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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瘛
三年后.北京城「宣……八月丙戌,叙功封和硕肃亲王子穆善,为和硕显亲王。」
总管太监瑞福公公宣旨毕,和硕肃亲王府众人起身谢恩。
「恭贺肃亲王、显亲王大喜。」众人谢恩毕,孟廷兆转而躬身同肃亲王父子福了个 安,由衷地道贺。
「孟先生客气了!本王知道皇上极欣赏您的才华学识,日前召你进翰林院,我和善 儿还未来得及道声恭喜。」肃亲王客气地回道。
「不敢、不敢。」孟廷兆谦道。
「孟大人,你同和硕肃亲王都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你们大家都不必过谦了!」
收起圣旨,瑞福笑道。
「瑞福公公说的是!」肃亲王呵呵大笑。
「不过,孟大人,」瑞福趋向前关怀地问。「不久前我听小六子说您病了,怎么这 会儿……」
「怎么?我怎么没听说孟大人病了,孟大人身子还安好吧?」肃亲王也上前问。
他和孟廷兆一朝为官,相得相契,私交甚笃。
「多谢二位关心。」孟廷兆拱手感激。「廷兆这病是旧疾,平日不碍事儿,只是发 作起来酸疼得很罢了。」
「啊。那有没有请大夫瞧瞧?」瑞福道。
孟廷兆忽然叹了声。「怎没请过?这药也不知吃了多少,就是不见效,我看这病一 般大夫是治不好的。」
「这病怎么犯的?怎生严重!」肃亲王问。
听这一问,孟廷兆沉默了半晌,好似陷入回忆里,目光迷蒙起来。「这病……大约 是那年在太湖上给冻伤的。」
「在太湖给冻伤的?」瑞福拱起两道灰毛参差的眉,好奇地问。
「是啊……廷兆跟一般学子无异,并未得天独厚,皆是苦读出身,也曾多次科举不 第,就在第五次赴试亦落榜后,因为无颜回乡,一路流落到苏州,落魄于异乡,还记得 那年冬天太湖上结了层层停冰,冷风刺骨,身上又无御寒的厚衣,两天未曾进食的我终 于倒在湖边小径上,当时我真的以为自己会那么死去……」孟廷兆苦笑,娓娓叙说,如 今重生,恍如隔世。
一抹仙姿身影乍然浮在脑际、眼前又掠过那天人一般、不属于尘世的容颜,那是任 谁一见过,就再也忘不了的绝色。
瑞福和肃亲王对看一眼,两人皆不知孟大人未高中前,竟然有这么心酸的往事。
「这伤大概就是在那时犯下的。」孟廷兆作个总结。
「那,要不要我禀明皇上,让太医给您瞧瞧?」瑞福问。
孟廷兆摇摇头。「谢谢您了,瑞福公公……这伤,是刻意留下的记忆,以警惕自己 ,今日所有,当加倍珍惜。」
「可这伤不医好,岂不多受罪?」肃亲王不以为然。
「不打紧,还受得住。」孟廷兆笑笑带过。
当然,孟廷兆没说出真正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是,这伤常常能提醒他,当日……他并非在梦中见到天人。
「小六子说廷兆是旧疾复发。旧疾复发?瑞福,这事儿你知情?」
黄袍上编着五爪正面金龙,身形壮硕、六尺昂藏的男子边问着,跨着大步迈出御书 房。
他两掌背握于身后,行走间如龙行潜移、英姿枫枫,加以宽额高鼻、浓眉凤目、眼 藏冷星,年轻光朗的俊脸俨然一股不可逆犯、天然生成的威严,令人目光不敢与之正视 。
「欸,之前听小六子提过,也找机会问过孟大人,可那时孟大人自个儿也说不打紧 的,怎么知道……」
「这事儿为何没听妳提过?」
一句话眨中真穴。
「呃,属下该死!」瑞福慌忙低下头,高高拱起两手,一时间脸上惊恐万分。
「算了!」男子挥手。「要是误了事儿,该千万个死也没得恕罪。」
「是、是,皇上说得是,谢皇上仁德。」一眨眼瑞福淌了一身冷汗。
他了解自个儿主子,没事儿还罢,要当真误了事儿、孟大人有个闪失,他就当真该 死了。
是啊,眼前这男子就是当今皇上,综观历代不世出、德智仁兼具的天下圣主。
乘轿出了宫,进了翰林府第,不让瑞福通报、劳师动众,还要累得病人起身相迎, 皇帝自己进了孟廷兆房里。
孟廷兆不知道皇上驾到,他坐起身歪靠在床头,病中神态异常委靡,两眼却直盯住 手中物,目光灼灼有神,居然不像个病人。
「廷兆!」
有力的呼唤,让孟廷兆全身一震,他茫然抬头,一见是皇上,几乎不敢相信,不断 睁大眼还以为是自个儿眼花了。
「病得这样还不躺下!瞧什么这么入神?」
