乔班工,手艺出神入化,他雕刻出来的猴子,连真猴都难分真假。”
“这个听起来有点夸张……”
韩载庭不悦地瞪了眼插嘴的凤西卓,接着说道:“可怜他妻子早殇,他爱妻成狂,费尽心血找到这块色泽瑰丽的宝玉,雕出了世间最美的花。又取他妻子的闺名芙蓉,加上他的姓氏,命名为乔芙蓉。”
长孙月白道:“我也听过传闻,不想世间竟然真有如此情深意重的奇花。”
韩载庭脸色复杂难辨,避重就轻道:“乔芙蓉乃是当年女帝所赐,是郡王最心爱之物。他居然将此花赠与你,可见与你极为投缘。”
“女帝的?”凤西卓咋舌,“那不就是遗物?”
长孙月白和韩载庭脸色同时露出颇为怪异的神情。
韩载庭干咳道:“是啊。不过女帝走了这么多年,是仙人掌也该凋谢了。”
凤西卓想问关于乔老郡王之事,碍于韩载庭在旁,又不好大咧咧地开口,心中犹如五六十条虫子在爬。好奇,却不得不强行忍耐。
长孙月白似是察觉到她的心思,微微一笑道:“能与郡王一席长谈,是我长孙月白平生幸事,却也是我今生最大憾事。”
韩载庭挑眉道:“哦?何解?”
“聆其声而不能睹其风采,仿佛入宝山,却未带麻袋,让人扼腕。”
凤西卓听他如此平民的比喻,不由畅怀大笑。
韩载庭望着那双明明神采奕奕,却偏偏不能目视的眼睛,暗叹了口气。
“但步出门槛后,我又觉得,这憾事与这幸事相比,实在微不足道。”长孙月白说到这里,不禁吐出一口长气。
这番话让凤西卓对这位当年风靡天下的第一任乔郡王更加好奇起来。在他看来,一身清雅,气质出尘的长孙月白已是生平仅见的高洁男子,那得他如此推崇的安莲却不知是何等风采。
韩载庭见她神色,知其心中所想,怕她越想越好奇,做出什么事来,连忙打岔道:“适才凤丫头又做了一首诗,还是由长孙公子来点评点评。”
凤西卓精神一振,忙道:“嗯嗯。说不准又要流传千古一次。”
长孙月白摸着鼻子笑道:“若是此诗载入《宣典》,说不定我的评也能沾光。”
三人边说边往外走。
凤西卓清嗓子道:“不过这诗我才得了下句,你且听听看。开了一朵还一朵,很快开满一大拨。”
她说完,长孙月白便陷入沉思。
韩载庭在旁偷笑不已。
见过有人为写诗愁眉苦脸的,但头一次见到有人为了品评而绞尽脑汁。
“虽然只得一句,却已将梅开遍野的情景写得意趣盎然。”长孙月白缓缓道,“‘花开一朵还一朵’,闻之通俗,但细品下来,却有种生生不息、竞相怒放的勃勃生气。‘很快开满一大拨’又表达了诗人对花与花团结相处,和谐生活的美好愿望。入题虽浅,寓意却深……”
韩载庭接道:“自然是上上之作。”
凤西卓被那句诗人唤得心花怒放摸不着北,感慨道:“早知当日我就留在兰郡王府了,也只有秦阳这等骚人墨客群聚之处才适合我啊。”
韩载庭笑道:“我看长孙公子这次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欲哭无泪了。”
长孙月白沉吟道:“我回去好好算算,把秦阳众才子请到鲜都需要花费多少。”
凤西卓忙道:“还是免了。万一三两街不小心被熏陶成秦阳沐香楼那般只闻书香,不问饭香,那我才是真正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欲哭无泪咧。”
当夜,凤西卓和长孙月白便宿在巨厦。
凤西卓想起画像之事,等晚饭过后按捺不住,拉长孙月白外出踏青,顺便将此事和盘托出。
长孙月白颦眉道:“如此说来,倒可解释关于秘宝的传言。”
“得秘宝者得天下?”
长孙月白含笑摇头,“高氏秘宝最早的传言乃是,得秘宝者,当推翻尚氏江山。只是后来人们将自己的臆测妄加进去,慢慢失了原意。”
凤西卓转了转眼珠道:“能发掘高阳王如此私隐的,必然是他极为亲近的人。所以留言传出的时间应该是在高阳王造反前后。”
“正是宣舜帝在位期间。”
“得秘宝者,当推翻尚氏江山。”凤西卓一拍掌道,“难道那人准备以乱伦之名拉女帝下位?”
“应是如此。当年女帝即位朝中多有不平之声。若是再传乱伦,或许会给那些人可趁之机。”长孙月白顿了顿,失笑道,“不过此事距今已有数十年,女帝也在那之后早早退位,高氏秘宝终究只是一件恶作剧而已。”
凤西卓摸着下巴道:“说不定女帝退位与此有关。不然皇帝做得好好的,何必退位?”
“龙椅虽好,却并非人人寤寐求之。”
凤西卓斜睨着他,“哦,那什么是人人寤寐求之的?”
长孙月白轩眉一扬,笑道:“金玉良缘。”
凤西卓眺望着那隐没于梅林之中的梅园小筑,又回头搂住他道:“说实话,就在刚才,我还有夜探乔老郡王的打算,不过如今,却已觉得不重要了。”
得婿如此,纵然其他男子再美好,也是天边浮云,与她无干。
长孙月白反手搂住她,心中满满的满足和感动。
危如卵(上)
在山上住了一宿,凤西卓和长孙月白晨起下山。
韩载庭照常来送。
凤西卓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