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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和汉人的尸体,生前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死后却睡在同一块大地上,手
足相抵,宛如兄弟。
从江上升起的雾气渐浓,慢慢的给“熟睡”的人裹上了一层白纱,沙场更为
安宁。透过雾气,依稀可见几个身上插满箭矢的人不屈地站着,那是大明战士在
即将倒下的瞬间用战刀刺穿了蒙古人的肚子,他们自己同时也被对手刺穿,双方
互相依靠着,在沙场上立成一个怪异的“人”字,仿佛诉说着白天战况的惨烈。
洪武十四年冬日的一个下午,七万大明勇士用生命写下了一曲战歌,白石渡
口就此凝固进历史,凝固进传说。
历史的一页尚未写尽,砚上的笔已被血凝干。
达里麻的布置深得用兵之道,他用百姓的血激怒了常胜将军傅有德,计算好
了时间半渡而击,十万蒙古精兵以逸待劳迎战七万大明勇士,他以为自己赢定了。
然而,他算错了一件事,那忘记了大明将士那被怒火点燃的血性。大明将士
发现自己中计,也看到了铺天盖地的蒙古精兵;看到了急奔而来的马队,也看到
了扫荡一切的战象。但是,蒙古武士没看到他们预料中的慌乱,迎接他们的是雪
亮的刀锋,愤怒的羽箭。
江畔地势狭窄,蒙古军在统军万户阿几布的指挥下,沿江排成斜一字阵型向
明军杀来,前锋顺着地势指向侧上方,期待着在此形成突破,把对手挤进江水中。
傅有德整顿队伍,摆成同样的阵型与其硬撼。几百步的距离瞬间被两只迎面
冲锋的队伍迈过。无数战士中箭倒在冲击途中,被己方的战马蹋得粉身碎骨。双
方为数不多的骑兵成为冲击的刀锋,令人牙酸的铁器撞击声不绝地响起,一柱香
不到的时间,前锋胜负已分,大明方面没有一个马上客,战马哀鸣着负起空鞍逃
离战场,蒙古人几乎用一比一的代价换回了这个局部胜利。
号角催命般响起,剩下的蒙古骑士迅速杀向步卒,近了,近了,冲在最前边
的蒙古兵猛然看到了一条钢铁长城,层层巨盾和两丈多长的拒马枪为他们布置好
了死亡陷阱……
“飕”,羽箭漫天而下,将蒙古人和他们的战马射成刺猬,布阵的时间是骑
兵弟兄们用命换回来的,敌人必须用命来交还。箭雨过后,战场忽然恢复宁静,
双方战士都能看见对手隐藏在盾牌后的眼睛,而就在两只队伍之间,出现了一条
四十几步宽的无人地带,血水滚滚从这里淌入白石江。
几匹冲入了枪阵的战马发出最后的哀鸣,长枪把它和马背上的主人都穿透,
主人已死,垂死的畜生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呜~呜~呜”,没有时间为生命的脆弱而悲哀,号角声里,蒙古重步兵跟
在十余匹战象身后,缓缓出阵,依然压往侧上角。双方的羽箭开始又一轮漫射,
不求准确,只要能越过盾牌,从对手头上落下,如此密集的队形,肯定能有斩获。
箭雨下,几组大明步兵排着整齐的队伍迎出,前排一手举盾,一手提刀,后
排把长枪架在前排的肩膀上,勇士们大踏步走向比他们重几十倍的战象,醉卧沙
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第一组扑上,倒下。
第二组扑上,再倒下。
第三组扑上,义无反顾。
稀落的火铳声在大明队伍中响起,那是沐英调给傅有德的一百来个亲卫,他
们手中的火铳成为傅有德的杀手锏……
五、六头战象轰然倒下,不分敌我压倒了一片人。一头战象显然受了重伤,
哀鸣着把身上的主人甩到了半空中,剩下的蛮人见战况不好,居然操纵战象掉头
逃向本阵,把跟在身后的蒙古士兵踏翻无数。
“擂鼓,给我勇士助威”,傅有德大声疾呼。
隆隆的铁鼓从战阵中响起,大地在颤动。
更多的蒙古武士扑了过来,杀着都已用完,双方开始了实实在在的白刃战。
弓箭手不再齐射,躲在本阵盾牌手的身后快速放着冷箭。偶尔有朴刀手冲入对方
的阵地,用最后的力气把贴近的弓箭手砍翻,然后被无数人剁成肉酱。
前军对前军,后卫对后卫,预备队对预备队。仗打到此时,战术已不重要,
比就比哪方士气先崩溃掉,哪方援军先到达。
达里麻在对岸无奈的看着,他没想到对手居然这么硬。蒙古人的队伍已经驶
到江心,刚才拼命渡江的明军居然弃冲上岸的战友于不顾,毅然划着木筏返回。
站在江岸边,他们用弓箭迎击着不习水战的蒙古兵,将傅有德的侧翼牢牢护住。
时间到了,傅有德淡淡的笑着整顿好自己的盔甲,从后队走向前军。疲惫的
