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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放过这个机会,韩冈才智虽为一时之选,但身在南朝,又怎么可能不束手束脚?
不过还要加一层保险。萧十三想着。正好黑山河间地的问题已经解决,可以将人调回来了。
“去查查罗汉奴他们什么时候到,让他们到东胜州来驻扎,还想要拖多久?”
屯兵东胜,紧贴旧丰州,逼韩冈将主力放在边境上,无暇分心他处。这样一来,丰州后方空虚,而且为了保证前线军粮不至匮乏,必然进行大批的囤积,不可能再大笔的将粮草支给黑山党项。如此一来,黑山党项反乱的几率就更大了几分。
“呃,耶律总管派来的人就在外面候着,说是粮草不够,马力不济,想回大同暂歇。”
萧十三顿时瞪起了眼睛,怒道:“别给我睁眼说瞎话,黑山河间地有多富,我一清二楚。什么粮草不够,马力不济?几倍的亏空都能填满了!把人给我赶回去,让罗汉奴立刻将他的兵给我带来东胜!迟了一步,莫怪我军法无情。”
……………………
“杀得是不是多了一点?”
黄裳看着下面报上来的数字,只觉得轻飘飘的几张纸片上的小字,完全是鲜红的。
才十天的功夫,河东、麟府两军,就已经有七八千的斩首。而与此同时,被收留的归附蕃人,则不到三千。
一开始的十几个部族,不论是在麟府军的防线处,还是在河东军那里,只要对征调修城有所推搪,甚至一句话应答不对,就被斩杀殆尽。
本来黄裳还觉得杀人立威不是坏事,但看到这个数字,就觉得做得过头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韩冈完全不以为意,笑道:“勉仲,你是延平人啊,贵乡的风俗难道忘了?”
“……什么风俗?”黄裳皱眉想了片刻,却想不出他家乡里的风俗跟这个话题有什么关系。
“就是溺婴啊,建州可是有名。”
黄裳闻言立刻叫起屈来,“龙图,鄙乡延平在南剑。溺婴之风,乃是建州恶俗。建州溺婴的确惨不忍闻,泰半人家因为养不起,只留三子一女,或两子一女,甚至有的到了为防分家,只留一个儿子的地步。但闽地十里不同风,南剑与建州可是差得远了。”
黄裳噼噼啪啪的叫了一通冤。韩冈歉然笑了,“是我误会了,勉仲勿怪。”
不过他心里可是在摇头。建安、瓯宁、剑浦同在一条建阳溪边,只隔了数十里,有河水沟通往来,哪来的十里不同风?一座龙焙监,可是管着建阳溪边所有的茶场,上下联系可是紧密得很。
“也只是打个比方。”韩冈说道,“溺女婴的事不用说了,天下各地难免。若是家中贫寒,不能养活;或是怕后生下的儿子争产,闹得毁了家业,连男婴都会抛到水里。自家的儿女养不活丢到了河里都不心疼,杀些外族的流民又算得了什么?既然养不活,与其等他们闹得州中生乱,还不如先行解决。”
黄裳无奈的苦笑起来。韩冈在关西生长,与西夏又有血仇,肯定是从来不觉得杀些党项有什么大不了的。
韩冈笑了笑,也沉默了下去。这算是有点强辩了,其实他也觉得杀得有些过头,让修城的人手变得太少。但他并不打算为此下令,朝令夕改对他的声望没有好处。
而且还是有变通的办法,在放过大批归附的黑山党项的基础上,斩首再多个一万两万也不是不可能,但韩冈很疑惑,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放在西军那边,早就是蜂拥而上,争抢起来了。
冒功、谎报,可不是王舜臣一个人的喜好。过去在陕西的时候,韩冈见得多了。难道河东这边,当真这么纯洁?