皇帝走近孟廷兆身边,他才慌忙收起手中捏着的东西,挣扎着下床叩安。
「别下床!来这儿要是叨扰了你养病,岂不是罪过?」皇帝扶住他,目光有意无意 掠过孟廷兆急欲藏起的东西。
「皇上……」
「什么都别说了,来时瑞福已经同我说了大概,这伤是在太湖时冻的?」
孟廷兆无言地点头。
皇帝拍拍他的肩。「太医来瞧过没有?」
「来过了……」
「那好,怎么不躺下歇息?」
「我,臣是想……臣这病越来越重,怕要不好了。」孟廷兆紧磨着眉头,神情抑郁 。
「胡说!我已经吩咐下去让太医尽全力给你医治。你在朝为官未满三载,还未报效 朝廷,不许说这丧气话!」
孟廷兆心里虽然万分感激这位青年皇帝待他的恩德,但他自己知道在落魄之时已种 下一身病因,如今勉强调养不过是苟延残喘。
「皇上……您已知道臣当日在太湖曾经九死一生,那时若不是因为有个恩人救命, 今生今世臣恐怕无缘亲近皇上、效忠于朝廷。」
「这我倒未听瑞福提起。」
「这件事……皇上恕罪,恕臣欺瞒,原以为这事说起怕也无人能信,因此它一直是 臣心中的秘密。今日在病床上,皇上万般体恤臣,罪臣才敢斗胆述出。」
皇帝挑起眉,沉吟着问:「什么事不能对人说,怕人不信?」
「这……」孟廷兆沉吟着,似乎在想着要从何说起。「皇上请先看看这个。」
他把原先掐在手里、见到皇帝才匆匆收起的东西从枕后抽出,颤抖着两手呈上给皇 帝。
皇帝不以为意她接过。原来是一卷图轴。图轴卷沿已经绉裂,起了毛边,像是时常 被人摊开观赏,故此导致如此破旧。
「皇上,请您摊开看看,这幅图……」
就在孟廷兆伸出打抖不停的手指着图轴时,皇帝已经摊开图画……
画中描绘的是一名美人,所不同于一般美人画的是,这画中人是一名人间绝色。
任凭他是皇帝,任凭拥有后宫三千粉黛,个个皆是千挑万选、千万中选一的佳丽…… ……他也不曾拥有过、甚至见过这样美的女人!
这不可能是凭空臆想出来的图像!
因为这样的绝色绝不属于世间,尘世画匠绝不能凭空描绘,就好象凡人不能臆测天 人的仙姿!
「皇上……」孟廷兆开口,他看了这幅图不下千万次,已较能把持住那股身不由己 的震撼。「您信这是个真人吗?她……这画中人,就是当日在太湖畔救了臣命的恩人。 」
「廷兆,妳病入膏肓了,世上岂有这样美的美人。」他玻鹧郏律托Γ季嫉摹∧抗馊炊⒗文欠迹镁貌荒芤评搿
「为臣不敢妄言欺君!是真的,那年在太湖,为臣亲眼所见!」孟廷兆忽然激动起 来,精神提振、两眼灼灼放光,如回光反照。
「当时臣亲耳听到一旁的小丫头,说这画中人姓王,是江南王家人……臣得功名后 曾多次南下访寻,却无所得,直到见到这幅画……」
「这幅画是范中蠡绘的美人图,范中蠡是苏州人氏,据他所说,画中人是他一日在 扬州某佛堂打佛七时所见,当时他一见失了魂,直到画中人离去,才追出去,却已不可 得,后来数次打听却不了了之,都说这么美的女从前不曾见过……」
「当真如此,他怎舍得把这幅画卖你?」皇帝问。
「臣……臣是用了些手段,这画才能得手。」
孟廷兆脸上微有愧色,可想而知他以何种手段得到这幅画,相信必定不够光明正大 。
「廷兆,你确定画中人就是当日救妳的恩人?」
「皇上,廷兆敢说,任谁只要见过她一眼……必定终身不能忘却!」
皇帝慢慢挑起眉头。孟廷兆万分笃定的口气、眼底迸射出不属于病人的激越眼神, 那几近疯狂的神情……撩起了他的兴趣。
他不动声色,只淡淡地问:「廷兆,你让我看这幅书有何用意?」
「皇上,罪臣……罪臣有个不情之请!」孟廷兆忽然又挣扎着想下床。
皇帝拉住他,有力的手按着孟廷兆虚弱的身子。「有话在床上说。」低沉有力的声 量,安抚了孟廷兆。
「皇上!」孟廷兆竟然哭了出来,呜呜咽咽的,半天说不上话。
「男儿有泪不轻弹,有话你说吧!」皇帝竟以衣袖替他拭泪。
孟廷兆感动之余,竟然失态地反握住皇帝的手。「皇上,臣求您,求你在臣病死前 派人往江南一趟,替臣寻到书里的恩人!」
皇帝不着痕迹地收回手,目光离开画面上的美人,从床畔站起来,背着手踱至茶几 前,提壶倒水,浅呷了一口。
「廷兆,你日思夜梦这幅画,就不想想社棱,想想你该当未了的责任?」他矜淡地 道,背着身,眸中隐隐透出诡光。
「臣知道……可臣毕生最大心愿就是再见到她一面,求皇上成全!」
孟廷兆挣扎着滚下床,匍匐在皇帝身后跪倒,哭着猛叩头。
大学士孟廷兆竟然为了一个书中美人失心疯了!
