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的草地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弹坑,枯草的余烬冒着缕缕青烟。秋风过处,发出
像江南牧笛一样婉转清脆的声音,慢慢地飘向天外。蓝天下,伴着牧笛的节奏,
两支队伍慢慢靠近,在沉静中跨越死亡。
有一条生与死的边界线,无形地横亘在双方中间,跨过这条线,你不知会面
对什么。如此远的距离,对手是谁,是年青英俊还是老迈慈祥;沐浴在同样的阳
光下,那双眼睛是同样未经世事还是同样历尽沧桑,一切都属于未知,但谁的内
心都难掩揭开答案的渴望。因为这个距离终究要走完,结局终究要面对,即使知
道了对面就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一把滴血的马刀,依然无法抗拒这个结局的到
来。这一刻的天光云影,这一刻的沉静孤寂,给交战双方都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
无法诉说,永不能忘。
震北军中有旗子挥动了两下,一颗炮弹擦着蒙古骑兵的头飞过,吓得骑兵们
一哆嗦,把身子拼命俯低。座下的战马不安的打着响鼻,在主人的驱使下迈开僵
硬的步伐前进。士兵们散得更开,彼此通过手势联络着尽力保持一条断续的虚线。
只有散开,才有活着抵达目标的机会,在接近骑兵冲刺距离前,他们唯一能做的
事情就是坦然面对一切。
第二颗,第三颗,炮弹一颗颗呼啸而过,有韵律地飞过骑兵的头顶,炸开的
炮弹如同一束束焰火,尽管午后阳光强烈,依然可见弹片带着火焰如落樱般缤纷。
骑兵们聚精会神,每一声呼啸传来,都有节奏的顿一顿,在马背上弓下身子,然
后还原,起伏之间如舞蹈般整齐。偶尔有人被弹片击中,身子在马背上晃一晃,
无声地坠落。在他后排二十米外的第二波骑兵提提缰绳,催马补上前边因阵亡而
出现的缺口,保持阵形的完整。其他战友则目无表情的继续前进,不管身边是谁
倒下,只要倒下的不是自己就得继续前进,这是骑兵的宿命。
近了,近了,身躯宽阔的蒙古百夫长宝日傲拉把头紧紧贴在马脖子上,人的
汗水和马的汗水混在一起从马身上滑落,远离马脖子的那只耳朵直立,等待着冲
锋的号角。他的手紧紧攥住已经拔出刀鞘的刀柄,手背上青筋纵横,从长满黑毛
的皮肤中透出来,突突跳动。突然,这只手抖了一下,随即双腿紧紧夹在战马的
两肋边,被马刺刺痛了的战马稀遛遛一声咆哮,四蹄腾空,风驰电掣一样冲向挡
在前边的队伍。
对面的震北军士兵也动了,新式的远距离排枪发出一次齐射,无数匹战马应
声消失在硝烟中。穿过死亡线的蒙古骑兵浪涌一样冲过来,嘴里发出绝望的呐喊。
蹲在第一排的震北军战士冷静的扣动火铳扳机,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身上绽开一
道道殷红的血花,慢慢地扩大。看到血花的主人从马背上坠落,强壮的手臂伸向
悠远而神秘的蓝天。
长生天下,生命如秋叶一样随风飞舞。
第一排震北军士兵从容的后退,第二排士兵用同样的姿势射出子弹。第二排
士兵从容后退,接着是第三排。在密集的排枪唱着欢歌,收割着敌人的生命。对
手却用同样的从容靠近死亡,冲刺,倒下,冲刺,倒下,他们如同上了妆的武丑,
翻着筋斗跨过生命的舞台,从台后绕一轮回,身穿同样的装束再次翻出,同样的
姿势,同样的身形,死亡不过是翻向了幕后,枪炮声好似乐班的鼓点。
蒙古骑兵终于越过排枪射击的距离,震北军的战士也全部退到了战车之后,
一辆辆正厢车支起挡板,组成不可逾越的铁墙,铁墙上面,闪烁着寒光的钢刺倒
映出蒙古骑兵雄壮的身躯。挡板后,战车兵用肩膀死死顶住车身,掷弹手点燃手
雷,一颗颗丢出,在车前构成一道死亡屏障。长枪手把三丈多长的拒马枪架上战
友的肩头,一旦有战车被打破,冲上去堵住缺口是他们的使命。
攻击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和武装到牙齿的震北军打阵地战,结局根本不存在
悬念。常茂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叹着气点点头,传令兵将出击的焰火点燃射向天
空。两翼,李尧和梅义各带一队骑兵杀出,卷向蒙古骑兵的身后,铁蹄过处,血
流成河,蒙古骑兵的角弓给震北军战士造成的伤害很低,而震北军的三眼火铳却
