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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第6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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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险关重重,雁门诸关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辽人一向不擅攻城,旧年其承天太后携辽主举师南下,车驾已至澶州,而边关诸城仍自保得全。河北城池如此,何论河东险关,陛下勿须忧虑。”
朕担心的是这个吗?赵顼恨不得拿起桌上的镇纸向元绛砸过去,他不是刚登基的黄口孺子,不用这等好听话来哄!他要能解决问题的实在话。
吕公著出班道:“辽人以骑兵优胜,河北方是其用武之地。攻打河东,其得不偿失,必不至如此。现太行八陉有三陉在辽人手中,军都、蒲阴、飞狐。契丹选兵南下大同,不过是分进合击的打算。”
吕公著算是说了实话,但一直对出兵西夏不以为然的枢密使,不会在这时候让天子舒心,“河北虽有郭逵坐镇,等闲匪类的确不须担忧。但如今边关虎狼环伺,辽人聚兵数十万,非郭逵所能当。旧年王超亦是名将,平戎万全阵的十五万人马在其手中,可契丹人依然攻到了黄河边,逼得真宗皇帝亲征澶州。”
“现在可是夏天!”王珪厉声驳斥。
吕公著反问:“离入秋还有几日?”
枢密使这一回成功的让赵顼心情沉重起来。
防秋,与秋收、秋税、秋粮一样,都是属于秋天时风物。大宋的北方边界,到了秋冬都是一年中最为紧张的时候,守军无不枕戈待旦,以防万一。也就是这两年,国中军事实力上涨才稍稍安定了一点。
河北的边界由于都是平原,无险可守,又跟辽国签有协约,不得私自增筑边关,乃是边州的城墙,故而一直以来,宋人都是在边界上植柳榆为边墙,决河水硬生生的造出了塘泊河曲八百里,另外还种植不合水土的水稻——收获许多时候还没有撒下去的种子多——用以阻挡辽国铁骑。
在夏天水丰的时候,这一套防守体系还是很管用的,但到了冬天,却因为水面封冻,而变得毫无意义。而且有一点更为讽刺,就是辽国或西夏的入寇,基本上都是在秋冬战马膘肥体壮的时候。春季夏季,那是要将养马力的,强行出兵的话,体力不足的战马,倒毙于途的情况会十分严重。二虏南侵率为财货,没有为了还没有抢到的财货,而把自家战马累死的道理。
“难道契丹人当真会撕破澶渊之盟,而大举南侵吗?”一直在等待时机的吕惠卿终于开口。
吕公著怫然不悦:“岂有将生死置之敌手之理?!弑主谋君之事都做了,耶律乙辛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吕惠卿反问:“世所言无利不起早,南下攻中国,与耶律乙辛有何益?”
十几道目光转投向韩冈,殿上君臣皆记得韩冈早前曾经分析过耶律乙辛不会领军南侵的道理。韩冈却默不作声,没人开口问他就不会说话。
“局势已改。”吕公著有所准备,不过他没想到是吕惠卿而不是韩冈出来质问,“三个月前高遵裕和苗授还没有惨败灵州。”
“仅仅是两路驻军,相对于官军总数,损失微乎其微。”
韩冈惊异的望了元绛一眼,他到底是在帮谁?
只见吕公著声线陡然拔高:“两路兵将十万余,七成是禁军,已经是天下禁军的八分之一,而且还是最堪战的西军!”
“尤过于真宗仁宗之时!”吕惠卿针锋相对:“当年没有板甲、斩马刀和神臂弓,亦挡住了国势正盛的辽人。”
“难道泾原、环庆两军就没有?”