……………………
杀得太多了。
李宪也在嘬着牙花。实在多过头了。收留下来的三千归附蕃人,麟府军和河东军各占一半,但近八千斩首,却是河东军占了三分之二以上。
从两边的差别来看,折克行那里,比起多少斩首,对节省民力一事更为在意一点。作为府州知州,以及折家家主,加上之前也有了功劳,这么做是必然的选择。不过两边的数据如此之大,还是很让人头疼。
但李宪也没办法,下面的将校可是对斩首功心热得很,要不是李宪这两天三番几次的强调要留些人下来充门面,早就下手杀光了,连一千多归附蕃人都不会留下来。
为了不把斩首功都吓跑,子河汊大营那边甚至还不惜人手,将尸首都拖回来。免得给那些南下的部族看见了,都不敢再过来。
下面的部将绞尽脑汁都想多杀一点,恨不得所有的黑山党项换成斩首,李宪有没有一言九鼎的能耐。寻常的时候,能让他们听命,遇上功劳在前,根本阻止不了。
斩首多了,并不一定是好事。没有相应的伤亡,就代表不是经过战斗得到的收获,而是纯粹的屠杀。或许有人打着趁机将过去吃的空额给销账,编造出伤亡,顺便还能得到大批的抚恤。可这些事哪里是那么好遮掩的?河东人多眼杂,不可能将所有人的耳目都瞒过去,最终肯定会报上给朝廷。
而且韩冈本身都不会将这些斩首的真相隐瞒天子,李宪也不会。不过以天子的为人,只要能见功,当不会在意将领们的一些私心。可是一旦做得太过分了,尤其是将大量归附蕃人屠杀,让天子在心中记上一笔,怎么都是得不偿失的一件事。
思来想去,李宪还是没想到一个解决的
“经制,折府州遣人送信来了。”
“什么?”李宪闻言愣了。
有韩冈在,折克行绕过经略司私下里联络自己其实挺犯忌讳,就算以韩冈的为人不会在意,但李宪不觉得自己需要冒这个忌讳。
李宪考虑了片刻,方道:“……让他进来。”
第14章 霜蹄追风尝随骠(17)
【今日第二更。】
缭绕在鼻端的血腥气,浓得化不开去。
数百人组成的队伍,在道路上驻足良久,仍没有重新起步的打算。
穿过了荒漠,越过了丘陵,在翻过了最后一道山峦之后,那龙部残存下来的六百多人不约而同收紧了缰绳。
堆叠在路旁的是一具具被扒光了衣袍的无头尸骸。白森森的肌肤暴露在外,肩膀上是空空一片。从尸身上流出来的血将雪地染成了浓浓的红褐色,几近深黑。
那龙阿日丁自幼在杀戮中长大,但他从来没有看过眼前的这一幕。比起一路上的累累伏尸,宋人边界寨墙之前的一段道路边,如柴禾一般整齐排列的尸骸,更是让人心惊胆寒。
或是为了争夺草场,或是为了争夺水源,或是为了争夺人口,或是为了为祖上延续下来的仇怨,或是有人挑拨,各部族之间经常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拿出弓刀来厮杀一场。有时候一句擦肩而过的口角,就能挑起两族间的战斗。
黑山下的部族之间,从来都不是一团和气,战斗一年年的永不停歇。但几乎不曾有过赶尽杀绝,以灭族为目的的战斗。杀了族长一家,吞并部族,基本上就是底线了。
尸骸夹道,那龙部的不知是该继续驭马上前去投奔宋人,还是就此掉头回返黑山下与契丹人拼个生死,或许后一种才是正确的选择。
但已经有人迎了上来,隔着拦在路前的一道栅栏,一人操着党项话远远地高声喊着:“你们是哪一部的?”
想退已经来不及了,那龙阿日丁上前回道,“我们是那龙部、”
紧跟着另一人喊了起来:“是不是阿日丁?”
接着两人就越过栅栏,走了过来。一个当是宋军中的军官,一名小校;另一个则是党项人的打扮。
来人辨认出了那龙阿日丁,而阿日丁也认出了陪同小校过来的老熟人,是另一个部族的族长,“是阿息保?!你还活着。”
阿息保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声音洪亮,“阿日丁,这话该我问你。还以为你们那龙部要跟契丹人死拼到底。”
两人算是故旧,旧日也有几分交情。异域相逢,阿日丁心情大好。
但小校咳了一声,“叙旧可以先等一等,有些话要先说的。”
阿日丁点点头,转过来听小校说话。只是一转眼,却见老友是一脸的惶恐。阿日丁疑惑起来,虽是寄人篱下,但也不至于听了一句话,就这般惊慌失措。
正想着这个问题,就听小校道:“尔等被辽人赶出家园,我大宋天子也是感同身受。河东路韩经略得了天子准许,将尔等收留。只是契丹人狡诈,遣人暗藏尔等之中,还有一些不成器的家伙,被辽人赶得家破人亡,却还听辽人使唤,想来骚扰胜州。所以路边上的尸首你们也看到了,全都是那些贼人的,希望你们不是。”
