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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的背影看,那么隆重的服饰,几乎跟他的年龄完全不相吻合。
而且,身后跟着一长串的礼仪官,为首的正是李冲。
九五之尊4
而且,身后跟着一长串的礼仪官,为首的正是李冲。
他本来一直保持着不偏不倚的姿态。只是,在向冯太后行礼的时候,眼中还是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喜悦之色——是的,这是一场胜利。
是他对他哥哥的死后,所认为获得的一场胜利。
毕竟,哥哥的政治理想,实现了一大半了。
虽然芳菲事后不曾怎么再接见过他们,可是,对于李冲等主持这一切,还是非常放心的。但是,那么小的孩子,受得了这一切么?
她站在门口,眼眶濡湿。
张娘娘等一行宫人却已经跪下去了,她们一个个喜气洋洋,兴高采烈:“恭喜太后,贺喜太后……”
是的,她们都知道——太后总算熬出头了。
小殿下登基,她就熬出头了。
芳菲心里更是难受。
自己这算熬出头了么?
也罢。小孩子虽然小,可是,有他的父亲扶持,总比别的时代的小皇帝,被权臣胁迫登基,成为傀儡的好吧?
就如汉献帝,一辈子成为曹家的傀儡。
而宏儿,好歹,是弘文帝亲自推上去的。
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但听得礼乐声声,儿子的登基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孩子是去玄武宫登基。
从今往后,意味着,玄武宫就是他的了。
清晨的玄武宫,布置一新,十分盛大而隆重。彩带飘飘,张灯结彩。偏偏这一日,天公也作美,出了大太阳。
按照往常的登基,基本是老皇帝驾崩,小皇帝才能登基,所以,总是有着丧事的余威,显得美中不足,太过肃穆。
只有今日,一切都是喜乐,没有一丝半点哀伤的气息。
弘文帝也早早穿戴一新。
但是,是太上皇的服饰。
太上皇,皇上,一字之差,相去千里。
九五之尊5
他忽然想起芳菲。当年的芳菲,第一次穿上皇太后的衣服,心里是怎样的滋味?而且,一穿就是那么多年。
那是寡妇的象征啊——自古以来,皇太后,便是寡妇的象征。
只是,太上皇呢?
历史上的太上皇,其实不多。
大多数的,不是老得实在不行了,就是不得已,被逼迫退位,很快郁郁寡欢,死了。
自己既不是老得不行,也不是被新的太子威逼。
自己是心甘情愿退位的。
盛年称太上皇,古今第一人而已。
他坐得笔直,表情比登基的时候更加凝重。
太监和侍卫们都守在身边。
但是,他一直闭着眼睛,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随手拿起桌上的一面镜子,仔细地看一下。他其实往常是很少照镜子的。因为,一个男人,不太可能长期对自己的容貌感兴趣。
但是,今日,他却情不自禁。
生怕自己的帽子歪了,衣冠不整。
以太上皇的心情,竟然是如此的惶惶不安。
镜中的男人,一夜之间衰老了十岁。
仿佛生命的力气,全部抽离了。
魏启元同情地看着他。
只有他才明白,从太子府开始,陛下为了这个帝位,花费了多少的心血。几乎从他刚被确立为太子起,那时他是多大?八岁?九岁?
从此,他的生命,便是为了皇帝这个位置在奋斗。
仿佛已经骨血相连,和生命一样,不可分开了。
现在,却生生地要分去一块。
就如一个人,生生地看着一只苍鹰,把自己的血肉彻底啄去。甚至连疼痛也来不及感知。
一大堆反对的奏折堆在桌上。他一件都没看。
一生中,做事从未如此果决。
他没给自己任何动摇和犹豫的机会。
九五之尊6
门外,礼仪官再次进来报告,说小太子登基大典的准备工作已经完全就绪。
然后,传来通报声。
小太子一身冠冕进来——不,彼时他已经是小天子了。
但是,本着对太上皇的尊重,礼官们还是暂时以太子称他。
孩子进来,跪在地上:“儿臣参见父皇。”
弘文帝满面笑容:“宏儿,起来吧。”
孩子起来,一直拉着他的手。
本来,这是不应该的。但是,弘文帝一点也没纠正他,反正,这样“放肆”的时候也不多了。
孩子依偎在他身边,这才从沉重的服饰下扬起头,娇嗔地问他:“父皇,为什么宏儿要登基呀?”