“灵州战败,乃是攻之败,非守之败。攻守之间,难易自是不同。公即为枢密,不该不知!”吕惠卿不等吕公著反驳,“不知耶律乙辛为何要南侵?能为大奸大恶,心术亦当过于常人。其人虽为权奸,辽国朝野皆从其意,但贸然南侵,一旦兵败,他可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参政想要为耶律乙辛做保人?”吕公著讽刺道。
吕惠卿怎么会帮耶律乙辛作保,暗骂了一声:“不,如果中国势弱,其必会立刻举兵南侵。耶律乙辛是权臣,把持朝政,名不正言不顺,必须卖好国中重臣和一众部族。到时候,他将身不由己。”
他看了赵顼一眼:“契丹先帝死因故暴卒,耶律乙辛嫌疑颇深,尽管其挟天子以令众臣,但国中隐忍不发者尤多。南侵也好,坐视也好,无论耶律乙辛做什么,他的目的都不会是大宋的财物,而是维持他现在的地位。以臣观之,只要西贼还不能彻底击败官军,耶律乙辛就不会立刻下注。”
“尽是臆测。”吕公著给了吕惠卿的分析一个高评价。
“是否臆测,自有公论。”吕惠卿不跟吕公著纠缠了。
“西夏的粮食还能吃多久?”元绛突然问道。
吕公著眼神闪动了一下,这是个好问题,不过他也挺意外,元绛什么时候转了风。
疑惑归疑惑,顺水推舟的回道:“去岁是十年以来最好的年景,各路州县基本上都是丰收。而辽国和西夏,却也一样是十几年未遇的丰年……加之西夏自从罗兀之役之后,便开始备战备荒,兴庆府中的粮食储备,当不在少数。纵然开战后消耗极大,应当还是能吃到年底。若是料敌从宽的话,明年夏收也不是没可能。”
吕惠卿没有再站出来,而是看了一眼侧前方。
王珪自知自己必须说话了:“粮草只是一方面,钱物呢?人丁呢?牲畜呢?为了这一场平夏之战,朝廷动用了陕西乃至全国的军力、物力。西夏国中已经被打烂了,一旦战争延续下去,来不及的秋播,明年的口粮从哪里来?夏天更是战马养膘的时候,可党项的铁鹞子却要连续奔走数千里,连番与高苗、王中正以及种谔李宪所领诸军交锋,到了秋天还能剩多少兵马?”
关于这一点,是朝堂上早就讨论过的,当时就是作为攻伐西夏的依据之一。
坚持下去,西夏迟早要完蛋。就是嵬名氏、梁氏打算拮抗到底,其他部族,不会跟着他们一条路走到黑。
从失去横山开始,西夏就已经开始了衰亡的进程。没有了南方的屏障,宋军可以任意进出。没有了步跋子的来源,光凭党项骑兵组成的铁鹞子,仅仅是一支瘸腿的军队。
“所以有耶律乙辛出面配合。”吕公著道:“眼下的局面不正是明证?”
赵顼心头堵了一口气,异论相搅的确是钧衡朝堂的好办法,但外患在的时候,内忧却始终解决不了,如何不让他头疼欲裂。
“韩卿……”赵顼将希望放在韩冈身上。
“臣亦以吕参政之见为是。”韩冈躬了躬身,“不过正如吕枢密所言,中国安危不可寄望敌手。河东、河北当加强防备……幸而辽人不到秋后不会轻动,以河北塘泊,亦南来不得。至少有两个月的时间去安排。”
基本上什么也没说。
赵顼沉默着,紧抿着嘴。对了!他想起来了,这一位也是不省心的。
韩冈暗自叹了口气。
他不是跳大神的,也不是耶律乙辛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辽国权相在怎么想。
但韩冈同意吕惠卿的观点,这与他几个月前的判断一脉相承,现在也一样没有改变。辽人南下的可能性不大,眼下的情况依然还是讹诈的手段。只要添个十万贯岁币,让耶律乙辛能用来收买国中部族,又能大涨他的声威,肯定乐于就此收手。
韩冈又扫了眼几位宰辅。他就不信,这群狐狸,哪个会算不出耶律乙辛的盘算。
虽然一个都没往这个方向说,但用钱解决问题,从来都是澶渊之盟以来的第一选择。眼下避而不谈,不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以朝廷的财力论,十万贯并不多。
一名普通的禁军士兵,朝廷花在他身上的钱粮,一年少说也要三十贯,甚至五十贯,十万贯岁币,不过两三千人,五六个指挥的——而且这还是步兵。
可当今天子辛辛苦苦十几年,到最后还要增加岁币,天子的脸可就丢尽了。韩冈相信,赵顼能生吞了提议之人。所以宰辅们都不提这茬,让赵顼自己做出选择。韩冈同意不愿意去丢这个人,因为根本没有必要。
不过说不定真的会走到这一步,韩冈想着,还是先将自己摘出去比较好。
外界都传说他在危急的时候,很有可能会被派出去镇守边关。
朝堂上虽说很缺乏通晓兵事的重臣,郭逵镇守河北,蔡挺则已经病死,章惇擅长的领域在南方,但招王韶入京的诏书已经发出去了,等到王韶上京,韩冈有很大几率会被安排去河东。
