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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臭未干的娃娃哪见过这等阵仗,裤裆里早尿了好几回,这时候竟已忘了害怕,只是茫然地跟随着自己的伯父,东张西望。
那辅国中尉因为和柳姨娘有多年的奸情,一直怀疑这孩子是自己的骨肉,所以才会在遍寻楚王不得的情况下,千辛万苦地找到了他。而今夜的第三个目标,便是他一直念念不忘、觊觎已久的美人朱蕴娆。
这时朱华趆看到手下正押着一拨人走出寝殿,立刻兴奋起来,扬声问道:“我要的人呢?”
“将军,您要的人还没找到,寝殿里只搜出了仪宾和几名宫人。”士官低着头向朱华趆禀告,顿时令他扫兴地皱起了眉头。
陈梅卿被人推推搡搡着押到了朱华趆面前,他被迫跪在地上,却不屈地昂起头直视朱华趆,目光里甚至带了一丝挑衅。
满地的俘虏神色各异,那朱华趆只扫了一眼,两眼便盯着一名身穿白色中衣的内监,骂道:“一帮蠢货,哪有值夜的内监不穿外衣的,一定是你们让那个丫头金蝉脱壳了!”
押送陈梅卿的一帮士兵立刻跪地请罪。躲在花丛中的朱蕴娆紧紧捂着嘴巴,两排牙齿格格打战,只能死命咬住自己的下唇。
这时小金子挠挠耳朵,黑曜石一般的眼珠忽然落在了花丛上,被朱华趆握在掌中的小手不觉一动,顿时吸引了朱华趆的注意:“蕴铣,你怎么了?”
朱蕴娆在黑暗中与小金子死死对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时只觉得口中忽然尝到一股血腥味,竟是把嘴唇都给咬破了。
小金子忽然垂下眼睛,小手扭动了一下,冲朱华趆抱怨道:“我肚子疼……”
朱华趆闻言一惊,弯腰将小金子抱起来,大手落在他的小屁股上,立刻摸到一抹湿热,不由笑道:“臭小子都被吓尿了,真是麻雀胆子。”
周围的士兵顿时发出一阵哄笑。小金子听见自己被大家取笑,觉得自己这次真是牺牲大发了,忍不住气得嘤嘤哭泣起来。
“不哭不哭……”朱华趆拍了拍小金子的屁股,扭头问手下的士官,“府里的太医呢?”
“被俘的太医都在存心殿,正替咱们救治伤兵呢。”士官回答。
如今朱华趆的身家性命全都寄托在这股乱军身上,为了彰显自己爱兵如子,不方便随意调用太医,因此他只能抱着小金子前往存心殿,顺便下令道:“把这些人都给我押进俘虏营,至于跑掉的那个,给我继续找!”
士兵们立刻领命,然而等朱华趆离开之后,竟没什么人有耐心去搜索花园,大家争先恐后地涌进宫中劫财,唯恐自己落后吃了亏。
于是朱蕴娆悄无声息地蹲在花丛里,竟安然躲过了这一劫。
一场浩劫之后,毓凤宫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因为害怕四周还有士兵,她不敢起身,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朱蕴娆四肢发麻、无力坚持之际,一只小手忽然钻进花丛,从背后拉了拉她的头发。
朱蕴娆瞬间魂飞魄散,刚要张嘴尖叫,这时耳后却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五章 岔路口
朱蕴娆听见这个声音才松了口气,惊魂未定地爬出花丛,望着眼前的男孩应了一声:“小金子。”
小金子腆着肚子站在她面前,压低了声音嘱咐:“你跟我来。”
说罢他转身钻进花木深处,朱蕴娆慌忙跟上他,二人窸窸窣窣穿过花草,在毓凤宫的墙根底下发现了一个狗洞。
朱蕴娆吃惊极了,转念又一想,小孩子总是能发现许多不为人知的地方,这一想便也不奇怪了。
狗洞极狭窄,朱蕴娆费了好半天劲才勉强钻过,待到钻出了毓凤宫,她才发现自己跟着小金子已经来到了另一座宫殿的花园。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眼下她心中惶惶,只能干瞪着眼问小金子。
“出宫找父王。辅国中尉造反了,”小金子一脸严肃地回答,他心中等级分明,因为自己是兴国王,所以自然要将伯父视作敌人,“本王卧薪尝胆,迷惑了那厮。现在前面又打起来了,他顾不上我,我就跑来救你了。”
“不,我不能出宫,我要找我哥……”朱蕴娆激动地抓着小金子,急得直掉眼泪,“你知不知道仪宾他在哪儿?”
