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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顾这一屋子,全是弘文帝亲自令人摆设的。古雅的花瓶,碧绿的翡翠香炉,豪华舒适的锦缎被子,便于阅读的沉香木的书桌案几……文房四宝,南朝来的精雅的花笺……甚至一格一格,弘文帝历次送来的珍玩古籍……
那是真正的皇太后的规矩,奢华,富丽。以前,她天天住在小木屋里,根本不怎么来慈宁宫,还没怎么体会到,现在,方明白弘文帝的一片——孝心!
此时,应该算是孝心了?
弘文帝对自己,从来就不曾疏忽过一星半点。
她长叹一声,缓缓地站起来,走出去,便能看到半山腰的玄武宫。那是弘文帝新修的宫殿。现在,他的“灵柩”就躺在那里。
芳菲本是要问问通灵道长,情况如何了,但是这个老道,这两天关键时刻,竟然又不见了。
就算明知道这是弘文帝设计,但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怕弘文帝真的死了。
她捏着手心,手心凉冰冰的,待要去找通灵道长,又觉得此时不能太过暴露,否则,倒是给人以口实,而且,万一引起乙浑等人密探的注意,就不好了。
她站了一会儿,只得又退回来。
门口,一个人急匆匆地进来:“参见太后。”
正是满头大汗的李奕。他日前已经获准,随意出入慈宁宫。此时,他一身便装,但是,手里提着一把十分锋利的长刀,衣服也有些凌乱,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番厮杀。
芳菲急忙道:“事情如何了?”
沦为阶下囚4
芳菲急忙道:“事情如何了?”
“回太后,王琚已经被抓住了。”
芳菲精神一振,但觉手里的大牌,又多了一张,一扫乙贵妃之死带来的劣势。只要抓住了这个关键人物,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李奕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王琚可真是狡猾,居然躲在真武庙里。搜山的士兵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从香案里面的帷幕里抓出来……这厮,真是藏得深。我们去寻找的时候,发现乙浑的杀手也在找他,好险,要是再稍晚一步,他就被灭口了,那时,可真是死无对证了……”
真武庙是纪念太祖所建立的,藏在北武当的后山,罕有人至,不料,王琚居然躲在了那个地方。
她也笑起来,低声叹道:“谢谢你,李奕。”
李奕的神色略微激动:“太后,何必言谢?我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而且,王琚也不是我一个人抓住的,是王肃帮我……”
提起王肃,这也是芳菲的一个心病,这两个人,都是才华出众,忠诚耿直之人,但是,这些年,愈加沉沦下寮,只希望这一次除掉乙浑之后,他二人能得到重用。
她心里一动:“李奕,你是我的内务府秘书令,但是,我这慈宁宫是空着的,基本没有怎么用过,这些日子,你也基本在工部任职,这样吧,今日你,你真正出任内务府秘书令了。”
李奕大喜,离开了工部,出入内务府,才能真正接近朝廷的权力机关,在弘文帝面前发挥作用。
“你还记得两年前给我的那个土地变法初稿么?”
“当然记得,就是均田制的推行……”李奕的声音十分苦涩,当时,他苦心孤诣提出这个法案初稿,送呈冯皇后,却不料,随着先帝的驾崩,一切都被搁置了。他的宏图大计,也都搁浅了,这对他以及汉臣,都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沦为阶下囚5
“先帝生前,十分欣赏这个方案,也准备在战争结束后,先在平城之外,试着推广。可惜,先帝壮志未酬身先死……”她的声音有几分幽幽的,若是罗迦在,北国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挟着灭掉齐国的威风,在国内展开呼剌剌的大变革,是不是会顺利的多?
而且,以彼时彼地,罗迦的声威,谁敢反抗?
可惜,这一切,已经成了假设!
