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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第4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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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将苏子元招入京城来,天子应该想见一见他。而且对交趾的方略,问他也是最合适的。”
如果北面能腾出手来,自当发兵剿平交趾。但就不知道北面能不能平静下来。因为荆南军表现出了出乎意料的战斗力,让天子对禁军的信心大增,进而对萧禧的讹诈,态度一转变得强硬起来。看这势头,肯定是要收复丰州了。




第18章 青云为履难知足(一)
王舜臣站在罗兀城头上。
北方的群山,秋天时漫山黄叶,冬时则是白雪皑皑,到了冰融雪消的现在,是起伏如水波的青翠欲滴的嫩绿。
可惜王舜臣不是文人,对于边塞的风物,心中都没有半点感怀伤物的触动。就算是文人,如果是日复一日的看着北方的山岭,看着山岭中随着季节变幻着颜色,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作诗作词的心情。
王舜臣只觉得自己运气实在是背透了。
去年种谔攻打罗兀城的时候,他领军守着侧翼的抚宁城,连条党项骑兵的马尾巴都没见到。等到现在不好动手了,说不定要将罗兀城换回丰州的时候,守罗兀城的这个吃苦的活计,就落到了他的头上。这一守,就是一个冬天。
想当初他在熙河路,一直是王副枢身边的得力干将,什么时候不是杀在最前面,什么时候不是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可当他回到了种五郎的麾下,却没有了当初在王韶麾下的风光。也只有领军翻越横山,攻打北麓银夏的时候,才被人想起。
几声嘎嘎的鸣叫从天上传下来,王舜臣面容呆滞的抬起头,一队排成人字行的大雁自他的头顶飞过。想不到这群扁毛畜生回来得倒是早,王舜臣一下有了精神。只是看清了雁群所在的高度,就又变得没精打采起来。
现如今他领军枯守在罗兀城中,张弓搭箭的机会也只有出城狩猎的时候才有。春天里的兔子倒是满山在跑,就是皮毛没用,连肉也不好吃,王舜臣本也不在乎皮毛鲜肉,只是想练练箭术,就这样还被人给劝了。
前两天突然跑过来的智缘和尚的弟子——当日只是跟在智缘身后的一个普通和尚,现在已经是紫衣大师了。也不知道他放着好端端的僧录司里的僧官不做,却往横山这边乱跑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过因为是过去的老熟人,所以王舜臣还特意设宴好生接待了他。
之后两人闲聊起来,那秃驴先劝了自己不要拿着生灵练箭,春季万物生发,正是繁衍生殖的时候,此时杀生不祥。后面又说他现在的心情叫什么来着的,王舜臣皱眉想了一想,对了,叫‘苦逼’!
的确是苦逼。
前面他王舜臣都已经打到银州的边上了,不过是差了一口气,没一下打下来罢了。只要再多给几个指挥,将粮饷备足,用十天半个月做好准备,自己转头就能将银州打下来。
拿着银州换丰州不好吗?退个鸟兵啊!
还是因为没有将银州打下来,不但在种谔那里被鄜延路一众军头们私下里嘲笑,枢密院也下文斥责,夺了他一级官阶,又退回到供备库副使去了。而且到现在也只能守着突前太多的罗兀城。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早知道就留在熙河路……不对,应该是想办法去南方。
自从王韶上调京城、而韩冈也进京任官之后,王舜臣已经在都巡检的任上做了有三年多了。从熙河路到鄜延路,都是做着都巡检,也不见往上升一升。
而调去南面的李信却是早早升做了都监。昨天从延州传来了最新的邸报,邕州大捷,他的韩三哥肯定要升官,李信也肯定要升官,要是自己也跟着去了,肯定少不了一份功劳。
