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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轨道和车辆的监管者,李诫这些日子以来,都是歇在工坊里。
尽管工坊中,在铁、木、营造、机械等方面的饶有长才的大小工匠多达百数,但他们的精力,都放在正经事上。自住的房屋,一例都是简单的木板屋,李诫的小屋也就是胜在不漏风和外面多一圈象征身份的栅栏而已。
李诫让在院中服侍他的老兵将房中打扫一下,又让跟着自己的两名伴当去置办酒菜。将方兴让着坐下,顺手就将房中的一个温酒熬药的红泥小火炉生了起来。
蓝汪汪的火苗在炉膛中跳动着,这是上好的炭火才有的颜色。方兴丝毫不顾形象的将手伸到炉边烤着,“天气变得还真够快的。半个月前还一下热得跟初夏差不多,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又变得快要下雪的样子。”
李诫立刻接口道:“中夜清寒,小弟这里正好有一坛京城来的和旨,放在炉子上热过,恰可怯除湿寒……”
“和旨?!可是樊楼所产?”方兴一听就有了兴趣。樊楼为天下第一,樊楼的酒当然也是天下无双。如此贵重的美酒佳酿,方兴过去也没有多少机会亲口品尝。
“正是。难得入手一坛,本来是准备留在纲粮北运之后来庆祝的。不过今天有了兴致,正好共谋一醉。”
一坛子上好的美酒,加上很简单的两个小菜,方兴和李诫二人围着火炉坐着。烫酒用的铜壶架在炉子上,而几支小酒壶则放在大铜壶中。水很快就烧滚了,咕嘟咕嘟的响着,酒香也随着水汽从小酒壶中飘散出来。
李诫等壶中的水滚了一阵,便亲手从大壶中捞起一只银酒壶。给方兴和自己满上,碰过杯,喝了一口之后,李诫舒了一口酒气:“现在小弟总算是明白了,龙图一心想要的是遍及河北的轨道,用来抵抗契丹人。不过,既然是做样子给人看,方城轨道运输时的损耗就不能太大。现在是轨道初运行,多少对眼睛想在鸡蛋里找出骨头来。”
“觉得现在损耗大了?”方兴十分珍惜的小口抿着酒,顺口问道。
“主要是替换的配件耗费太大,”李诫夹了块羊肉放进嘴里嚼着,“轮子轮轴还有路轨都是耗钱的大户,这些天的损耗,若是给人仔细一算,还是蛮吓人的。”
“这事简单。”方兴哈哈笑道,惹得带了几分忧色的李诫惊讶得瞪大眼睛,“只要能把帐目做平,怎么列项都可以随意。”
“随意列项?”李诫疑惑着。他的父亲是转运副使李南公,在财计之事上很有些名气,但他这位衙内只沉迷在机械、营造之类工匠之术上,半点也没有从他父亲那里传习到糊弄上司的手段,“到底是怎么个做法?”
“简单的说,就是将惹人注意的维护成本,打散了分到其他地方。这样即不会耽搁正事,也不会让人有机会攻击龙图和方城轨道。”
李诫想了一下也算是明白了,“说着简单,但做起来似乎挺麻烦的。”
“自会有人去做,你我不必操心,龙图手底下也不缺人。”方兴看得很开,他也不是喜欢攥权的人,“其实还有件事要注意,甚至还要通知让叶县和方城县两家来处置。”
正准备给自己和方兴倒酒的手停了,李诫抬眼问道:“什么事?”
“前面明仲你也说了,接下来,车辆和路轨损耗得会越来越快。自是会有越来越多的纲粮因为大大小小的事故遗落在外。现在都是派人运回来,但接下来处理此事的人手可能会捉襟见肘,来不及运回。一时运不走的纲粮,可是要防着有人哄抢。”
“眼下应该没问题吧,毕竟才开通,就是想做贼,也还没有准备好。”李诫沉吟着,“就怕日后有贼人故意破坏轨道,然后从中取利。”
“的确,愚兄也是这么想的。”方兴点头,“这样的贼人是最可恶。只能用重典来处置,京西这里是重法区,砍头总是不难。”
“那也要先捉到人,否则给贼人跑了,备了侩子手也没用。”
方兴洒然一笑:“其实这些都是小事,只要日常注意,也不会捅出什么大篓子来。有龙图在上压住阵脚,就是宰辅来了,想动摇到京西的局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李诫也振奋了起来,“惊喜事了,河北那边很快就能铺设轨道了,说不定我们都要过去。到时候铺开的摊子肯定比现在要大得多。”
李诫随口一句,却没听到方兴的回答,奇怪的抬眼看过去,却发现方兴正皱着眉头。“不过愚兄总觉得龙图还有另一番谋划,绝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这一些事。太多人看得出来,反而让人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劲。”
李诫听着也狐疑了起来,韩冈的计划当真有这么简单?除了他这个不问世事,只顾着督促修路的呆子,连商人都看破了在天南地北都赫赫有名的韩玉昆的心思,怎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坟墓里面的吐蕃人、交趾人,应该有许多都睡不安稳:“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要是愚兄能想得通透,说不定也能做到龙图学士了。”方兴早就放弃了去猜度韩冈私底下的谋划,“想多也没用,龙图行事一向不是那么容易被人看透的。葫芦里面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得到最后龙图主动拔开塞子才会知道。我们要做的就是做事……然后,喝酒!”
