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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与不是并不重要,韩冈才智再高也不过一个从九品,真正有威胁的时候,要到十几年后了。现在王韶才是相公你要在意的。”姚飞尽着他作为幕僚的责任,向李师中提着自己意见,“向宝中风,近日必然去职。新任钤辖少不得在关西选调,若是让张守约升上来,王韶更加难治。相公还是早做打算,在临路挑一个合适的人选,向上请命。”
李师中没有即时回答,而是犹豫了一阵,最后吞吞吐吐的问道,“翔卿你说……天子究竟有多看重王韶?”
李师中后悔了!
多少年的交情,姚飞一眼就看得出来李师中是后悔了。这也难怪,李师中错估了天子的决心,以为王安石根本无法与韩琦、文彦博等人较量。所以他一直站在王韶的对立面,但眼下的这种情况,却是李师中始料未及。
姚飞摇着头,一针见血的指出李师中的想法不切实际:“现在再去结好王韶已经来不及了。而且王韶此人性格独断,绝不喜欢与人分功。再有两天,高遵裕就要到秦州了,到时王韶说不定会被他赶出秦州城,河湟之事,也就与他无关了。”
“对了,还有高遵裕!”李师中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先是内臣,现在又是外戚,如今的官家怎么尽用着这些人?”
姚飞不接口,想了想便将话题转开:“对了,这两天王韶不知在做些什么,让韩冈给他家里一口气弄了近百斤蜜蜡。”
“蜜蜡?近百斤?王韶这是想做蜡烛来卖吗?”
“这就不知道了。”姚飞摇摇头,也无意去深究,把李师中的注意力引开就够了。
……………………
蜡烛比油料要贵,故而世间多用油灯。能用得起蜡烛的人家,家底都是一个比一个殷实。
韩冈平日在家读书,到了晚上便不是用得蜡烛,而是点起油灯。不仅是韩冈,王韶平常也是一样节省。不过他们提供给田计制作沙盘的蜜蜡,却是一用几十斤,一点也不觉得心疼。
田计重新制作更加精细的沙盘模型,用去四天时间,蜜蜡总计费去了近百斤。无论王韶王厚,还是韩冈,都为了这块沙盘耗尽了心神和精力。
韩冈在这段时间里,通过沙盘的制作,使得他对等高线地图的认识加深了不少。一开始制作沙盘,只是对着旧制的简陋舆图来模仿,从那种地图上,分不清山势高低及河道流转,都得靠王韶王厚通过记忆一点点的加以修正。
而现在画上粗浅的等高线地图,线条细密的地方山势陡峭,线条稀疏的地方地势平缓,打造沙盘起来,一下方便了许多。同时关于这些认知,连王韶、王厚都已经了如指掌。另外还有地图的比例尺,也是一样被韩冈提出,而后被采用。不过比例尺的问题,也是王韶王厚的估算。为了把沙盘长宽的缩小比例确定,王韶还让韩冈去了架阁库,把前些年绘制的地理舆图给翻出来,重新按照比例关系,将之复制对照。
“想不到制作沙盘还有这种窍门在。虽然等高线图乍看上去眼晕,但习惯了后,就能一眼看出地势变化。山岭河谷一目了然。”王厚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逼问着韩冈,“玉昆,你老实说,到底是在哪里学来的?”