李信一开始被张守约看上了,调到身边做亲兵,比自己要迟了近一年才得官。可如今荆南、广南两战下来,都是天下有数的名将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做了一路副总管了。
这际遇当真是说不准,并不是先走一步的,能一直走在最前面。
在城头上发了半天愣,王舜臣算是完成了一天的巡城工作,转身下了城后,就直接就晃到了城南角落里的妓馆去。
只要有钱赚,商人也好,妓女也好,都不会缺的。别说延州、绥德这样的大城,就是这座刚刚收复不就的罗兀城,里面塞了两千多有力没出使、有钱没处花的精壮汉子后,跑来赚份快钱的妓女为数不少,,总能保持着三五十人数量。
对于边地军城中出现的这些妓户,军中上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又没个战事,不能阴阳调和,士卒们郁积在身体里的火气,可就要往上跑了。城中的几家私窠子里面,
不过王舜臣身为主将,不便跟下面的士兵进出同一条路,另有好一点、当然也是贵一点的去处。
“……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刚刚走进巷中一座三进的院子,就听着从里面传出了歌声。虽然唱得不算多好,但声音是少女的清越,比起城中几座私窠子里的那些老妓来,只听声音就要好了不知多少。
“……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这歌词王舜臣听着感觉不差,只是用着江城子的温婉调子,唱起来词和曲完全不配。也不让人通报,王舜臣直接跨进房中。
一名十七八岁,相貌只能算是清秀的小妓正引吭高歌:“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
只是王舜臣进门,歌声立刻就停了,房中的几人都将视线投了过来。
唱曲儿是一个,另一个则是三十多岁,虽说徐娘半老却是风韵犹存,人称李四娘,另外还有两名左右服侍的小婢。而身在房中的客人,则是天子放在罗兀城的耳目,延州的几位走马承受中的一人。下面缺了物件,他来妓院,也就听着小曲儿,做不了其他的事。
“哦,是都巡来了……”
随着歌声停了,那名走马大步走过来相迎。身高体健,黝黑的面容甚为英武,颌下还长着十几根胡子,如果不知道身份,他和王舜臣两人站在一起,说不定他还更像一名大将。
王舜臣跟随种谔出兵的时候见过这名走马一面,同时做了随军的监军。到了罗兀城后,接触了就更多了。为人、性格都颇让人看得上眼,看起来也是个会接交人的四海性子,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巴巴挣到了随军的机会,却跟自己一样,被放到了罗兀城来。
“供奉今天也是有雅兴?”
“也是闲来无事,故而到此一游。”
王舜臣与延州走马已经是很熟了,也不多客气,互相行了礼,就一起坐下来。李四娘让人很快的送了酒菜上来。
王舜臣低头一看杯中的酒水,立刻就皱起眉来:“童供奉来了,怎么不上好酒,上次的玉照白呢?”
“都巡有所不知,从延州带来的几坛早就没了。现在的酒在罗兀城中,已经是一等一的好酒了。”李四娘轻蹙着眉头叹气,话声中听来多有几分委屈。
“四娘可说错了,”延州走马大笑出声,“罗兀城也有好酒的,就看都巡舍不舍得了。”
李四娘几人一起看向王舜臣,而王舜臣则反问着:“此话怎么说?”
走马笑道:“昨天进城的几辆车马,难道不是从熙河路来的?”
王舜臣摇头叹了口气,也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供奉……来人,将昨天放在地窖里的烧刀子拿一坛过来。”
守在门外的亲兵在门外应了一声,脚步哒哒的就走得远了。
“可是韩舍人所创的烧刀子?”小妓好奇的问道,“不是说那等烈酒阳气过重,饮则伤身吗?”
“怕什么,提刀上阵不照样要拼命,喝点烈酒又算什么?!”王舜臣满不在乎。
走马承受道:“韩舍人学究天人,他的吩咐还是要听着。还是得少喝几杯。”
王舜臣点点头,对身高体健的走马道,“说起来前些天三哥的信里提过供奉,说曾跟供奉里见过好几次。”
“韩舍人竟然还记得童贯?!”做了延州走马承受的童贯心中满是惊喜,声音都变得尖细了起来。
“怎么不记得?”王舜臣笑道:“供奉不是好几次都是带着喜报去见三哥的吗?”