第42章 壮心全向笔端含(下)
【昨天断更的原因众所周知,就不多做解释了,今天会补上。】
虽然是一月才得三次的休沐之日,不过沈括仍在书房中忙碌着。
并不是衙门里的事,沈括治事之材,放在当世数万官员中,也是第一流的,衙门里一成不变的琐事,每天只用一个时辰就解决了。
也不是方城山的事。方城山那边,进度已经进行过半,每天传回来的消息都是在说一切顺利。看这样子,除非出现大的意外,否则六十万石纲粮在十一月的时候,肯定能全数抵京。
按道理是现在就可以去筹划庆功宴要怎么开,但襄州那里却没有动静。不过韩冈这位正主都不放在心上,沈括也不会表现得太过急切。
他今天只是在整理着残篇断简一样的片段,分纲目进行记录。等到致仕之后,有了余暇,再进行更进一步的修订,以便成书传世——一部承载了自己毕生的见闻和经历的笔记。
在往日,沈括能得空整理自己的心血,顺便避开总是一幅坏脾气的续弦,心情肯定是很好。
只是今天不同往日,沈括神情严肃的拿着一封信,从书架上抽下一卷已经装订成册的草稿,刷刷的翻了几下,很快就停在了其中的一页上:
‘方家以磁石磨针锋,则能指南,然常微偏东,不全南也,水浮多荡摇。指爪及碗唇上皆可为之,运转尤速,但坚滑易坠,不若缕悬为最善。其法取新纩中独茧缕,以芥子许蜡,缀于针腰,无风处悬之,则针常指南。其中有磨而指北者。余家指南、北者皆有之。磁石之指南,犹柏之指西,莫可原其理。’
对照手边的信,沈括苦笑了一声,韩冈在信中就磁针指南一事,说得更加通透,绝不向自己,只能说一句‘莫可原其理’。
这是前两天韩冈才从襄州寄来的。本来在前一封信中,两人讨论的是北极星与北极之间的角度差异,沈括也只是在信中随意的提到了司南指向的方向,与实际上的南极北极有着不小的区别。
沈括还在京城时,分管过主管天文的司天监,曾经重新设计浑天仪,并通过浑天仪来观察过北极星,持续了三个月之久。
星象之事向来招犯忌讳,从太宗皇帝开始,就禁止民间私下研究,就是官员也很少会光明正大的去研究。沈括也是跟韩冈相熟之后,才会偶尔在信中提到一句两句,而且半点不沾占星判命。
从韩冈的回信中,沈括发现他对于星占甚至是嗤之以鼻,也秉持着依靠张载才兴盛起来的的宣夜说,反对浑天、盖天的说法。
对星象,韩冈的观点不同于流俗。而对于磁铁、司南等堪舆上的用具,他也同样有着一番独特的见解。竟然说大地本身有磁性,南北向,故而能让磁针指南。虽然也纯属臆测,但仔细想过来,却并不是毫无根据。
司南、司北,沈括家里两种磁针都有。将不同种类的磁针针尖对针尖的放在一起,就会一下吸住,而则是互相排斥,如果将磁针掉个儿,情况就正好相反。正符合韩冈在信中所说的‘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这一句。而将两根磁针,一根磁针一根钢针放在一起,磁针的指向也会产生变动。
所以韩冈说藏在地下的磁铁,引得天下磁石能定方向,也不是没有道理。而且南北磁极毕竟不是真的南北极,所以沈括能观察得出两者之间有偏差。
尽管多有臆测,但毕竟能说得圆。
沈括将信纸折了几折,好生的收了起来。
磁石指南的成因只是很小的一桩事,但韩冈从中体现出来的广博学识,又一次让沈括感到惊讶,甚至想不通,他哪里来的这番见识。格物致知四个字,可搪塞不了所有人。
韩冈说黄河之所以为黄,乃是西北高原水土流失之故,河北海退陆进,这是合乎他的经历,沈括也是有着同样的观点。但嵌在太行山壁中的无数贝壳,证明了沧海桑田的之说,自家是出使辽国时,才亲眼见证过。而韩冈并没有去过太行山,就已经一清二楚,并说此乃百万年、千万年、亿万年逐渐演变而来。哪里来的见识?
