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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回房间关上门,凤西卓呼呼地拍着胸。
长孙世家太可怕了。她才呆两天,心跳已经不正常无数次了。再这么下去,迟早猝死。
于是她决定再睡会。
这一睡便睡到夜幕降临。
绿光来的时候,她才刚刚揉眼睛坐起来。
“姑娘,你……”绿光看着她迷离的双眼,半天无语。
凤西卓啊了一声道:“肚子饿了。”
绿光轻笑出声,“正好,晚宴快开始了。”
凤西卓双眼放光,“五大名店会在今夜比试么?”中午的美味依然在唇齿之间留恋不去,光想想也口水直流。
绿光帮她从衣柜里挑出一条窄袖交领,下摆镏金的石榴色长裙,“姑娘快换上。”
凤西卓双指拎起裙子,面露难色,“太招摇了。”
绿光看向天色道:“呀,宴席要开了。”
刷!凤西卓的手伸进袖子。
竞妍色(中)
晚宴摆桌于中午小异。
不再是中午的黑檀木圆桌,而是二十五张能容三到四人的方桌。主桌坐北朝南,正对大门。坐正中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长孙月白与一名四十左右的中年妇人陪坐次席。
堂内东北、东、东南、西南、西、西北六处各设四桌两两并列,每区之间各留出一条两人宽的通道。堂正中的空地上搭了个膝盖高的台子。台正中,姹紫嫣红的鲜花扎成一个半人高的‘寿’字。
凤西卓赶到时,管弦丝竹之乐刚起。
绿光将她引到位置上,便匆匆站到长孙月白身后,与紫气一左一右待命。
凤西卓的座位在西席左上角,小方桌的左首,中间是新识吸鱼翅的大块头,隔着他的最右边是旧友陈虞昭。
大块头正觉与陈虞昭无话可说,闷得慌,见到她顿时眼睛一亮,“没想到我们又同桌,实在有缘。”
凤西卓看看桌上几盘冷菜和点心,调侃道:“晚上该不会又鱼翅吧?”
大块头看起来皮粗肉厚,但害羞起来也是黄里透红。“呵呵,这个,这个不提也罢。还没请教姑娘高姓大名呢?”
一旦在这种情况下互通姓名,以后就很难说翻脸就翻脸了。白白走了一只肥羊啊。凤西卓语速极快地含糊道:“凤西卓。”
大块头伸长耳朵,“啊?”
“凤西卓。”说得比刚才慢点,但比正常还是快了几十倍。
大块头头朝她靠了靠,“啊?”
凤西卓深吸了口气,正要扯起他耳朵大吼,就听身后一道破风声,大块头突然整个人朝陈虞昭倒去。
“哎哟!”大块头吃痛地捂着胳膊叫起来。
陈虞昭将他身体推正,目光直咧咧地看向西北区坐席同排最右首。
那里正坐着一个年约十七八,生得修眉俊目,顾盼神飞,一看就女扮男装的英气少女。她看向大块头的眼中尚残留着几分忿忿不平。
凤西卓看看她又看看大块头,“你仇家?”
大块头放下揉胳膊的手,苦笑道:“算是吧。”
凤西卓比了比两人的年纪,“因爱生恨?”
大块头愣了下道:“……算是吧。”
凤西卓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自古多情空余恨。”
大块头想了想,皱眉道:“姑娘,你可能有点误会。”
凤西卓道:“误会什么?”
大块头张了张嘴,却见长孙月白身边的老妪在中年妇人的搀扶下站起,堂上瞬息鸦雀无声。
老妪虽是老颜华发,纹如深壑,但当她的眼睛看过来时,每个人都感到一种不言而威的威势迎面扑来。
“老身不问世事三十余载,没想到竟还能在迟暮之年与当年的老友重逢,”她说着,朝东区几个年岁相若的宾客拱了拱手,目光一转,向四处略扫,却让每个人都感觉她刚才看了自己一眼,“又得见这么多后起之秀,此生无憾矣。”
堂内顿时一阵此起彼伏的‘松鹤长春’‘寿比南山’的祝语。
老妪笑得双眼眯成两条缝,“今天是月白的生辰,我这个当祖母的不能抢他的风采。”
长孙月白趁势站起道:“今日诸位不远千里而来,是月白之幸。他日诸位归时,若觉得不虚此行,则乃月白之大幸。”他拍了拍手。
仆从手捧托盘,从门外鱼贯而入。香喷喷地菜肴让凤西卓双眼放光。菜色比中午又丰富许多。
大块头含蓄道:“姑娘似乎对美食别有见解?”
凤西卓道:“民以食为天嘛。”
大块头突然想起来道:“还未知晓姑娘姓名……”
凤西卓此刻眼里只有菜和筷,哪里还管什么名不名的,顺口道:“凤西卓。”
大块头哦了一声,拿起筷子,倏地转头道:“凤姑?”