童贯喜不自禁的连连点头,“这是童贯的运气。”
说了两句闲话,王舜臣转头问着小妓:“方才唱的谁做的曲子?怎么没听过。”
“是知密州的苏子瞻苏修撰。”
苏子瞻……王舜臣脑中回想着,他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好象是在诗词歌赋和文章上的名气很大。不过他跟韩冈交好,韩冈诗赋都不上手,所以王舜臣也不认为会做诗词歌赋有什么了不起。作词做得再强也不过是个柳屯田,能如欧阳公那般,诗赋出色,做官也能做到执政的,多少年也不见得能出一个。
“都巡怎么不知道。”对王舜臣的平静,小妓似乎很惊讶,“‘十年生死两茫茫’可曾听过?去岁一出,就遍传天下。”说着一对眸子变得闪亮亮,满是憧憬。
什么‘生死两茫茫’,王舜臣更是不知道了,神色中就有了不愉。
李四娘虽说已是三十多岁的老妓,不比年轻时受欢迎,但待人接物、察言观色的能力倒是越见老辣,一见王舜臣似乎有些恼火了,连忙笑道,“苏修撰与韩舍人可是有些来往,都巡当还记得韩舍人家的花魁……”
“啊!”王舜臣一拍桌子,终于想起来了,这件事他哪里会忘掉,那可是得罪了天子的亲弟弟啊,“原来是他。想不到他诗词还做得。”




第18章 青云为履难知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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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韩冈指挥着邕州城的居民,总算将城中的废墟给清理了一遍。
当韩冈和两万多邕州百姓终于从忙碌中抬起头来的时候,城外田地里面的占城稻已经长得郁郁葱葱,都开始抽穗灌浆了。
尽管不可能用焕然一新来形容,但至少不再是尸臭漫城,而位于主干道附近被焚毁的房屋,也都处理干净了,站在高处放眼望过去,日前还瓦砾遍地的废墟,已经变成了一片片空白的场地。大部分场地的一角,还整齐的堆放着尚能继续利用的瓦石和木料。在这次的劫难中,被回到的屋舍也多在主要街道附近,城中偏僻一点的位置,损坏并不算多,也不需要刻意去清理。
章惇早已回桂州去了,他在担任广西经略使的同时,也还是桂州的知州。不论从什么方面来说,他都不能将手上的职事交给通判太久。
韩冈现在还代管着邕州的大小事务,不过他已经将具体的施行工作交给了苏子元来负责。他和章惇联名推荐苏子元为邕州知州,不论是从苏子元立下的功劳上,还是他本人的身份上,这项提名,朝廷驳回的可能性很小。既然苏子元做定了邕州知州,自己就没必要管得太宽太多。
一开始,苏子元其实是准备报丁忧,为父母守制三年的——居父母之丧,庐墓三年乃是常理。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思复仇,可为孝乎?”这是前些日子韩冈劝说苏子元留下来任官时的质问。
在章惇韩冈一起承诺了要奏请朝廷,继续攻打交趾之后,苏子元同意了担任邕州知州。不过为了合乎世间的规矩,他照例上书请丁忧走个过场,省得有御史闲得没事找茬;而韩冈和章惇则上书为其请求朝廷夺情。
这并不能算是特例,镇守边疆的重臣——虽以武将为多,但文臣亦偶有为之——朝廷往往都会下旨夺情,不会让个人的丧事问题,影响到边疆的防务安全。只要朝廷同意章惇韩冈的申请,批复下来后,苏子元就不会拒绝。
韩冈现在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医疗卫生上。攻打交趾,最大的敌人不是交趾兵,而是南方恶劣的自然条件。没有完全开发出来的土地,加上让北方人无法适应的气候,这是狄青当年所领平叛军最大的伤亡原因。
在韩冈看来,抵御疾病主要的手段还是要靠严谨合理的卫生制度,防病永远都是要放在治病之前。如果想要保证南下大军拥有足够的战斗力,至少在医疗制度上就必须更加严格。
在邕州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韩冈领头,加上雷简等一众随军医官的襄助,一部比起韩冈当年编写、几年来又屡经修订的通用版本、要更加严格的南方卫生管理条例,逐渐有了雏形。
当韩冈将定下的制度一一颁布之后,由于性命攸关,绝大多数的士兵还是按照制度来行事。甚至连邕州的百姓,也依从了其中的大半规矩。
韩冈足可以感到自豪,在他收拾残破的邕州的时候,没有发生一场流传广泛的瘟疫,只要一有苗头,就立刻加以隔离。虽然不是没有病死者,但只要不是由疫病转为疫灾,为数不多的个例并不会影响韩冈在邕州的威望。
只不过要保证军中的医疗卫生安全,首要的就是成本问题。单是军营中每天都要喝开水这一项,消耗的木柴就是大数目,为此要付出不少的代价。幸好还是初战,加上兵力不多,朝廷给钱给得爽快,且韩冈又是专管南征事务的转运副使,为此调拨钱粮的事,只需要自己的签名就够了。只是到了数万大军南下的时候,又该怎么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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