而且说着也好笑,唐尧也不过出自三千年前。邵雍修皇极经世书,一元才不过十二万九千年。韩冈张口就是百万千万亿万,邵康节到了他眼前都得避退三舍。
在沈括和韩冈三四天便有一次的信函中,如同太行山贝壳之类的事情说得很多,充分体验了韩冈本人学识上的的渊博。但相对的,自从入秋后,沈括在与韩冈的书信中,能明显的感觉到他对襄汉漕运没有之前说得频繁了。
韩冈不能算是突然间冷了下来,看起来只是像将最后的工作全都交托出去,交给了方兴和李诫来处置。
说起来就像是种地,犁过田、下了种,除草施肥都做了,剩下的自然就是等着开镰收割了。当然,这个比方联系起韩冈的出身就显得有点刻毒了,更恰当一点的比喻,是宰执治事的手段,只管定下目标、安排人手,具体事务让经手人自行掌控。
韩冈有这番气度,沈括多有感慨。不过他也热切的期盼着襄汉漕渠能有所成效。毕竟自家的长子在韩冈那里,李南公的儿子也在韩冈那里。韩冈一旦成功,两人都有好处。
而且沈括和李南公还要另外承韩冈的人情。光是为了两人的儿子,韩冈就担了很大的风险。
李南公的儿子还好说,在营造和机械上是难得的人才,这一次的工役也是立了大功,一句‘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就能将所有的弹劾挡回去。
但自家的长子就不同了。自己是亲民官,韩冈是监司官,韩冈这位转运使在监察他沈括的同时,却将他的儿子收归门下,这是致人话柄。当日情急,无暇细想,草率的答应了下来,不说欠下的人情越来越大,日后一旦给翻起来,两边都少不了一个罪名,往重里根究,结党之罪都是能栽到头上。
“老爷。”沈括贴身的小厮进了书房,“韩龙图那边派人送信来了。”声音突的压低了一点,“还有大郎的信。”
“哦……快让他进来。”
沈括让人将韩冈派来送信的家丁带进来,是惯常往沈府来送信的。问了韩家上下可否安好,就打发了他下去休息,“明天过来,我这里还有回信让你带回去。”
儿子的信上没有说太多,只是问候和报平安。沈括叹了口气,也是无可奈何,将信藏好收起。
韩冈这一次让人带来的不仅仅是一封信,还有一部多达十卷的书籍,不过仅是手稿而已。韩冈在信上说,是近年来的一些见闻、心得的记录,其中多有疏漏,敬请斧正。
看见韩冈在封面上写下的《桂窗丛谈》四个字,沈括为之一笑,知道他没在标题上费太多的心思。
不过这一部《桂窗丛谈》,单是纲目就很有意思。沈括给自己日后准备撰写的笔记所整理的资料,是分为故事、辩证、乐律、象数、人事、官政等十七门,而桂窗丛谈中则是算学、地理、生物、物理、化学、医药。编目是一本书的大关节,明眼人从目录中就能看得出作者的用心所在。
沈括第一眼落上去,就发现整部书丝毫不涉人事、官政的内容,若在别人看来,定是韩冈做官的时间太短,家中在官场也无底蕴,不像一般的阀阅世家、书香门第,从小就耳濡目染,对官场上的传闻、轶事、典故了如指掌,与其写出来让人笑,干脆就不写。但沈括了解韩冈的性格为人,更清楚韩冈出身的气学如今的现状。
在张载去世之后,气学中衰,开创洛阳道学一脉的程颐已经进关西讲学去了,气学再不站出个力挽狂澜的人物,就要给人斩草除根了。韩冈这本笔记,是去维持气学道统不衰的。
笔记一物,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