“时候,我曾把这份初稿,抄送了一份送给弘文帝,但是,这两年,他囿于四周艰难的局势,根本没有办法,李奕,你放心,以后一定会有用的。我还发现我们国家更大的问题,也是这次东阳王被罢免带给我的启示,我们国家的官员没有俸禄,大大小小的鲜卑贵族们,都公开劫掠,就像上次王肃说的,平城的确是表面上鲜花似锦,烈火烹油,但是,平城之外,几乎年年都有大规模的暴动。乙浑等人一下就能杀死上万的奴隶,这样杀下去,北国要不了多久就完了……冉闵……”
她一顿。
冉闵,几乎是所有五胡的噩梦。
“这样杀下去,总会再出冉闵的。李奕,乙浑一日不除,汉人一日翻不了身,准确地说,不是汉人,而是整个北国,绝不可能真正达到巅峰状态……”
这两年的土地政策,重新瓜分,全是乙浑一手主持的。汉人们,无不对他恨之入骨。
她缓缓地,竟然拿出了那份原稿。
李奕心里一抖,就跪了下去。冯太后,她竟然一直保持着这份初稿!
那还是自己的笔迹!
此时,真正是一份士为知己者死的情怀!
一个女人,一个太后,竟然真正虚怀若谷地接受着自己的政治主张。
他跪在地下,激动地完全说不出话来!
她的声音非常温和:“李奕,你起来!以后,这些政策的推行,还得依靠你们出大力!”
沦为阶下囚6
李奕站起来,听得她真的要出手,而且是已经在开始出手了,心里的喜悦简直难以言表。
李奕握紧了拳头:“太后,这一次,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协助你,彻底铲除乙浑这个混蛋。”
芳菲点点头:“接下来,就看你们的。明日,召集所有汉臣到慈宁宫开会。”
“是,小臣一定尽心竭力。”
慈宁宫,彻底安静下来。
这一夜,芳菲总算睡得稍微踏实一点。可是,到了午夜之后,她忽然惊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她披衣坐起来,看了看窗外,下弦月,十分昏暗。
忽然想起一个奇怪的问题:为什么这些天,自己就从未梦见过罗迦了?而且,也没听到过他任何的指点了?
这是为什么呢?
心里又空虚,又孤寂,以前,凡事有罗迦,罗迦死了,凡事有弘文帝,自己就算悲哀,但是,在北武当无所事事,一个人游山玩水,纵情古今,什么都不用操心,倒也是好事。现在倒好,忽然大厦倾倒,一切都压在自己的头上。
一个女人,到底能顶多久呢?
她悄悄地往外走。
罗迦的陵墓。
弯弯的月亮,就如一丝月牙,芳菲无声无息地走在山路上,山朦胧,雾朦胧。从半山腰看下去,已经形成规模的北武当群落建筑物,整个沉浸在月色里,所有人都入梦了。罗迦呢?罗迦如梦了么?死去的人,灵魂需要睡觉么?她沉浸在这个问题里,不知不觉,靴子都被淋湿了。
路边的青草,已经有很多露水,山上昼夜温差大,她尽量小心翼翼地,连侍卫都没带。此时,自己是十分安全的,甚至比任何时候都更安全,因为,要是自己死了,乙浑的嫌疑就更大了。乙浑绝不会做这种蠢事。
再说,罗迦的陵墓半山上,全是潜伏的灰衣甲士,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沦为阶下囚7
山那么高,月亮仿佛就在头顶,人一走,月亮就走,人停下来,月亮也停下来。
她仰起头,看薄霭轻纱下的月色,优雅的一轮淡淡的光圈。月亮仿佛是有灵性的东西。她想起南朝的传说,月宫里,嫦娥仙子,捧出桂花酒的吴刚。死去的人,灵魂都在天上,畅快地饮着桂花酒?她自言自语:“陛下,你是不是在天上,快活地跟嫦娥饮酒吃肉,连我都已经忘记了?”
耳边忽然“倏”的一声。
她睁大眼睛,立即就扑了上去。黑夜里,那是一个影子——一个人影!绝对是一个人影。
谁在罗迦的墓前?
半夜三更的,谁跑到罗迦的墓前干什么?
内心竟然没有惊慌。不,不是敌人,是一种感觉。熟悉的感觉!
难道是罗迦?
她忽然福至心灵,一下就冲过去,那人影仿佛还在面前,高大,魁梧,充满了神秘的色彩,一如许多次午夜梦回,心里有恨的罗迦!她低低地呼喊:“陛下,是你么?陛下,陛下……你出来,出来啊……”。
只有密密匝匝的大树,根深叶茂,然后,几只松鼠成群结队地跳下来。松鼠,只是松鼠而已。这里的松鼠是不怕人的。
其中一只站在月色下面,抱着一只松果,见她追过去,拿了一只就向她扔过去。芳菲没有躲闪,也忘了躲闪,呆呆地站着,那松果正好砸在她的额头上。
额头火辣辣的,仿佛起了一个包,她长叹一声,松鼠再要砸她时,她转了身,躲开了。耳边,是叽叽喳喳的一阵喧嚣,仿佛是那些得逞的松鼠们在得意地笑。
她怅然若失,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些天,为什么幻觉越来越厉害了?怎么老是感觉罗迦没有死,就在自己身边出没?
