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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太子,悄然皱了皱眉,又看一眼芳菲。她依旧垂着睫毛,坐在椅子上,只拉着父皇的手,什么也不说。偶尔,她的目光抬起来,忽然看到他,却轻轻地移开去,轻飘飘的,仿佛没有看到。
她一直在回避自己的目光。
一直都在回避。
太子想起昔日的那一场争吵,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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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人家指责她——无论是大祭司等还是左淑妃新雅等;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她都不开口了。
这一刻,她跟不久前才滔滔雄辩的女人,仿佛成了两个人。
这一刻,她又成为了自己熟悉的那个少女了。
但是,这种熟悉也是陌生的。
有时候,她锋芒毕露,咄咄逼人。
有时候,又小心翼翼,胆小懦弱。
他甚至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真实的她。
他心里,其实已经相信了个七七八八。
那一段父皇纸醉金迷的日子,他对张婕妤的了解,比谁都深刻。但是,手心还是捏了一把汗。
罗迦淡淡道:“左淑妃,你自己写的东西,凭什么赖到张婕妤头上?你不能血口喷人。”
“陛下,臣妾绝不敢乱说,我有证据的……”
“你有什么证据?”
“张婕妤带了两次酒来玉堂。我的宫女们都可以作证。”
“就算她违反宫禁,偷偷把酒带进宫里,但是,这只能说明,她犯了错,也不能说是张婕妤叫你写的……”
“除了她,我没有再和其他的妃嫔过多来往……就是她……”
“可是,你只是猜测。你有什么证据?你全部都是猜测。”
“就是她……肯定是她。”
四周,再一次安静下来。
天色早就黑了,也许,夜深了。
神殿的钟声,却一直没有敲响。文武大臣,都还在外面候着。不明白这一次的辩经会,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长久。
一个个在外窃窃私语。
尤其,安特烈、嵇阮、玄空大师等已经出来了。
留下的,只是北国人了。
什么辩经会,辩到了只有主人?其他客人统统走了?这算什么?
可是,灰衣甲士把守着,谁也不敢凑前去打探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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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更是紧张。左淑妃,张婕妤,下一个是谁?这宫里,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两个妃嫔还算不了什么,但是,其他人呢?他们背后的家族呢?
背后的势力呢?
光是两个女人,就能操作神殿酝酿这么大的阴谋?他板着指头,一个个地想。她们,都是些谁在支持?
甚至那狡猾多端的乙浑。
这些人,到底都还在什么层面上跳跃?
他完全不敢仔细地想下去。
今天的审讯,到底是谁对谁?
神殿审问父皇对大神的不敬?
父皇审讯臣子或者妃子对自己的不忠?
他做梦都想不到,牵涉会如此广泛。
早就不是简单地辩经会了,而是一个国家政治势力,各派能量的较量和角逐。
罗迦沉了声音:“左淑妃,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必须你自己负责。若是你被人诬陷了,朕当然后既往不咎;可是,要是你诬陷了别人,国法也是饶恕不了你的!”
左淑妃停下来,神情慌张。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只是一双眼睛胡乱飘动。
大祭司也低喝一声:“左淑妃,你可是自己来到这里的。”
“我……”
“无人逼迫你?”
“这……无人逼我。”
众人一呆。
是左淑妃自己来的。
谁请她来的?
宫里的妃嫔,除了皇后,没有任何人被请出来。当然绝不会是她自己所说的,一觉醒来,莫名其妙就到了这里。
“说,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我……人家传说神殿展出了很多青铜器,很好玩,有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就悄悄溜出来了……”
可能么?宫里的妃嫔都是想出宫就出宫,想进宫就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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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么?宫里的妃嫔都是想出宫就出宫,想进宫就进宫?
就连芳菲进宫这么久,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两三年了,除了有几天和陛下一起悄悄在平城微服走动,但是,也从没有单独出过宫的。
甚至她那一次怀疑陛下有奸情,自己骑马乱跑,都始终是侍卫跟着,而且还是骑的陛下的马——几乎算是陛下的通行证了。
皇后尚且如此,其他人怎么可能?