“学?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处道你让我怎么说?”韩冈摇着头,“只是灵光乍现罢了。”
田计经过了四天来的辛苦,胡须变得乱蓬蓬的,头发也同样散乱,眼珠子中尽是血丝。他声音沙哑,仿佛锉刀一般,“韩官人灵光乍现得妙。日后再做沙盘,有了等高线图和比例尺,可就简单多了。”
“但事前就要把地图画好,比例尺量好,这准备工作要做的地方就很繁琐了。”
韩冈谦虚着,站在新制的沙盘前。这块沙盘不再是三尺方圆,而是接近一丈的大小,由纵五横五总计二十五块沙盘拼组而成。将王韶家的主厅,堵了个严严实实。
真要说起来,这副沙盘并不正规,与实际也有许多差距。就韩冈的记忆力,他甚至还发现某个地方少了几处山头,而另外一处,则多了一条支流河谷。但韩冈对此也不能肯定,他这仅仅只是凭着记忆而已,并非精心绘制的准确地图。
通过这些天的辛劳,韩冈是明白制作沙盘到底有多辛苦了。日后这些事,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去做,自家只要加以审核就足够了。而眼前的这副已经做好的沙盘,因为是给皇帝看的,上面蕴含的信息已经绰绰有余。多一个山头,少一个山头都无所谓。
“也算是大功告成!”王厚也是累得精疲力尽,但他心中很兴奋,再过几天他就要压着俘虏去东京面圣,这样的荣耀不是因为他的父亲,而是有着他自己的一份功劳。
王韶则是没多话,默默的回到自己的房中补眠,他也是同样的辛苦。而且王韶的年纪摆在这里,不比韩冈、王厚他们能熬夜。
王厚半俯着身子,看着沙盘,上面的河流树木、荒漠山林,都是用着不同颜色的木屑表示出来,这也是韩冈的意见。
王厚再一次赞叹了田计的手艺杰出,另外又道:“田员外,帮我做几个小泥人,好放在这副沙盘上。”
“做什么?”这是韩冈在问。
“充当各城各寨的守军。”王厚眨了眨眼睛,对着韩冈笑道,“愚兄过去有闲时,总喜欢看着舆图指点江山。不过旧日的舆图看着就乱得很,也没个什么用场。不想这几天,有了沙盘出来,过去梦寐以求也难以做好的事,如今却是轻而易举。”
田计动作很麻利,一切都是熟工,三下五除二,就是一批十几个泥质兵人,摆在王厚的面前。这些泥兵人姿态各异,惟妙惟肖,有的骑马,有的步行,简简单单的几刀,却把军中男儿的气概雕了出来。
王厚轻轻拿起一个小兵,放在沙盘中秦州城的位置上,“秦州有兵近六千,分属十四个指挥,其中骑兵两个指挥,剩下的都是步卒。”
他紧接着又拿起另外一个兵人,放在甘谷城的城防处上,“这是甘谷城的兵。甘谷城总计有八个指挥,两千五步卒,四百骑兵。”
第三个兵人放在水洛城,“水洛城中有兵两千,五个指挥。”
第四个兵人放在古渭寨,“这里守着两千步卒,另外最近又多了三个指挥的蕃落骑兵。”
看着王厚在沙盘上,做着有些幼稚的游戏,韩冈突然醒觉。军用沙盘的真正用途,不是拿给天子看,也不是用来攻击政敌,而是在开战前,进行战事得失成败的计算,并且对战术计划拾遗补缺。
看起来自己的真是有些糊涂了,连沙盘最大的用处都忘了利用。有了沙盘,也不用在战前烤乌龟壳来判断吉凶了——虽然是殷商时的事了,但在此时,为将帅者还是要学着算命的技术。在武经总要中,专门有一章在说该如何占卜胜利。
“处道兄。”韩冈上前一步,“这沙盘不是这么用的。”
第六章 征近伐远方寸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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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舜臣自延安回来了。前些日子,他跟着王韶将托硕部一顿好打。打完后就请了假,回了延安府一趟,把老娘从老家接出来。他新近又被提拔了一级,眼看着就要做官人了,当然不能让老娘再在延安府为自己担惊受怕。
一别多日,王舜臣倒是有些想着韩冈、王厚、赵隆他们。将老娘安顿好,便兴冲冲的去找。推门走进王韶的家中,却听着赵隆的声音在喊:“日他鸟,怎么又给突袭了!?”
“谁让你没有及时展开队形!”这是王厚的声音。
“在玩什么?”王舜臣很纳闷,跨步走进王韶家的正厅。
房内的不仅是王厚,赵隆,还有王韶身边的另一个亲信杨英,另外,李信也不知什么时候从甘谷城回来了。四个人在王家的正厅里吵得热火朝天。一张一丈大小的方桌,被四人围在中间,桌面坑坑洼洼、花花绿绿的不知是哪家木匠造的。
“整队,反击啊!”李信面色狰狞的大吼一声,声音差点把屋顶震破。他双眼瞪着桌面,面红耳赤的模样,让王舜臣都被吓了一跳,什么时候这个稳得像山的锯嘴葫芦会吼出声来了?
“没用的,你们俩的兵被俺的五百铁鹞子从后方偷袭,全军混乱了。”杨英哈哈大笑着,他的一口江西口音让王舜臣听得累得很,也纳闷着,杨英总是跟在王韶身边的,怎么今天泡在了这里?
“不可能!哪里又冒出个五百铁鹞子来?”
看着赵隆捶胸顿足的模样,杨英笑得更是得意,“俺可是把五百铁鹞子藏在另一侧的山谷里,你的队伍过去时没发现。”
“胡说,俺们带的可是三千汉番骑兵,怎么可能没斥候!?”赵隆捶着桌沿,冲着杨英大叫。
“别弄坏沙盘!”王厚一声大吼,把赵隆捶桌子的手拦住。
‘沙盘?’王舜臣探头又看了那张奇形怪状的桌子,这玩意儿是叫沙盘?