忽然想起弘文帝的计策,难道罗迦也是?
沦为阶下囚8
但是,她立刻否定了这种可能。弘文帝,是提前和自己以及通灵道长等人设下的计策,而罗迦,那是遭受的真正突如其来的暗算。
他根本没法提前准备。
而且,他的死,是自己检查过的,的确假不了。
这跟弘文帝有本质的区别。
而且,他就算没死,也不可能两年躲着不见自己。
她的手抚摸着罗迦的陵墓,良久,直到东方的启明星升起了,才黯然走下山坡。今日,自己还要面对更加重大的事情。
小憩一会儿起来,李奕已经等在门口:“太后,人都到齐了。”
她振作了一下精神:“马上传。”
一干人员陆续进来,正是王肃,贾秀,高闾等人。
但是,京兆王、东阳王、李将军等都没有来。
众臣见这一日的商讨,忽然变成了几乎全是汉人为主,而且都是中下层的军士,都微微有些不安。
就连冯太后也很是不安,环顾四周,脸上出现了焦虑的情绪:“李将军和东阳王呢?”
王肃脸上也很是不安:“太后,他们二人今早都没了踪影。”
冯太后大吃一惊:“到底怎么回事?李将军不该不出席啊?京兆王呢?我们还等京兆王主持大局……”
还无人应答,就听得外面乒乒乓乓的声音。
冯太后面色大变:“李奕,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奕急忙冲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握着佩刀,满脸焦虑:“太后,不好了,外面来了一支无名的军队……”
“是谁的人马?”
“都是便装,看不出来。但是,大约有好几千人,这可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如果这个时候,忽然出现了反叛阵营,大家岂不是自投罗网?随着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众臣都心惊胆颤。
沦为阶下囚9
冯太后毕竟是女人,此时,面色已经稳不住了,赶紧站起来,大声道:“快去请京兆王和李将军……”
“不用了!”
一个十分森严的声音。
所有人心里都一沉。
门口,正是京兆王。京兆王一身戎装,手里握着一把长朔,正是他昔日所用的,鲜卑人最喜欢用这种武器——所谓: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这描写的便正是北国人当年的征战历史,而京兆王,便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京兆王一脸的寒霜,身后跟着几十名精兵利甲的士兵。而外面的打斗声,已经小下去了,众人忽然明白了事情的结局——京兆王,已经把慈宁宫全部控制了。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有人都惊呆了。
冯太后强行镇定:“京兆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京兆王冷笑一声:“冯氏,我昔日敬你一声太后,是因为你烈火殉情,为先帝殉葬的节烈美名,不料,你如今心狠手辣,毒杀弘文帝,还花言巧语……”
王肃勃然大怒:“京兆王,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太后有什么必要杀了弘文帝?”
“拿下!”
京兆王一声令下,左右已经冲上去,狠狠捉住了王肃。
“以前,我也不明白,冯太后为什么会毒杀弘文帝,现在终于明白了,正是你们这干汉臣贼子,围绕在冯太后周围,鼓动她犯上作乱。冯太后也是汉人,自然会为了你们汉人的利益着想。而乙浑,他已经权倾天下,他有什么必要毒杀弘文帝?再说,他就算要毒杀弘文帝,岂可连他的亲生女儿一起毒死了?冯太后,任你花言巧语,既瞒不了我,也瞒不了李将军,你们的末日到了,这一次,非把你们这干子叛乱汉臣一网打尽不可……”
沦为阶下囚10
冯太后的面上,红一阵,又白一阵。待要分辨,却无从分辨。只是垂下头,就如一个软弱的女人。
在座的汉臣们,全部惊呆了。尤其是看到冯太后如此,方才明白,光靠一个女人,是不行的,在如狼似虎的鲜卑贵族面前,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自己等人已经败了,一败涂地!
京兆王一挥手:“全部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