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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半个月前,柳发川大营最外围的防线还在这一片陷马坑的后方,但等到正式修筑大营,陷马坑的北侧又修了一圈栅栏。辽人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在营地中还会有这么多陷阱。最前面的至少百多名精锐骑兵,都在这片陷坑中折戟沉沙。
因为陷马坑的缘故,依然坚持向城中进攻的辽军骑兵,避免不了的慢了下来,而队列之间的间隔也缩短到不复存在,也便成了霹雳砲下,最好对付的牺牲品。
虽然辽人比起预计的要谨慎,进入营中的兵马,不及全军三分之一。不过辽军的主帅缺乏决断,没有在第一时间下令撤离,在霹雳砲发射之后再想走,就得付出巨大的代价。
高高飘扬在空中的飞船指引着霹雳砲投射的方向。设在营中几个制高点的上的十一架霹雳砲,并不是使用能摧城毁垣的重型石弹,而是将一包包碎石子投掷向敌军最拥挤的地方。
用绳袋包起来的碎石,或是在空中解体,继而洒落下来,或是重重的砸在地上,然后向四面八方迸射开去。无论人、马,都在如雨点般飞溅的弹雨中,被砸得遍体鳞伤。
且宋军预备下来的招待,除了石子之外,还有一个个装着延州石油的燃烧陶罐。一旦落到地上,便是一圈火焰撒开。
除了霹雳砲,由神臂弓射出的箭矢,也增添着城中辽军的混乱。相对于声势浩大、声光效果一流的霹雳砲,神臂弓虽默不做声,可收割下来的性命一点也不比霹雳砲少到哪里去。
从高处望下去,可以发现冲入城寨中的辽军已经一片混乱。号角声此起彼伏的响着,但完全看不到有秩序的行动。如同一群没头苍蝇一般,乱哄哄的躲避着头上飞来的石弹和火雨。凭着这群东撞西撞的苍蝇,想要冲出去,或是跟犹在苦力营中挣扎的叛乱者会合,完全是痴心妄想。
而城外此时也终于有了动静。谷地两侧峰峦,在几个呼吸之间,亮起了无数星火,遍布了山林,如同两条星河落入人间。
那里正是辽师后军所在。
事先埋伏在山岭中只有两支各三百人的弓手,人数不算多,随便一条小谷地就能藏起来。辽人派出来的斥候,不可能做到将所有能藏兵的谷地全都搜索一遍,要瞒过他们并不困难。但这加起来只有六百人的士兵,用来迟滞甚至阻截敌军的逃窜却是足够了。而折可大也正是带人去与伏兵会合,去攻击城外的辽军。
站在城中的高处,折克仁远眺着城外的动静。
借着天上的半轮明月,折克仁同样的混乱出现在辽军阵后。且不说来自于两侧山头上的射击。单是确认落入陷阱,就能让大多数辽人失去继续作战的勇气。
留在营栅外的辽军主力,在伏兵的攻击下,丢下了被困在营垒中的同袍手足大败而逃。而攻击他们的那一部人马,则紧咬不放,追了上去。
折克仁一见之下便变了颜色,忙招来两名亲兵,吩咐道:“快去追大郎,跟他说穷寇勿追。”
人是派出去了,可到了半夜时分,领军追击辽人的折可大才转回来。头盔拿在手中,皱着眉头边走边看。
“头盔怎么了?”折克仁问道。
折可大啐了一口,“中了几箭,把盔缨给掉了。”
折克仁再看那头盔,果然上面的红缨不见了。脸顿时就挂了下来:“不是让你小心点?!冲那么前做什么?”
“这套盔甲配面具的,就眼睛留条缝,没什么好怕的。”
“我是说这盔甲!”折克仁沉着脸,“这还是三伯当年从庞相公手上得的赏赐,千金难买,再过几年,恐怕连修都没处修了。”
折可大叫了起来:“十六叔只担心头盔?!”
“担心你是白担心!”折克仁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往前冲,上了阵全都忘光了!”
折可大摸着脑袋尴尬的哈哈笑着,不敢回嘴。他的盔甲还是旧式的山文甲,正如折克仁所说,是从上代传承下来的,防御力比起当今制式的板甲要强些——虽说将领们的盔甲如今也是量身订造,不过折可大的官位还不到那个地步。
折克仁又哼了一声,问道:“跑了多少?!”