小金子点点头,答道:“他们都被关在长春宫呢。”
朱蕴娆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问:“连王妃娘娘也被抓了吗?”
小金子摇摇头:“母妃和父王都出宫了,现在正带着官兵来救我们呢。”
“那你带我去长春宫好不好?”朱蕴娆连忙哀求道,“我看着仪宾被人抓走,现在我好担心他。”
小金子望着梨花带雨的朱蕴娆,颇看过几出戏的小脑袋竟渐渐晕起来,一会儿想起牛郎织女,一会儿又想起梁山伯与祝英台,只觉得耳边一阵喜鹊叫、眼前几对蝴蝶飞,真是美好极了。
于是他幼小的心灵瞬间失去了判断,只想着成全这对苦命的情人:“好,你跟我来。”
乱军自从攻占了长春宫之后,便把俘虏到的宗亲和宫人集中关押在这里。陈梅卿混迹其中,冷眼观察着来回走动的守卫,想寻找机会从这里逃离。
这时却见小金子大大咧咧地跑进长春宫,四处溜达了好一圈,最后才在陈梅卿的面前停下来。陈梅卿没好气地打量着这个小男孩,心想如果把他抓来当人质,不知道能不能要挟得了那个朱华趆。
心中正这样想着,哪知下一刻小金子却猛然扑进了陈梅卿怀里,小心地指了一个方向,与他咬耳朵:“看树上。”
陈梅卿微微一怔,狐疑地转动眼珠,随后震惊地眨了眨眼睛,又赶紧扭过脸——他,他看见了什么?那个猴在树上的小内监,不是枣花是谁!
忆往昔悲苦童年,他可没少在树上找妹妹,因此陈梅卿早已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光线再差也能把朱蕴娆无情地揪出来。
这时只听小金子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她进不了长春宫,说爬到树上就能看见你。如果你没事,就摸摸鼻子。”
陈梅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觉得这节骨眼上,自己怎么还有种陪公子小姐玩家家酒的感觉?
想归想,他又害怕朱蕴娆担心,赶紧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远处猴在树上的朱蕴娆感动地吸了吸鼻子,心想这下总算是知道哥哥的安危了,一时百感交集,唏嘘不已。
这时陈梅卿抱着小金子考虑了一会儿,忽然在他耳边悄声道:“兴国王,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当小金子再度溜出长春宫的时候,朱蕴娆也跐溜跐溜地滑下了树,一看见小金子便问:“刚刚你和仪宾在人堆里钻来钻去,是在干什么呢?”
小金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金簪子,递给朱蕴娆:“姐姐,你哥让你回山西。”
朱蕴娆听见这句话,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她打从心底里讨厌这座王府,连做梦都想着要离开,其实哥哥也是懂她的。于是她颤着手接过金簪,却又失神地嗫嚅:“我走了,他怎么办?”
“仪宾说生死有命,只要不死,他迟早也会回山西。”小金子说着又从荷包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了朱蕴娆手里,“仪宾说,这是四方通行的路引,要你保管好了。出门在外就冒他的名字,必然不敢有人过问。”
好厉害……她的哥哥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朱蕴娆一时想不明白,这时小金子却已在一旁催促她:“愣什么?快走吧。”
朱蕴娆来不及多想,一路跟在小金子身后,二人紧张地听着远处的喊杀声,尽量远离有火光的地方,走暗巷、钻狗洞,最后竟真的跑出了一片混乱的楚王府。
小金子第一次没被嬷嬷看管着走出王府,倏然觉得人生天翻地覆,于是他抬头仰望着星空,竟像只无意间跳出了深井的小青蛙一样,傻傻地张大了嘴巴。
朱蕴娆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先陪你去找父王吧。”
“不,”这时小金子回过神,却像一个小大人似的摇了摇头,“你不是要回山西么,如果见到了父王,你就走不了了。”
朱蕴娆惊讶地望着他,这一刻心中忽然又有点忐忑,忍不住问道:“你真的觉得,我可以这样悄没声地离开吗?”