是他们永远的噩梦。没有人可以活着回去,靠近即意味着冲向了死亡,不断有蒙
古武士倒下,依然有活着的蒙古武士冲上来,决然如飞蛾扑火……。
料峭的秋风吹散了战场上的硝烟,分散成小队的震北军骑兵穿梭着,寻找躲
藏在尸体中间的幸存者。靠近战车五十米处,有一具“尸体”突然动了动,骑兵
警惕的拍马赶过去,随时准备给他补上最后一击。那具“尸体”挣扎着站了起来,
鲜血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中喷涌,是百夫长宝日傲拉,他的右臂已经消失,左
手残存的手指拎着马刀机械地走向终点,一匹马的尸体绊倒了他,失去了感觉的
身体在血泊中滚了滚,挣扎着又爬起来继续前行,一个战友的尸体又把他绊倒,
这次摔得更重,在人们都以为他不会再爬起来时,倔强的他又挺直了身躯,深一
脚浅一脚在浸透鲜血的泥地上踯躅,为什么要前进,前进后要干什么,都不重要
了,他只知道向前走,向前走,泉水一样的血在身后画出一条生命的痕迹。
蓝色的天空,金色的阳光,白色的积雪,远方青黛色的小山,硝烟缭绕的战
场上,烤糊了的野草散发出奶茶的清香。这亮丽的景色似曾相识,宝日傲拉努力
回忆着,回忆着生命中的所有美好时光。是了,是今年春天的时候,我家的羊生
了一窝小羊羔,她真会赶时候,偏偏赶在新草未生,储藏的冬草耗尽的时候生崽。
斯琴心软,不肯把母羊和小羊都弃掉,逼着我出来找给羊找草。那初春的雪地就
是这样明亮,我就是在这积雪下边找到了一大窝去年秋天冻干的奶子草,肥得流
油啊,怎么割都割不完。那天我回去的真晚,那头母羊用温柔的眼光看着我,看
得我心里发暖。斯琴在毡包外给我烧了一大壶奶茶,真香,和她的身体一样香。
斯琴,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了,我们在蓝天下一起放羊,一起唱歌。
“是条汉子,送他上路吧”,徐增寿对不知道该生擒对手还是消灭对手的震
北军士兵叮嘱了一句。几个士兵闭着眼睛扣动扳机,宝日傲拉的身体猛地一震,
软软地委顿于地。如此近的距离内,徐增寿都能看清他的双唇在动,那是一句蒙
古话,不是呐喊,不是咒骂,了解简单蒙语的士兵依稀听到的单词是:“谢谢你
……”。
和林城内,此时正进行着另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斗。双方实力一样悬殊,结
局却不像城外一样明朗。
“李先生,朕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肯不肯归顺大元”。脱古思贴木儿对着轮
椅上李善平的低声咆哮。这个李善平,自从来了北和林,给他吃他就吃,给他喝
也不误,给他华丽的帐篷他照住,给他大把的金银他也不推辞,但他就是不肯合
作。无论是面对钢刀皮鞭还是金银美女,他总报以同样的笑容,那笑容充满自信,
充满骄傲,让人不知道到底谁是谁的俘虏。
“可汗,我看还是你归顺大明吧,反正你已经称过一次臣,何必扭捏这第二
次”。李善平如同对着私塾的蒙童一样循循善诱。
脱古思贴木儿被气得鼻孔中都要冒出烟来,又是这样的对白,重复了不知多
少次。从他第一次见到李善平开始,到每一场为前线将士举办的庆功宴会上,双
方一直重复同样的话题。脱古思贴木儿自问学识渊博,手下的大臣中也不乏精通
汉学之士,在李善平面前,偏偏是讲不出任何有力度的劝降话语。反而是这个坐
在轮椅上的书生,每次都滔滔不绝地列举历史上的英雄,引证典籍中的名句,把
大家驳得哑口无言。到后来一听到脱古思贴木儿又劝降李善平,所有的无关大臣
都借故躲到帐外,免得脱古思贴木儿吃了亏,把怒火发泄到他们头上。在他们看
来,自己的皇帝绝对是在自讨苦吃,如果这个书生肯降,当年一文不名时早就降
了,何必等到现在。
“先生来北国,已经快半年了,这些天和先生谈诗论词,着实是一大乐事。
先生的学问,朕非常佩服,但朕在先生眼中就真那么无耻么,居然会签这城下之
盟”。不到最后关头,脱古思贴木儿绝对不愿意对李善平下手,在平时他甚至都
不愿意手下碰李善平一根寒毛。他佩服这个读书人的风骨,佩服那因饱学而带来
的睿智和镇定。相比之下,虽然汪忠义等汉人大臣能给他分忧,但那份奴颜婢膝
和眼前这个书生给人带来的感觉,如烂泥和白雪一样分明。
“大汗当大明的王爷也有两年了,难道不知道大明对归附者非但不加罪,还
优待有加么。况且实力悬殊,大汗是迫于形势而已,怎能说是无耻呢”?