有多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竟感到有几分亲切。凤西卓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大块头看着她旁若无人地大咀大嚼,叹息一声,埋头吃菜。
上菜、换菜如流水般源源不断,流畅自然。宾客边吃边聊,各自尽欢。
长孙月白不像中午那般挨个敬酒,而是陪在老妪身旁,半步没有离开。
酒过三旬。
凤西卓已经吃到了喉咙眼,正郁闷地望着眼前烤得香喷喷的乳猪,犹豫着是忍住肚子痛往里塞,还是忍住心痛在这里看。
突闻门外琴音徐徐散起,引得众人皆引颈相望。
四个纤腰少女两前两后抬着一顶软轿款款走来。软轿上,双十年华的绝色女子盘膝抚琴,芙若凝脂,腮比新荔,娴静端庄。
软轿被轻置台上,少女退后几步,排成一列,单膝跪地,双手向上,如荷叶般舒展。
凤西卓猛然想起尚谆去接景曦郡主下船时,接到的好象是顶轿子,不由朝景曦郡主看去。她坐在东席,凤西卓一抬头便与她正面相对。仍是轻薄面纱覆面,能隐约窥出花容轮廓。
“凤姑。”大块头用手挡着嘴,假装在咀嚼,声音极轻道,“顺平王盯了你很久了。”
凤西卓眉头微皱。被这种人盯上决没好事,她没好气地朝坐在东北角的尚谆瞪过去。他不但不避,反而露出一抹极其诡异的坏笑。直笑得她汗毛齐竖,整个人好象被冰镇了一下。
琴音宛转入调。一个姿容瑰艳的女子身批七彩羽纱,手挽五色彩带,从门外翩翩舞入。
美得这样放肆,舞得这样妖娆,舍海棠其谁?凤西卓暗道:坐在那里抚琴的自然是‘秋月海棠雨无暇’中的雨无暇了。
跪地的少女从南至北,和着琴音,一一将手放低,好让海棠的无暇玉足轻踏而上。
五色彩带在半空中恣意绽放,挽出一朵又一朵空心繁花。海棠踮起脚尖,如一只迷失于繁花绚丽的彩蝶,燃烧生命的火花,舞出一个又一个飞旋。
音律渐快。海棠一个飞纵,轻落在台上。
雨无暇与她之间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流,但琴与舞仿佛在此刻融为一体!虽然各展本领,却又相辅相成。
雨无暇的呼吸突然一顿。弹拨的手指渐缓,海棠的舞动也顺势柔软、绵延。
如烟火消散后的夜幕,仍然印刻着美丽一瞬的残余。
琴声徐徐而止。
海棠一个疾旋,匍匐在地。
老妪率先鼓掌道:“不愧是百花洲出来的人,果然姿艺双绝。”
一个瘦高的中年文士从西南区起身,弯腰抱拳道:“多谢太君赞赏。”
老妪眯着眼打量他道:“你是百花洲的新总管?换了新人,老身都不认识了。岑井老弟可还安好?”
中年文士忙答道:“多谢太君垂询。家父身体尚好,这趟他本想亲自前来与太君叙旧,可惜脚有些不麻利,大夫不让出远门。”
老妪道:“原来你是井老弟之子,看来百花洲又要风光一百年不坠咯。奂州与樊州隔得太远。老身这几年也是时时想去不敢去啊。你叫什么?”
“小侄岑青蔼。”这十年来岑青蔼虽算不上称霸一方,却也绝对是跺跺脚,能震一震江湖的人物,也只有老妪这样三十年未理俗世之人才没听过他的名字。
凤西卓见他们竟当众人的面拉起家常,不由打了个哈欠,暗想:海棠与雨无暇联手,曲舞惊人,不知秋月又会用什么千古佳句来应对?
紫气突然从门口匆匆进来,走到长孙月白身边,低声耳语。
长孙月白嘴角轻抿了下,点点头。
紫气领了命,又匆匆朝外走去。
那边老妪也与中年文士话到尽头。
不多时,箫声响起。比之适才琴舞的欢快,别有一番萧索意味。
竞妍色(下)
箫声低沉婉转,如诉相思。恍然间,仿佛一个哀怨少女站在河畔,花颜消瘦,顾影自怜。箫声渐弱,笛声骤起,清亮高亢,仿佛正在少女哀戚幽怨之际,少年出现在对岸,望着她以曲寄意。
箫笛合鸣,曲声渐近。
凤西卓跟着众人抬头张望。进来的却是两个同样颀长俊美的男子。执箫者眉目清冷,神情倨傲。吹笛人唇厚耳阔,面露浅笑。虽是男子,却将男女纠缠的情丝演绎得丝丝入扣,使人闻之忘俗。
凤西卓小声道:“为什么是两个男人吹‘鸳鸯引’?”