“一大半。”折可大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起来,“契丹人不好对付。”
折可大他领军追击辽人。不过辽军在逃窜之余,还不忘留下一支殿后的军队。就是那区区三五百骑,硬是将折可大带出去的两千兵马堵在路上近一个时辰,让辽军得以顺利远遁。
折克仁听了折可大的解释,叹了一口气:“契丹人的精气神果然不是西贼可比。日后镇守边陲,有得头疼。”
留下了上千具尸体,来犯的辽人狼狈的逃回了武清军。而苦力营中的叛乱,没有得到外援的支持,也顺利的被镇压了下去。
在天亮后,得知辽人惨败而退,萧海里立刻被残余的党项人给出卖,所有混入苦力营中的契丹人在火并中全数被斩杀,无一得脱。至于营中的黑山党项苦力,仅仅剩下之前的六成。不过相对于之后的工程量,这个数目也差不多足够了。
一场大战终于是结束了。
这个‘大’字不能说是很恰当,从规模上只能说得上是勉强,从防御战的角度来看,战果倒是很不少。可实际上的战斗,却完全称不上激烈,一切变化尽在预计中。当辽人主动跳下来的时候,让人无法有太多的成就感。不过看着累积起来的辽军首级,还有一堆旗帜、鼓号,折克仁还是掩不住脸上的笑意。
折可大随着折克仁从苦力营中出来。已经被镇压的党项苦力营并没有什么好看的,经过一阵好杀,又将挑起乱事的罪责归咎到契丹人身上,剩下的黑山党项都老实了不少。到完工前,应该不会再有胆子反乱了。
营外的火场,尚有袅袅余烟。夜中一场大火,是阻止苦力脱逃和引诱契丹军上钩的关键,不过囤积起来的草料、木料都被焚烧一空。一堆堆从神木寨采来的石炭,昨夜也是烧得火光接天。不过拨开表面的灰烬,下面却是烟熏火烤过后的炭块。
捻起一块黑得发亮的石炭碎片,折可大问着折克仁:“这个还能用吧?”
石炭堆得很是紧密,烧起来时,焰火连天,但烧了半夜之后火头便逐渐变小,很快又被两侧高坡上融化了的雪水给熄灭。倒是还留下了不少残余。
“烧一烧就知道了。”折克仁道,“说起来跟如今炼铁用的焦炭一样,都是闷烧过的。说不定还能用。”
“那就试试看能不能炼铁,要是能用的话,府州的铁匠铺倒是方便了。”
……………………
“耶律总管怎么了?”
从暖泉峰下回来的萧敌里,还没进大营就收到了兵败柳发川的消息。
“耶律总管不从枢密号令,不听忠言,妄自攻打宋军营寨。不但没能成功将做内应的萧海里救回来,还损兵折将,伤亡惨重。”
萧敌里和萧海里名字虽相近,但关系隔得可就远了,官位差得更远。但萧海里到底在哪里,萧敌里还是很清楚的——进驻东胜州的大军南下,就是为了呼应潜入宋人营垒中的那一队人马。但那应该仅仅是呼应,无论如何都不该变成攻打宋军营寨的结果。
萧海里陷在宋人的营寨中,最终也没能脱身。而本来仅仅是奉命伪做威胁宋军大营,呼应宋人营中萧海里起事的耶律罗汉奴,却妄自攻打宋军营垒,最后落到损兵折将。
大多数辽军尚未被宋军围困,一见战局不妙,便顶着风暴一般的箭雨,仗着快马和夜色逃之夭夭。可突入营栅的那一千多人,都没有来得及逃出生天。甚至连耶律罗汉奴本人也是重伤而归。
这个消息让萧敌里心头压下了一块巨石。
萧十三肯定不会放过耶律罗汉奴,他之前也的确是当着众将的面,叮嘱过耶律罗汉奴不要攻打宋军营寨,做做样子让萧海里可以乘势起事就可以了。
当时人人都认为这是萧十三对不情愿驻兵武清军的耶律罗汉奴的妥协,可谁能想到在出兵之后,耶律罗汉奴却一改旧意,去进攻宋军营寨了。
从听到的消息中可以得知,是耶律罗汉奴看到宋军营垒中起火生乱,有心抓住这个时机好一举建功,可惜的是,那根本就是宋人的陷阱。
这一下兵败的罪名全都得由耶律罗汉奴承担,就是煽动宋营中的黑山党项叛乱失败,也同样得由耶律罗汉奴承担。甚至萧十三还能说,他本有从宋人手中夺回旧丰州的计策,可全被冒进的南院大王亲弟给破坏了。
想到这里,萧敌里忽而遍体身寒,难道萧十三他是算准了耶律罗汉奴的性格,才派他去呼应萧海里不成?!