阿日丁点头哈腰:“小人是真心诚意来投奔大宋。”
“是不是真心诚意,得看你怎么做了。投奔来的部族各个表现了诚意,来得早的,帮着运粮。来得晚的,就要帮着去修城。”
“修城?”那龙阿日丁发了怔,“这个……我们那龙部连房都没有修过,只支过帐篷,没做过工。”
“不愿意也成,韩经略也说了,此事纯凭自愿,不会勉强任何人。天下间可没有吃白食的道理,想必你们也能明白。”
小校完全没有用上威胁的口气,只是和和气气的在说话,但那龙阿日丁心头一股子寒气咕嘟咕嘟的不停的冒出来,将整条脊椎骨浸在寒水中。在满地的无头尸骸边说出这段话,分明就是六个字:不听话便去死。阿息保在后面一个劲的使眼色,分明是要让他快点答应下来。
那龙阿日丁甚至没敢再犹豫,“小人明白了,愿去修城,愿去修城。”
应声答诺,几乎让人窒息的紧张气氛才松弛下来,可那龙阿日丁的脑中,依然一团混乱。
并不是觉得奇怪,而是感到恐惧。宋人在传说中对逃人很是优厚,曾有参与过南侵的族中耆老提起过,投奔宋人之后,手上只要有百来骑兵,就能混个领俸禄的官来做。可是那龙阿日丁今天却全然没有看这一点。宋人的盘算是全然的未知,阿日丁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
但在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又是五六百人,修胜州的人数差不多也快够了。”
使用党项人来的修城立寨,就不要动员麟州、府州的民夫。这对于安定河东西北的局势,不用多说,就该知道有多少好处。
艰苦的工役,是消耗人命的磨坊。所以在动用民夫时有许多顾忌,但换成是黑山党项就方便了许多。
折可大站在高处俯视着被押送往胜州去的这一支兵马:“不过也算他们运气好,要不是识情识趣,他们的性命一个都别想留。”
“嗯,不听话的人,也不适合去做工。”黄裳应声道。
折可大转身对奉命来体问的黄裳笑道,“两侧山头劲弩攒射而下,加上抄截后路的两部兵马,将这个什么那龙部一口吞掉换成斩首功,根本不在话下。饶了他们,可也是少了六百斩首。子河汊大营那边不在意,但柳发川这里,六百斩首可不是小数目了。”
“折将军说哪里的话,如今怎么会缺斩首呢?”黄裳瞥了一眼折可大,嘴角的笑意突然诡异起来,“折府州当与李太尉商量好了吧?两家是对半分,还是四六分账?……又或是三七?不过那样李太尉可就太过分了。”
折可大闻言,脸上笑容顿时一僵。在旁作陪的折克仁神色也变得尴尬起来,想否认,却在黄裳诡谲的笑容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过了半天,才言辞干涩的问道:“龙图知道了?!”
黄裳转回视线,又追着渐渐远去的那龙部人马:“南下的黑山部族差不多有三五万之数。一路上的艰辛,加上各部之间争夺食物、财物,倒毙于途有三四成之多。这些事可都是一五一十报到龙图那里的。现在又是冬天,尸首短时间之内不会腐烂。那些首级割下来,谁知道是死在什么人的手中?难道不是这样?”
折可大、折克仁脸色难看已极,韩冈当真是知道了。本以为还能多瞒两日,谁能想到尚未开始就给点破了。
“那可是成千上万。”黄裳顿了一下,唇角又翘起,“少说也要超过一万。一万斩首啊……”
拖长了音调说罢,黄裳呵呵两声笑,把折可大的心肝都带颤了。
自来冒功没有这般肆无忌惮的,真要给揪住,罪名可就大了。
现如今,是李宪和折家两边分账,河东军和麟府军的将领们等于是互相拿了把柄,不怕对方戳穿。等到事情做出来,再报与韩冈。到时候,韩冈也只有选择支持了。但在动手前,就给韩冈拿住,这件事还怎么继续下去?谁敢认为总是很和气的韩冈,不会下手杀人。
折克仁长叹了一声,“此乃家兄和李经制一时糊涂,尚幸犹可挽回……”
“没那个必要。龙图说了,分账的时候好生商量妥当,不要闹出事来。闹到朝廷那里,前面的功劳可就没人认了。”黄裳又是微微一笑,他的笑容越发的让折家叔侄二人看得心惊胆战,“多少贼人都是因为分赃不均,闹将起来后,被官府拿住的,可不能犯了跟他们一样的错。”
黄裳说得刻薄,折可大更行尴尬,而折克仁叹了一声,“龙图洞烛幽微……”
“你们怎么会奢望此事能瞒得过龙图?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