皇帝慢慢回过身,俯视匍匐在地上的孟廷兆,目光渐渐越过了他,飘移到床畔的图 面上……
「既然那是你毕生的心愿,我就准了你。」
这是皇帝的回答。
第二章
苏州
「瞧瞧、快瞧瞧,王家闺女又出来逛大街了!还真是个大美人不是……不论见 几次都还是这么美!」
「什么闺女!先前还服着王夫人的丧,月前发上带孝才刚卸下,就成日这么拋头露 面、招蜂引蝶的。弄得王老爷都没脸把她给嫁出去。可惜了王老爷这么个好人,真是家 门不幸啊!」中年书生叹道。
「什么家门不幸?没结婚的不都是大闺女?」较年轻的书生问。
「啐,大闺女是指没开过苞的小娘儿,这王家小姐我看早就不是啦!」
「哟,听妳说,好似你对人家的事儿一清二楚?」
「全苏州城的人谁不清楚?同这王家小姐有瓜葛、能叫出名号的就有陈家公子、张 家公子、周家公子……」
「得啦、得啦!这我他知道!」
「这不就是啦?连你都听说,这还会是个闺女吗?」
两个书生尽管斗嘴,还是眼睛发直地呆呆瞧着横越过街中心的红纱凉轿,上头一名 摇着凉扇、浅笑吟吟的红衣美人,打一出现就成了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的对象!
出身自大户人家的王家闺女拋头露面、招摇过街,虽然不是第一回,众人还是议论 纷纷,街上所有人的目光焦点对准了王盈,无论男人、女人,每个人都停下手头上的工 作,几近痴迷地随着街中心那抹红色的身影兜转。
美人绝色的芙靥上夹着一抹近乎讥讽的笑,她高抬着下颚,似乎睥睨这一街上不断 喳呼、俗不可耐的人群。
「瞧瞧她那德行!真是世风日下,这样一个天仙生的姿色,怎地不守妇道,如此败 德!还听说小时候曾在「莲台寺」住了十多年,现下这样,别说王老爷的面子,简直连 佛门的清净也拖累了,哼!」那中年的卫道书生又道,嘴里说着道德,两只眼睛却死盯 着不放。
「这有啥不好?我打出娘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如果王家小姐不是这样,穷我这 辈子怕也见不着这么美的美人!喏,妳不也瞧得目不转睛?」年轻书生讥道。
「什么话儿!」中年书生不自在地啐道,眼睛还是没能离开街心那顶红纱轿。
两人这番话,隔了一只屏风,全听入屏风后一主、一仆耳里。
练家子打扮的男子,躬身同坐着的紫袍男子道:「主子,是不是要跟上去?」
「不必。你没听说,那女子是苏州王家小姐?既然唤得上名号,王家就不难找。」 紫袍男子嗓音略沉,气派开朗的俊脸撩过一抹阴影。
「这……主子,您当真确定是这名女子?怎么可能?」
紫袍男子挥手。「敬南,」他顿了顿,抬起冷定的锐眸。直视名唤敬南的随从。
「你坐平可曾见过这么美的女人?」男子淡淡地问,挑起了眉,俊颜上掠过一抹无笑意的 笑痕。
刻意放慢的徐缓声线,不是没带着讥刺的。
这么美的女人,体态婀娜娇袅,眼藏媚星,却又如此令人惊异地湮视媚行。不安于 室……
冯敬南壮硕的虎躯一震,垂下了头,低声回道:「禀主子,奴才没见过。」
紫袍男子眸光一冷。「说过多少回了,在外头,不必自称奴才,免得启人疑窦。」 平淡却暗藏冷厉地低斥。
「是,属下记住了。」冯敬南俐落地改口。
在这位皇帝底下做事的人,不能犯第二次错!因为他从来不会错用不该当,或者愚 昧昏沉的蠢人。
「可,主子,属下还是有一事不明白。」等红衣美人的凉轿转过街角,冯敬南终于 忍不住问。
「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