不过韩冈了解得更清楚,王韶的病情很成问题。韩冈与王韶基本上保持一个月一封信的频率,过去王韶的信全都是亲笔所写,但他这两个月收到的,除了签名,都不是王韶的字迹。
因为王韶的事,这段时间,韩冈的心情一直很糟糕。如果王韶不能入京,自己就很难离开朝堂。
只是眼下的局势,还是能利用一下的。




第九章 拄剑握槊意未销(14)
【真是不好意思,前天在兄弟婚礼上帮忙,昨天又陪从外地赶来出席婚宴的几个好朋友一天。欠下的章节尽量补上。这是今天第一更】
今天的崇政殿议事,并没有做出什么决议。在辽人彻底撕破脸之前,暂时只有以不变应万变的想法。
王珪领着众臣向天子行过礼,当其他人开始退出崇政殿的时候,他却是站着没有动。
一直以来,在廷议结束后,赵顼时常单独留下王珪说上两句。
对于如何治国,赵顼有许多想法,不过这些想法许多时候很难在廷议上通过,或者要大费一番口舌。但如果有宰相的相助,根本不需要与群臣辩论,只要让宰相去传达事实就足够了。
以三旨相公为名,王珪将任务完成的很好,是个合格的传话人。
但今天的情况与往常不同,赵顼叫了另一人:“吕卿,你且留一下。”
吕惠卿的脚步顿住了,低头躬身领命,藏起了脸上的表情。
王珪也同样适时的低下头去,让每一道试探的目光都撞到了他的长脚幞头上。
等到他们两人重新抬起头来,已完全看不出脸上有一丝异样。
殿上的每一个人都想到会有这一刻,但没人料到会这么快。就在今天的廷对之后,被留下来问对的便已不再是宰相王珪,而且还是参知政事吕惠卿。不过这件事,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毕竟有着明确的态度,表示支持继续战争的宰执,除了王珪以外,就数吕惠卿了。
在内外稳定的情况下,以君命为依归的王珪,理所当然的受到天子的看重。但灵州之败,显示出王珪并不足以平复危局,他所受到的圣眷因而明显减弱。而性格坚定,如今依然选择支持战争,同时还坚持着手实法、能为国库继续增加收入的吕惠卿,自然而然的成了赵顼倚重的对象。
至于韩冈,在这个节骨眼上被留下独对,就是升任执政的先兆——最近由于韩冈都与宰辅们一起入崇政殿议事,他即将晋身两府的传言越来越多,只为平息谣言考虑,赵顼就不会这么做。至少在现下,还看不出天子有这个打算。
但吕惠卿留对的政治意义同样深重。
也许王珪独相的现状保持不了多久了,同样的想法出现在每一位步出崇政殿的重臣心中。
久违的独对,吕惠卿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他强忍着兴奋,在天子面前阐述着自己的建议:“时局变易,并州之守,孙永已难符其任,陛下宜速选调贤能,镇守河东,以待辽人。”
“孙永……”赵顼微皱眉,认真考虑着吕惠卿的建议。
……………………
自出崇政殿,王珪的步速就较往常略快,吕公著依然是沉稳如一,宰相和枢密使一前一后的走着。元绛和韩冈则落在后面。
元绛只比韩冈略前半步,边走边侧首:“今日殿上议事,多亏了玉昆你的谏言,否则光是进入大同府的两万辽人,就能让京城内外人心惶惶。”
“仅是泛泛之谈的附和而已,远比不上吕吉甫识见深刻。”
韩冈想看一看元绛的反应,但浸淫官场日久的元绛,他的表情和话语,完全没有透露出任何对韩冈有价值的信息。
他平和淡定的走在回廊上,向韩冈诉说着自己的观点:“河东乃北方攻守之枢,孙曼才却当不起勾连东西,通南阻北的重任。河东路的守臣还是得早日决定下来。”
“此事非韩冈所能置喙。”韩冈不想在朝廷人事上与这位政事堂中的老狐狸交流,这不是他该说的,元绛看似交浅言深,但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却依然模糊不清,“边路帅臣之任,当是大参与相公议定,报与天子处断。以天子之英睿,大参和其余诸公的见识,想必能有让人信服的决定。”
韩冈拒人千里——尽管他也认为孙永早就该滚蛋了。
从耶律乙辛帅二十万辽师抵达鸳鸯泺时开始,替换并州太原府的守臣一事,就已经摆上了台面。至今没有一个定论,只是因为时任知府的孙永是天子的潜邸旧臣,在赵顼仍是颍王的时候,孙永便是其椽属。
也因如此,尽管孙永一直都是反对开疆辟土的一派,王韶旧年上平戎策,时为秦州知州的孙永大加反对,但他一直都能坐在重要的岗位上——秦州、谏院、军器监,全都是能立功受赏的位置。纵使一时因罪失意,也很快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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