而那边王厚拦住赵隆后,又责怪道:“谁让你事先没有下令!捶沙盘出什么气?”
李信抓了抓头,苦着脸问道:“那俺们现在下令成不成?”
“俺都杀出来了,你再下什么令?何况你们的三千骑兵被偷袭,又是被前后夹击,已经陷入混乱了!”杨英还是在笑着,赵隆气急败坏的样子,看起来让他看着很乐,“俺这回可是一对二赢了,愿赌服输啊。”
“俺带的兵怎么可能会被一个突袭就弄乱了阵脚,别太小瞧俺!”赵隆手一抬,好像又要捶桌子,但抬到一半,反应过来,连忙停手,一只拳头便傻傻的悬在半空中。
王厚也不理赵隆的抱怨,丢过去三枚骰子,“解除亲卫指挥混乱要十六点以上,十六点都不行。”
李信指了指桌上:“其他几个指挥呢?”
王舜臣就见着王厚低头翻着一本大约七八页的小册子,翻了两页,他的手停了下来,照着上面念道:“如果你的亲卫指挥能结束混乱,下一回合,只要掷出十四点以上,临近的几个指挥就能恢复。”
“不过在混乱中,被攻击损伤加倍,士气降低也加倍。你的士气现在只有四十点,只能承受两个回合的突击。”
王舜臣脑袋发懵,王厚、赵隆他们说的话,他每一个字都听得明白,怎么合起来偏生就听不懂了呢?
就看着王厚几人在房间里吵着,这么长时间了,他们甚至都没发现王舜臣回来了。
“王兄弟,你回来了。”韩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王舜臣惊了一下,忙回头,却见着王韶和韩冈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到了他的身后。
只是他见韩冈的脸色有些难看,而王韶的脸色更为难看,简直都如锅底一般。王舜臣很少见王韶气成这副模样。
王韶狠狠的跨进厅中,虎着脸,一阵发作:“还闹什么?!都闹了一天一夜了,难道还不够?!”
厅中的争吵声顿时消失了,从菜市口上的喧嚣转为半夜古刹里的寂静。
王舜臣扯了扯韩冈的袖子,低声问着:“三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韩冈摇了摇头,连他事先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秦州不是东京,娱乐活动不多。除了长安以外,说整个关西就是一片娱乐文化的沙漠那是不为过的。不要说平头百姓,就是王厚这样的衙内,如果没有培养出逛青楼的爱好和体会到吟诗作词的乐趣,那他平常的娱乐活动,也只剩下棋读书了。如此乏味的日常生活,如果碰上了一个新奇而有趣的游戏,他们当然会沉迷进去。
这是理所当然的。
就拿王舜臣顶礼膜拜的种世衡来说,他曾经有一次要整修一座位于山头上的寺庙,一切都做好了,就是最后的一根大梁太过沉重,想拉上山既耗人工,又费银钱,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对此种世衡便想了个计策。
他先放出风声,说为了庆祝寺庙上梁,要办一个相扑大赛庆祝。而等到比赛当日,成千上万的百姓便涌到寺庙所在山头下。这时候,种世衡又说,大家一起动手,把大梁送上山去,也好早点看上比赛。结果他话音刚落,一群人便一拥而上,将大梁送到了山头。
其实种世衡玩得这一手也不算什么计策,即便是普通人,静下心来也能想得透。但偏偏上千人没一个去往深里考虑,都是想着赶紧把大梁拖上去,好去看相扑。这是日常娱乐太过稀缺的缘故。
前天当韩冈把类似于桌游的简易型的军棋推演教给王厚,又帮他整理了一份操作规则后,王厚便立刻沉迷了进去,还把赵隆、杨英,以及跟着张守约来秦州的李信一起拉下了水。
韩冈对此能够理解,只是王厚实在玩得过了头,昨天点着灯玩了一夜还不够,今天他和王韶都从衙里回来了,却还见着几人在玩。现在他看王韶的模样,砸了沙盘的心都有。
唉,韩冈暗暗叹了口气,不知道秦州城里有没有姓杨的大夫。
把王厚他们一起赶出了门去,连着王舜臣都遭了池鱼之殃。王韶拉着韩冈站在沙盘旁愁眉苦脸的叹着气:“官家年纪不大,跟二哥他们差不多。若是把沙盘呈上去,让天子变成二哥儿那幅模样,那我可就是罪人了。”
本朝自太祖之后的几个皇帝,都是爱对着阵图指手画脚。如太宗,他最喜欢的就是插手前线军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