明军在两个多时辰的死战之后渐渐露出了败像。大队的蒙古人从无人阻拦的蒙古
本阵方向弃船登岸,投入到战斗中。大明将士前面的敌人越来越多。
“弟兄们,复仇”!他大叫着,用剑砍翻对手。
“复仇”,呐喊声响成一片,这声音让蒙古人胆寒。
一个受伤倒地的战士突然身出双臂,抱着身边的蒙古人滚进了白石江。就在
他旁边,另一个蒙古人用牙齿咬断了大明士兵的喉咙。
太阳似乎也看不下如此惨烈的战斗,慢慢降到山后,天也殷红,地也殷红。
突然,一声炸雷从蒙古人的侧面响起,柳明远带着新军杀到。
手雷冒着烟落入蒙古人的队伍中,爆炸声不绝于耳。
“把没人性的鞑子赶到江里去”,柳明远大声叫着,平南军将士按平时训练,
以连为单位开始分段射击,密集的火铳声吓得蒙古人心惊胆战。
蒙古士兵的阵地上被打出了缺口,傅有德吩咐将士趁机收拢队伍,把残存的
士兵撤了回来。
第一排蹲地射击,第二排继续前进,第三排跟随。
第一排射完就地装填子弹,第二排刚好前进到第一排前面,蹲下射击,把想
趁机冲上的蒙古人打倒。
第三排重复第二排动作。三个梯队交替射击,潮水一样席卷着面前的一切生
命。在他们身后,投弹兵用火折子把手雷引信点燃,不断地丢向蒙古人。
战斗在新军到来后很快就结束,达里麻见讨不到好,立刻下令撤退。柳明远
虚张声势的追了一下,鸣金收兵。他的一个师在路上跑丢了六成,能投入战斗的
全在阵前,若不是天色渐暗,对手很容易看穿他的底牌。
双方都趁着夜色撤离了战场,留下一地阵亡的士兵。
战场上江雾缭绕,宛如无数不甘心的灵魂留恋地抚摸着自己尚有余温的肉体。
当沐英赶到时,天色已渐亮。整顿人马,傅有德的七万军队剩余不足三万,
老将王弼、金朝兴永远倒在了云南的红土地上。望着远方昨日还并肩战斗的弟兄,
常胜将军傅有德泪流满面。看着那满江的鲜血,平南军不顾疲惫扑向了昨日蒙古
人扎营的地方,只攻下了一个空营。
达里麻昨夜见识了火器的威力,自知不妙,偷偷的把队伍接过了江,对岸,
他还有一批战象,还有城池,还有殊死一博的资本。
高老三带着弟兄掩埋了战友的遗体,很多人和对手紧紧抱在一起,根本无法
分开。愤怒的明军用钢刀把蒙古人的身体割开,不准他玷污勇士的遗骸。
纸灰飞扬,朔风野大。达里麻透过千里眼,了望着对岸送葬的明军。真奇怪,
这些人对死者的葬礼如此看重,全没有战场上那种豪气。不像蒙古汉子,死了就
是回归了长生天的怀抱,生尽欢,死当睡。
这些汉人就是奇怪,那个卖豆腐的小女子,明明看到自己的丈夫被杀了,居
然不肯顺从自己,一头撞死在城墙上。若是在草原上,刀快的就是英雄,女人理
当归强者所有,几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还有那天城门口那几个奸细,明明自己
已经许诺只要他们投降就不杀他们,而且要待为上宾,蒙古人最重英雄,谁料到
他们居然用手雷把自己给炸得粉身碎骨。
汉人的火器厉害,老子的火炮也不是吃素的,达里麻得意的想。经回回人改
造后熟铜铸造的火炮射程已经有了很大提高,宽阔的江面也可以弥补射程的不足。
连续三日来,他把城中的火炮全部推到江边上,严阵以待,如果明军强行渡江,
达里麻会再次让鲜血染红江面,一想到那满江的红色,他就兴奋的直舔嘴唇。他
喜欢那鲜血的味道,只要这血不是自己的。
他不知到危险已经悄悄的临近,他只想弱者不可以生存,他没想到自己有一
天也会成为弱者,没想到自己下令大屠杀播下的仇恨种子会开出怎样的花朵。
明军来得太快了,若再晚半年,云南城里的工匠说不定能制造出上好的开花
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帮工匠还是太笨,梁王花重金派人潜入中原买
来了冶炼书,他们居然没给梁王炼出精钢来,也就是观普保这老家伙脾气好,要
是老子,早把这群不忠心的废物喀嚓了。达里麻用千里眼每天观察着对岸造木筏
的明军,观察得百无聊赖。傅有德看来一定要强渡了,对岸一连准备了几天的木
筏,把山上的树都快砍光了,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才会准备好,没劲。达里麻需要
一些娱乐来消磨时间,他现在有些后悔把城中汉人百姓杀光的决定,这下连个做
饭的都没有了,在吃食方面,蒙古人的手脚还是笨了些。找些什么娱乐呢,他无
聊的想着,有了,去看看那个小回子。
“来人”,达里麻高声叫道。
一个亲兵应声走过来问道:“将军有什么吩咐”!