他心如刀割。
却和颜悦色:“因为宏儿很乖。是个乖孩子,能够做好一个小皇帝。”
可是,为什么不是父皇做皇帝呢?
孩子对此抱着很大的疑惑,但是,又不敢继续问。
他悄悄地问:“父皇,若是宏儿做了皇帝,是不是就再也不可以随便出去玩儿,也不可以随便住在慈宁宫了?”
弘文帝踌躇了一下。
理论是,正是如此。
的确是不该的。
但是,他不想让儿子失望,还是微笑着:“宏儿,你要变成大孩子了,不能老是想着玩儿。”
孩子不敢再回答了。
因为,礼仪官的声音响起:“吉时到。”
弘文帝立即携了儿子的手,往正殿。
从玄武宫出去,到尚书坊,再到正殿,一路上,是层层叠叠的法架礼仪。
礼部尚书奏请即位。父子俩从上书房降舆,先到正殿升座,各级官员行礼。礼毕,官员各就位,礼部尚书再奏请即皇帝位。
进了正殿。
宏儿的手被放开。
弘文帝先上了正殿的龙椅坐下。。。
九五之尊7
这时,他开始亲自宣读退位诏书,让宏儿继位。
然后,孩子在新的御林军统领的护送下,到了正殿的前阶。
他见父皇坐在龙椅上,这本是他看惯了的场景。
但是,今日父皇却起身,退去了自己的冠冕,除掉了外面的龙袍。
他亲眼目睹,那么惊讶。
正要叫一声父皇,但是,父皇并未说话,用一个眼色阻止了他。
他不敢开口。众人护送着他,到了正殿的龙椅上,升宝座。
即就皇帝位。
这时按一般典礼规定,由中和韶乐乐队演奏,顿时,乐声大起,又在午门上鸣钟鼓。
即位后,阶下三鸣鞭,在鸣赞官的口令下,群臣行三跪九叩礼。典礼中,百官行礼应奏丹陛大乐,群臣庆贺的表文也开始大声宣读。
整个过程,孩子都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丝一毫也不敢马虎。
甚至多次他想转头看看自己的父皇,但是,每次看的时候,都会被珠子打到脸,根本不敢随便乱动。
尤其是当礼部尚书大声宣读群臣的贺词的时候,他更是害怕。
忽然觉得四周都空荡荡的——尽管那么多人,自己却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龙椅上,四周那么空旷,他心里那么孤寂,那是一种远远超越了年龄所不能了解的寂寞之色——所有人都跪在自己的面前——
只有自己一个人坐着。
天下,再也没有任何人跟自己并列么?
他终于忍不住,还是扭着头,寻找父皇。
但见父皇就坐在侧面,他虽然是坐着的,但是,却在自己的背后,隐隐的,仿佛是一种孩子不能明白的退避,呵,父皇不得不退让。父皇还那么年轻,那么强壮,那么健康,他为什么不做天子了?为什么强大有力的人反而不做,要让给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
九五之尊8
尤其,他完全不能忍受的是——仿佛父皇也比自己低一等的样子。
怎能如此?
自己心目中,向来英明神武,高高在上,像天一般的人物,怎能比小孩子还低人一等呢?
为什么自己当了皇帝,就会这样?
不,自己宁愿不要这样。
他表达不出来,只是恐惧,一阵比一阵的伤心。
仿佛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比生离死别更加惨切的哀痛。
尤其,父皇的脸色那么灰白——也不知是不是光线的问题,从他这里看去,但见父皇的头发,忽然之间就灰白了。
不是神仙的那种银灰色。
而是一种惨淡的死灰色。
他已经六岁了,听太后讲那么多故事,小小的心里,并非完全不知道登基是怎么回事。以往,只能老皇帝死后,新皇帝才能登基。
可是,自己的父皇,他还活着啊。
他活着,自己怎么登基呢?
难怪父皇会那么伤心,头发都死灰了。
他忽然忍不住,泪流满面。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浸透了下排的秀衣。他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悲切,完全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皇帝登基,痛哭流涕,这算什么?
大臣们都急了。
弘文帝也急了。他走过来,坐在龙椅上,抚着儿子的小手,但觉儿子手心一片冰凉,哽咽的声音也微微发抖。
他柔声道:“宏儿,怎么啦?”