鸳鸯引是前朝名曲,说的是两个相恋的男女在河边借鸳鸯戏水互表爱意,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堪称雅俗共赏。
大块头见两人走近,把声音压得极低解释道:“他们是曹孟安,朱清弦。”
凤西卓眨了眨眼睛,“那又怎么样?”叫什么名字,也还是男人。
大块头身体朝她挪了挪,想起什么似的朝邻席警戒地看了一眼。见女扮男装的少女与众人一样陶醉于乐曲,并未注意这边,才安心道:“他们人称箫笛二美,名气不在百花洲三大花魁之下。”说完,又好奇地反问,“凤姑难道没听过?”
二美?听过才奇怪吧。凤西卓看着他们年轻张扬的俊容,不觉打了个哆嗦。
箫声徐徐与笛音互融。两个互相心仪的男女边观赏鸳鸯戏水边试探彼此心意的场景在两人的勾勒下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音乐最需共鸣,在座宾客中大多妻儿成群,久经风月,但曲中欲言还羞,欲擒故纵的青涩情怀仍是勾起不少人的回忆。
惟独凤西卓对感情一知半解,心中又记挂还未露面的秋月,便有些不耐烦起来。
幸而鸳鸯引并不长,在凤西卓打第六个哈欠之前终于结束。
曹孟安与朱清弦朝主桌行了一礼,便翩然而去,端得是潇洒非凡。
老妪在中年妇人小心翼翼地搀扶下站起,摆手笑道:“到底是年纪大了,才坐这么一会,腰就酸得喝了一缸子醋。”
笑话极冷,众人却还是捧场地笑起来。
老妪道:“今天是月白的生辰,你们再陪他坐坐,老身要先歇着去了。”她转向那桌年岁相若的老朋友,“你们也赶紧歇着去,不然你们儿孙知道后,心疼之余怕还要怪老身怠慢,不懂人情呢。”
老友自然是连连摇头,不过终究拧不过她,也都两两三三地起身。
等老人们撤干净后,堂内顿时恢复了几分中午的喧闹。
歌舞又起。凤西卓见水准远不如百花洲与箫笛二美,知道为了讨长孙家老祖宗欢心,好戏都提前上了,只是为何不见秋月?
她下意识地看向尚谆,他正于左右聊得心花怒放,哪里还有中午离开时的阴翳。但刚才那抹坏笑就像烙铁一样印在她脑海里,越想越觉得像是恶作剧得逞后的奸笑。不安在心里隐隐扩散。
绿光正好走到她席旁,“凤姑娘,长孙公子差奴婢来问吃得可还尽兴?”
凤西卓拉住她,轻声道:“秋月为何没来?”
绿光愣了下,眼珠一转道:“今日歌舞主轴,秋月姑娘自然要避忌锋芒。”
但今日是长孙月白的生辰,她绝无理由缺席。“带我去微香别院看看。”
绿光面露难色。
凤西卓这才想起紫气不在,服侍长孙月白的任务便全着落在她一人身上,便道:“没关系。我去外头随便找个人带路也是一样。”
绿光想了想道:“姑娘且等我去禀明公子。”
她提前离开还要禀明长孙月白?凤西卓顿时感到自己举足轻重起来。
大块头抬起头,“凤姑与绿光姑娘很熟?”
凤西卓心不在焉地随口道:“比你筷子上的肉要熟得多。”
大块头一口咬下那块肉,感叹道:“果然很熟。”
绿光转回来,“凤姑娘,请。”
凤西卓回头看长孙月白,见他独自坐在主桌上,讶异道:“长孙公子怎么办?”
绿光道:“公子自有安排,凤姑娘不必担心。”
凤西卓想起长孙月白利落的身手,的确轮不到她担心,便放心地往外走。
走到外头,早有马车等候。
绿光与凤西卓上车。马蹄拖着车轮,在寂寥的夜吧嗒吧嗒敲击地面。
微香别院坐落在外府靠近内府处。秋月与海棠、雨无瑕住在一起。
凤西卓与绿光到的时候,整个院子静如空宅。海棠与雨无瑕显然还没回来。
空气中飘荡着极轻极压抑的哭泣声。
绿光见凤西卓突然转了方向,朝假山后面走,不由问道:“凤姑娘?”
凤西卓比了个嘘的姿势。
嶙峋假山后,半人高的山洞里,‘镶嵌’着一个埋头哭泣的翠裙少女。
凤西卓靠近几步,低声唤道:“映红?”
映红畏缩得抖了下,抬起头,两只眼睛红得像灯笼,肿得几乎张不开,“小风?”
凤西卓强耐住越来越清晰的不安,握住她的手柔道:“你怎么在这里?出什么事了?”
映红捂嘴哽咽,眼中满是泪花,“小姐……”眼睛刚好瞟到站在她身后的绿光,放在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