左淑妃前后不一,完全是在胡言乱语。
所有人,都如看着一个疯女人一般。
至少,她言辞之间,不是神殿逼迫她来的。
罗迦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宫里出来,那么多道关卡,那么严格,你怎么出来得了?”
“我也不知道……我出来后,悄悄地看青铜器,迷路了……就被两名侍僧待到了这里……”
整个人,简直逻辑混乱。
所有人都听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就连罗迦也被她绕得云山雾里。
这时,芳菲才抬起头。
左淑妃慌乱的目光忽然飘到她的面上,嘶声喊起来:“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也许是这样的气氛,这样的环境,所以,她忽然就不顾一切了。
芳菲淡淡道:“谁不恨我呢?所有人都在恨我。”
大祭司立即道:“左淑妃,我们无心听你那些争风吃醋的事情。就算是争宠,就算是喝醉了,你写的这些,可都是事实!谁叫你写的不要紧,是事实才最要紧!”
左淑妃闭了嘴。
仿佛默认。
但是,她此时的张皇状态,那种混乱的思维,人家只会当她是个疯子,不好刻意怀疑她别有用心——
芳菲暗叹一声。
这个左淑妃,谁说她是塞外来的女子只知道刁蛮任性单蠢了?今日方知道,她的心机,不在张婕妤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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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淑妃,你也承认这是事实!”
“不……不关我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事实,我也不关心,你们不要陷害我……不是我写的……”
“难道你忘了神殿的事情?”
“不……太久了,我忘了,我记不得了……什么都想不起了……”
大祭司大吼:“你撒谎,左淑妃,你撒谎……”
众人完全料不到,左淑妃竟然会翻供。
铁证如山,但是,当事人却忽然不承认了,这有什么办法?
朝晖上人猛力地扯着自己的胡须。这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一个个本是说好了的证人,铁一般的证据,怎么忽然就被翻供了?尤其是左淑妃,她都自己写了揭发信了,也能这样胡言乱语?
而且,左淑妃明明就不是被抓来的,是好言好语请来的,否则,谁能轻易去皇宫把人给抓出来?也犯不着这样去抓人啊。
怎么会这样?
大祭司这个蠢货,上了人家的当啊!
这是彻彻底底上了这个罗迦陛下的大当。
大祭司却冷笑一声:“左淑妃,你就不要装疯卖傻地翻供了,你看看这个日期,你的落款日期……”
左淑妃面色一变。
众人也面色变了。那日期,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也就是说,左淑妃写的这些东西,是很久之前的,而非她认为的那几次张婕妤对她的“诬陷”!
“你自己撒谎不要紧,还诬陷别人。我们不管什么张婕妤王婕妤,反正这是你的亲笔。你五年前就见过圣处女公主,在那个狂欢节上就跟她结下了梁子……所以,你才肯把这个东西给我们捎来……而且,你也不是我们请来的,是你自己误打误撞跑来的……”
神殿正是拿了那封密信,又恰巧见到左淑妃出现,便“请”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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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殿正是拿了那封密信,又恰巧见到左淑妃出现,便“请”了她?
揣测,却更是狐疑。
左淑妃如果明明知道有那封信,难道还会主动送上门来给人家机会?
难道不是害怕暴露,更好地躲藏起来么?
难道她就那么肯定——父皇会输?而且,就算辩经会输了,父皇也不见得倒)——她有什么必要冒这么大的一个风险?
左淑妃再笨,也不会笨到这个地步啊?
而且,她要真的和神殿勾结,神殿应该保她才对,岂能那么轻易就将她卖了?
神殿和左淑妃,应该是各自为阵才是。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可是,有那亲笔在手——这亲笔是陛下鉴定过的,的确出自左淑妃之手。她绝对不会毫不知情,现在懵懂地撞到了枪口上——
所有人都看着左淑妃。
罗迦也看着她。
这信,是左淑妃派人送去的?