“那个小回子怎么样了,死了没有”,达里麻问道。那个小回子是一个商人
的儿子,那个商人可真有钱,屠城那天晚上,他把所有珠宝摆出来,希望能换回
自己一家活命。珠宝,达里麻照单收了,人命?谁让他不是蒙古人,谁让他比车
轮还要高呢!
小回子倒是条汉子,看着亲人在眼前被杀,居然不哭一声,只是念他的狗屁
经。老子把你给腌了卖到莫卧儿去,看你还念什么。达里麻想起小回子心里就痒
痒,越是倔强的男童越能激发他的兽欲。
“回将军,那个小孩命大,还没死,已经能吃东西了”。亲兵匆匆回来报告。
想着那个小孩的眼神,达里麻自言自语的说:“还真舍不得把他卖了,小家
伙有个性,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麻哈麻”,亲兵回答。
“麻哈麻,他们这些回回就不知道取个别的名字,怎么都叫麻哈麻,都不好
分”。
“将军,他们就那几个名字,我砍了那么多,但名字不超过五个”亲兵残忍
的笑道,两个野兽般的笑声让江水发冷。
“明军渡江了,明军渡江了”,带着些恐惧的呐喊声从江畔传来,当日王弼
的身影给蒙古人的印象太深刻,以至于提起渡江,有人就觉得腿脚发软。
顺着喊声望去,达里麻看到一排排木筏被放入江水中,大明将士素缨白袍,
依次登筏,每个木筏间隔一段距离,缓缓地向自己这边划来。
“过瘾”,达里麻大叫道,“准备火炮,把汉人全炸翻在江中”。蒙古火炮
掀去炮衣,露出黑洞洞的炮口。
高老三蹲在木筏上,大手紧张地抚摸着自己的宝贝娃娃炮,江水现在已经开
了锅,密集的炮弹在木筏两边落下,溅起一道道水花。已经有木筏被击中,鞑子
用的炮弹不好,很少能炸开,但被砸中的士兵基本上是没救的,战友搂着他的尸
体继续前行,死,也要让他死在岸上,不然勇士难以瞑目。
“稳住,稳住”,高老三大声命令着撑槁手,他这个木筏是特制的巨筏,目
标最明显,也最吸引火炮。炮弹击起的浪头震得木筏东摇西晃。
在几个战士的努力下,木筏终于停了一瞬,就在在停顿的瞬间,高老三把手
中一直藏在肚皮上的火折打着了,“呯”,木筏晃了晃,差点儿被震翻,几个士
兵手疾眼快,把掉入水里的撑槁手拉了上来。炮弹带着火光从木筏上射出,呼啸
着砸进蒙古军中,“轰”的炸开,黑烟中,几只胳膊大腿噼里啪啦地落下。
“打中了”,木筏上的人大声欢呼。高老三吐了口吐沫,低声骂道,“打中
什么了,老子要打的是炮,不是人,再来”。
木筏稳了稳,又一发炮弹飞了出去,这次近了,在江畔轰起了一滩烂泥。
蒙古人调集好几门炮冲着木筏打了过来,高老三的木筏在涛间浪底窜动,一
枚炮弹把木筏砸掉一角,几个士兵栽进了江水,转眼失去了踪影。剩下的人用一
边用藤条绑扎着木筏,一边尽力改变着木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