第15章 自是功成藏剑履(一)
来犯的辽军败退,当捷报传到韩冈这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
王安石的新书早就收了起来,韩冈对于训诂学的兴趣,远远比不上近在眼前的胜利。
尽管在预备方案中也做了与辽人决战的准备,但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韩冈都没有在此时挑起宋辽大战的念头。将战斗的规模局限在略略扩大的边境冲突上,最为符合韩冈的利益。
“总算是了结了。”
纵然在外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但为了这一场稳定河东的胜利,韩冈一个多月来殚思竭虑,付出的辛劳远远超过任何人,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一声长叹,却是放松下来的感慨。
“这可是澶渊之盟后,对契丹战果最多的一次。一战斩首辽军千级,几十年来何曾有过?!”黄裳却兴奋得坐不住,“要是那些萧十三派来的内应也能算,可就是两千人了!”
“也算不得什么。”韩冈笑着摇头,“正剧早完场了,这收尾的杂扮却拖到现在,无论放在京城的哪个瓦子里,早就一片声的喝倒彩了。”
“也不能说是杂扮吧。”黄裳倒是叫着屈。
他在京城中,也曾在各个瓦子里的勾栏看过百戏。一场戏,正杂剧是正篇,到了尾声则是上演一出插科打诨的杂扮。无论如何,他都不觉得韩冈率领河东军立下的功劳,会比种谔、王中正等人稍差。这可是对上辽人,依然稳稳的占着上风!换做是其他武将文帅,有谁能拍着自家的胸脯说,做得能比韩冈更好?
韩冈悠悠然的重又看起折克仁和折可大的捷报,从龙飞凤舞的字体中可以看得出来,撰写捷报的人,恐怕在动笔的时候,也是兴奋得难以克制了。
“经此一败,辽人不会再来了吧?”黄裳稍稍冷静下来后,不放心的又问韩冈。
“谁知道呢?要是萧十三发疯那可就难办了。”韩冈轻松淡定的笑容,让他的话像是在开玩笑。
黄裳陪着笑了两声,又道:“是不是派人去通知李都知回来?他在浊轮砦,当是还没有收到消息。”
李宪是在开战后,赶去浊轮川边的浊轮砦的。坐在丰州城,他始终做不到韩冈一般的闲适,最后向韩冈请命,去浊轮砦镇守,以防暖泉峰有失。
东胜州的辽军南下两条路,暖泉峰、浊轮砦一路,是李宪的河东军,柳发川、唐龙镇,是折家的麟府军。不过才他走一天,捷报就传回来了。计算脚程,这时候他应该才进寨。
“是得派人去。”韩冈点点头,“不过让他再在浊轮砦待上一阵吧,不让他守着暖泉峰的后路,恐怕也不能安心。勉仲,你帮我起草关报,经此一败,辽人或许还会反扑,左右四邻都要通知到,以防万一。”
黄裳兴高采烈的点头应声,韩冈要将柳发川的大捷传出去,哪有不愿意的道理。提起了笔,边写边问:“朝廷那边呢?”
“等派人确定了斩首数再说。这一道手续不能少。”韩冈看着黄裳提笔就写,不愧是福建才俊,文采可比陕西的士子强得多。
“辽人奸细煽惑,黑山余孽作乱……”韩冈抿着双唇,笑得意味深长,“这一下当不会有人再说嘴了。”
“啊?”黄裳疑惑停下笔。
“没什么。”韩冈笑道,“只是之前的两万斩首的确太惹眼了。”
……………………
“两万三千斩首!亏韩冈敢向朝廷说!就是种谔趁西贼内乱之际,灭了西夏的最后一部兵马,斩首也不过两万两千余!”
“河东军所斩党项,尽为黑山河间地的逃人,意欲归附中国。所以河东军能不伤分毫,便有数万首级。那是乘人不备。黑山逃人如何能想到,本因收留他们的官军会痛下杀手?”
“杀良冒功之罪,岂可轻恕?百禄昨日就听说,御史台那边要上本弹劾韩冈擅兴和杀良之罪。枢密备位西府,岂可默然不言?”
吕公著知道,在朝堂上有许多人都与在自己面前慷慨陈词的范百禄一样,认为韩冈在河东的所作所为,其实是在挑起宋辽两国之间的纷争。是以边疆的安定为赌注,为自己的官位鸣锣开道。就像是徐禧一般,以私心坏国事。
不过吕公著并不认为韩冈是这样的人。了解多了,旧时的偏见也少了一些。在他的了解中,至少韩冈之前的表现,一向是以国事为重。而重夺旧丰州,也是缩短疆界防线,以瀚海天堑为界,保全内地的良策,并非是韩冈好大喜功之故。
“……听说子功旧年随熊本平泸蛮,夷酋领众归降,有裨将欲杀之,是子功劝阻下来的?”