而且,她招供的张婕妤,完全出自臆测,根本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
换言之,她已经把自己钉死在了确切的证据之上。
左淑妃这才慌了,再也无法装疯卖傻了,匍匐在地,嚎啕大哭:“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肯定是张婕妤……”
大祭司冷笑一声:“各位,铁证如山,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罗迦淡淡道:“左淑妃,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左淑妃忽然跳起来:“陛下,我有罪……臣妾有罪……这封信的确是臣妾自己写的……”
空气,再一次凝固起来。
三长老的面色却缓和了一下。
“是你自己写的?你为什么要写这样一封信?”
“臣妾……臣妾招了,都招供了……”
左淑妃却突然跪了下去:“可是……信虽然是我写的,但是,却是我在造谣……”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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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水里加了一把柴火。火焰腾地就攒了上来。
“陛下……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妒忌皇后……臣妾害怕这一辈子从此孤独寂寞,老死宫中,整天在张婕妤面前发牢骚……时间一久,张婕妤就问臣妾,说她有一个能够除掉皇后的好办法。臣妾知她素日智计百出,加上臣妾自己也恨皇后,所以,就答应了她的办法……我们二人一起商量了许久,因为上一次皇宫祭祀先祖之后,我们看到大祭司和阿当祭司出来,张婕妤也许又打听到了一点什么消息,于是,就得出了这个计划……臣妾愚昧,张婕妤便提出,这封信,由臣妾来写,臣妾当时虽然很是害怕,但是,张婕妤说,她有把握,这封信绝不会落到陛下手里,神殿一定会替我们保守秘密。于是,臣妾就答应了……这也是利令智昏啊,今日,臣妾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抱着侥幸心理,看看皇后死了没有……臣妾是一时妒忌,做了错事……臣妾是在诬陷皇后……皇后根本就不是什么圣处女公主……陛下,求陛下恕罪……陛下,臣妾该死……”
大祭司的呼吸比罗迦还急促。
鼻孔跟拉风箱似的,一晃一晃的。
左淑妃,竟然来这么一招。
先前抵死不认。
现在,把自己招供成了张婕妤的共犯。
诬陷,她竟然宁愿承认自己是诬陷。
左淑妃还在地下叩头,拼命地叩头,素日的刁蛮已经不见了,完全是惊恐和不安。
大祭司大怒:“你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是我诬陷的……”
“哼,你要是诬陷,岂会写得这么清楚?时间地点,都记载得清清楚楚?”
“那是张婕妤告诉我的,全是她告诉我的,她喊我怎么写,我就怎么写……”
……
是陛下的声音,淡淡的:“左淑妃,你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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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陛下的声音,淡淡的:“左淑妃,你且起来。”
“陛下,求你饶恕臣妾……是臣妾诬陷皇后……求你了……”
众人做梦也想不到,她竟然承认是诬陷——
芳菲忽然别过头去。
其实,左淑妃并非在诬陷!她说的是实话。只是,她的出现,她所说的一切——都是一个局!她只好如此。
撒谎的,其实是自己——为了保命,不得不撒谎。
有一瞬间,她几乎真的要崩溃了,要大声呐喊了:
我就算是圣处女公主又能如何?
就算是,也那么重要?
可是,她不敢呐喊。
这的确很重要。
不光是自己的命运,还有北国的命运,陛下的命运——那么多人的命运。都牵涉在自己这个可怕的身份上。
没有办法。
自己毫无办法。
而且,自己也不可能那么伟大——为了什么国家利益,信仰利益,就断然牺牲自己。
不,不行,自己害怕了十几年,担忧了十几年,为的就是生,而不是死。
“皇后,你原谅我……求你原谅我……”
左淑妃断臂求生。
自己,何曾不是在断臂求生?
她怜悯地看一眼左淑妃,然后,不经意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点头,是任何人都无法察觉的。
左淑妃却完全察觉了。
她的脸上,不经意地露出一丝喜色,只是眉毛微微地掀了一下。
罗迦的目光,落到了新雅的面上。
新雅本是看着左淑妃的,真没想到,当年那么风光的一朵花一般的人儿,也跪在地上。
这时,忽然碰到陛下的目光。她条件反射一般跳起来,嘶声喊道:“陛下,求你原谅臣妾……求你了……是他们逼我,我也是被逼的……”
“谁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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