孩子哭得抽抽泣泣的:“我取代的是父皇的皇位……我很伤心……父皇……父皇,还是您做皇帝吧……”
弘文帝心里一颤,一把将孩子搂在怀里。
孩子哭得冠冕都一颤一颤的,弘文帝小心地拨弄珠子,不让它们打在儿子的脸上。
台下大臣也都愣了,觉得心酸。
真没想到,这样小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九五之尊9
这时,台下的陆泰忽然高声道:“陛下不必悲哀,太上皇帝也是皇上。我们北国,一大一小,两颗太阳,这是我们北国的福分。”
众臣立即同声附议。
一众汉臣这才明白鲜卑贵族们处心积虑的心思,是非不希望弘文帝退位不可。
但是,此情此景之下,谁能表示反对?
弘文帝环顾四周,扫射了一下众人。
毕竟多年天子,积威尚在。
群臣莫敢再有喧哗。
他挽着儿子的手,新的小皇帝,此时已经不那么害怕了。紧紧依偎着父皇,如找到了极大的靠山,声音也清朗起来:“父皇,宏儿不怕了。”
“宏儿别怕,父皇一直辅佐你。什么都别怕。”
台下,众人方开始山呼万岁。
最后要颁布诏书,以表示皇帝是“真命天子”,仪式庄严而隆重。首先,中书令再将诏书捧出,交礼部尚书捧诏书至阶下,交礼部司官放在装饰有云纹的木托云盘内,由銮仪卫的人擎执黄盖共同由正殿的中道出玄武宫,再鸣鞭。
小皇帝就坐着舆走了一圈,再回到玄武宫。文武百官分别由玄武宫两旁的大德门、贞度门随诏书出午门,将诏书放在龙亭内,日后,要带回平城的立政殿正式颁布。中书令等将“皇帝之宝”交回,贮于大内。
整个仪式,完成得很完美。
就连小皇帝的那一次流泪,也令人动容。
整个玄武宫开始了庆功宴。
当礼乐声声,传遍北武当的漫山遍野的时候,一个人默默地从一颗大松树边抬起头来。
刚刚,他亲眼看着新帝的乘舆从自己身边旁边经过。
那么小的孩子,那么漂亮的孩子。
他真正龙章凤姿,顾盼生辉,一点也没有露出怯相。
他心里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悲哀。
自己不曾目睹儿子登基,却目睹孙子登基。
这何尝不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就连他荒芜的心,也都有点儿澎湃起来。为了这孩子,有什么值不得的呢?
他手一松,看着手心里的传国玉玺——那其实不是玉玺,是北国秘密的一个皇帝吉祥物。当年,自己“死”得匆忙,出征在外,不曾交给儿子。
现在,真的可以给孙子了。
这便是他要送给孩子的一件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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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占有1
玄武宫,前所未有的热闹。
宏儿端坐在龙椅上,接受众人的朝拜。以往这里所有的侍卫,太监,宫女,统统地跪下去:“参见陛下。”
陛下,不是殿下了。
他睁大眼睛,好奇地看。
弘文帝就在他的旁边,看着他的小脸上,写满了疑惑不安和震惊。但是,他很快拉住了孩子的手,威严地宣布,替小皇帝如何打赏。
众人喜气洋洋地退下去。
宏儿才松一口气。
原来,做小皇帝就是这样啊?除了跪拜不同,一切都有父皇做主。多好啊。他悄悄地贴着父皇的耳朵:“父皇,我本来还在害怕呢……有您在,我都不怕了……”
弘文帝笑起来,但是,笑容并不长,神色变得非常凝重:“宏儿,以后,你要自己做主了。”
“可是,我懂不起耶……”
“记住,不能说‘我’,今后,要说‘朕’。”
“朕……父皇,朕……宏儿……懂不起耶……”
“懂不起的,就问太后,太后会一一教你。宏儿,我们该去参见太后啦。”
“好耶。”
孩子早已按捺不住,急于回慈宁宫了。
他小心翼翼的:“父皇,以后,宏儿还可以想去慈宁宫就去么?”
“不能!”
这一次,可不是以前随意蹦蹦跳跳的回去了,而是坐了仪式十分庄重的辇舆,法架,很慎重其事地往慈宁宫走。
父子二人并坐,明亮的黄伞盖下,前后各自一排整齐的宫娥,然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