“为什么不可以?辅国中尉造反,你在战乱中失踪,这一点也不奇怪。”小金子说这话时,脸上忽然古怪地笑了笑,沮丧地喃喃道,“我娘不也是这样么,好好的就失踪了……”
他突然如此低落,让朱蕴娆很不落忍,于是慌忙安慰他:“别难过,也许你娘也和我一样,只是去她最想去的地方了。”
“是吗?到底是什么好地方……让她宁愿丢下我。”小金子眼角凝着一滴晶莹的泪珠,乳臭未干的小男孩这一刻在心头发誓——将来总有一天,他要找到自己的娘亲!
这时朱蕴娆摸了摸小金子的脑袋,在分道扬镳前,对他小声叮嘱了一句:“我走了,你一个小娃娃,路上当心点。”
“你才是!”小金子冲她做了个鬼脸,在夜色里望着昙花一样美丽的朱蕴娆,忽然愣了一下,想起什么来,“仪宾刚刚还说,要你一路上都戴着面巾,不要抛头露面,否则你这模样肯定要引来坏人的。”
“放心,我知道的。”过去常年在山头孤独地放羊,一个人上路,她是不怕的。朱蕴娆与小金子挥手告别,望着他瘦小的背影一路向喧嚣之处而去,刹那间心头黯然,终于连嘴角仅存的一丝表情也消失了。
这时候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又该何去何从?
回山西……她哪还有脸回山西呢?朱蕴娆的双手缓缓落在自己的小腹上,想起多年来一直盼着哥哥年头娶了她,年尾就可以抱孙子的陈老爹,两眼就不觉落下泪来。
比起对不起哥哥,她更加对不起的人就是爹爹,如果怀着娃娃回临汾,她该怎样向他解释哥哥的下落,还有腹中这个孩子呢?
爹爹一定不会原谅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六章 回故乡
这一夜天亮之后,朱蕴娆敲开一家银匠铺子的门,低价卖给银匠一根金簪,随后拿着钱去成衣店买了几身衣服,又为自己置办了简单的行李。
如今武昌城内兵荒马乱,各家店铺都闭门歇业,只有几家铺子的掌柜胆够大,还在遮遮掩掩地做生意。这些人见朱蕴娆面如芙蓉,又做内监打扮,就知道她是王府里跑出来的宫人,只不过人无横财不富,这人既肯出钱,自己岂有不趁乱发财之理?
待到出城的时候,朱蕴娆才算真正知道,哥哥给自己的路引有多顶用。她戴着面巾过城门的时候,原本戒严的官兵竟然连一句盘问都没有,便客客气气地放行。
朱蕴娆暗自纳罕,将路引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可惜什么也看不明白。她只知道哥哥从前是临汾县的县丞,是不是做了王府仪宾之后,才有这通天的本事呢?
朱蕴娆心乱如麻地走出了武昌城。这时候她想起齐雁锦,害怕他回来时见不到自己,一定会又着急又难过。
可是如果不听哥哥的话,等他赶回山西发现自己根本没回去,一定也会失望透顶。唉唉唉,再这样下去,她究竟能对得起谁呢!
思前想后、左右为难,最后朱蕴娆还是决定先回临汾。因为身上盘缠充裕,所以此行虽需跋涉千里,一路有舟车代步,朱蕴娆走得倒也不算辛苦。
自古近乡情怯,她这一路走走停停,由秋入冬,等到抵达临汾的时候,已临近这一年的十一月。
如今朱蕴娆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虽然身形仍旧苗条,走路时步履却不得不放慢,一看便是有身子的人了。
她不好意思再穿男装,好在如今已到临汾,她顶着第一美人这个响当当的名头,县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就不用伪装什么了。因此这天当朱蕴娆换过一身棉袄,从南城门进入临汾县的时候,四周的百姓立刻就将她认了出来。
“枣花!是漫天岭山头的陈枣花!”熟悉的乡音在耳边响起,朱蕴娆一刹那泪如泉涌。
好事者立刻将她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道:“不是听说你往南边做娘娘去了嘛,怎么突然回来?陈驸马他人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做娘娘的日子美不美,吃饭可是捧着金饭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朱蕴娆脑中一片混乱。她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只能流着眼泪傻笑着,直到一位抱着娃娃的大嫂问出一句话,这才猛然惊醒了她:“枣花,我瞅你好像胖了不少,可是怀娃娃了?”
朱蕴娆脸色一变,却遮掩不住自己的腰身,只能尴尬地应了一声:“嗯。”
人群中立刻有人拉着她往茶楼坐,朱蕴娆却摇头谢绝,只推说自己急着回家,随后雇了一辆马车打东门出城,望着东北一连跑了五十里,便到了老陈家常年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