“好一句迫于形势,李先生,当时先生也是迫于形势,为何不归顺于我”!
“李某是大汗用偷袭手段抢回来的,当然心里不服。如果两军真前真刀真枪
的厮杀而被擒,说不定李某还真降了,不过要真的是在两军阵前,大汗未必有这
个机会”。李善平知道脱古思贴木儿盘算的是什么,他早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能激怒对方尽快杀了自己最好,负面影响最低,如果不能,那恐怕是一场灾难,
给脱古思贴木儿出主意的人心里巴不得这片草原上永远淌血。
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脱古思贴木儿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先生真的不肯降
我,半年来,朕对先生可是礼敬有加,未曾半点亏待。你虽然不承认,但朕毕竟
是个帝王,按你们汉人的标准,也算得上礼贤下士,难道先生一点都不感动么”?
李善平淡淡地笑了,目光中带着一些嘉许。“大汗,李某的确佩服大汗的学
问和这份执着。如果你不是蒙古人的大汗,我们其实可以做很好的朋友,今天你
我二人分别在即,李某也想问大汗一句话,请大汗坦诚相告”。
“讲”,脱古思贴木儿见李善平态度突然软化,心头一阵狂喜。如果这个人
肯降,今晚他就可以放弃北和林,草原大得很,用土地换取时间,几年后,凭着
此人的才智和他造出的优质火器,脱古思贴木儿绝对有信心卷土重来。
“大汗帐下不乏饱学之士,何必非要我一个残疾之人来辱没门庭”!李善平
拍了拍自己残疾的双腿,语调中不无遗憾。
“朕需要先生的才学,朕更看重先生的风骨”,不顾身边还有汪忠义这样的
降臣,赞赏的话脱口而出。
李善平又笑了,笑容如阳光般温暖。“大汗可否想过,如果李某降了你,不
过和他们一样是一条断了脊梁的狗而已,哪里还有大汗口中的风骨”。
脱古思贴木儿被问得脸色铁青,汪忠义的眉头皱了皱,走上前对脱古思贴木
儿道:“大汗,当年马超反出西凉……”。
“你先闪一边去,朕需要你的时候自然会问你”!脱古思贴木儿粗暴地打断
他的话,汪忠义想说什么他知道,震北军中大部分是北平人,很多军官都是当年
怀柔乡勇,和李善平渊源颇深。用此人要挟震北军退兵虽然不是一条妙计,但是
绝对可以扰乱对方军心,只要保证李善平不死,震北军投鼠忌器,为了攻破和林
一定要付出极高的代价。自己和大臣们也就有了充足的时间远遁,不必担心身后
的追兵。打仗他不在行,若论起逃跑的经验,整个草原没人比他脱古思贴木儿丰
富。
“如此,先生莫怪朕不惜才”,脱古思贴木儿双眼中满是祈求。
“蒙大汗照顾这么长时间,李某也该走了,咱们就此别过”,李善平对脱古
思贴木儿潇洒地抱了抱拳,右手抓起横在膝上的长缨,左手转动轮椅,头也不回
地走向帐外。
帐子的门“乒”地被推开,北和林的一个蒙古武将未经通报冲进来,跪在脱
古思贴木儿面前气急败坏地报告:“启禀万岁,那个姓刘的汉人王爷带着自己的
家将想从西门溜走,被我守城的士兵发现,双方打了起来,属下已经将他们全部
拿下,请万岁发落”。
“这群养不熟的狼崽子,回报什么,统统给朕砍了”!脱古思贴木儿一腔怒
火正无处发泄,破口大骂。
“万岁,他可是华夏正朔,杀了他,日后我们进兵中原就缺了内应,请陛下
斟酌”,老成持重的文臣也速捏些在旁边进谏。
“在他们身上,属下还搜出这个”。武将从怀里小心的掏出个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